菅絮安和“小桃”在菅府门前站定时“小桃”终于不必再装作那“低眉顺眼”的丫鬟模样彻底褪去伪装,他撇了撇嘴嘟囔道:“你怎么突然就回来了?也不等我换身衣裳再来。”
菅絮安看着眼前高悬的“菅府”匾额静默片刻后轻叹一声:“我将人家唯一的徒弟弄成那般模样,终究是该回来给父亲一个交代的……”
“那还不是那姓沈的先对不起你!方才若不是你拦着我,我岂会让他就那么轻易的离开!”扮作小桃的苏卓珩忍不住提高声音忿忿道。
菅絮安垂下眼帘苦笑一声:“您不是也说,他那伤势即便由您亲自出手也需耗费极大心血才有可能恢复神智么?既如此……便算他命不该绝吧。”菅絮安又是轻叹一声,眼中掠过一丝复杂的释然。
“从他那脉象上看确实如此。”苏卓珩回想片刻后还是确定的点了点头。
二人正站在菅府门前说话时,门内忽传来管家又惊又喜的高呼声:“小姐回来了!”
这一声如石子落入水,顷刻间就惊动了整座府邸漾开层层涟漪。菅絮安还未来得及踏入府中便听见院中早已响起此起彼伏的传报声,一声接着一声向府邸深处递去。
“真是小姐回来了!”“快去告诉老爷夫人!小姐回来了!”“快快快!告诉厨房小姐回来了!”……通报声此起彼伏一层层传开,这般阵仗饶是菅絮安早有预料还是被这扑面而来的喧嚷撞得心头一暖。
菅絮安微微敛神,闭目深吸一口气将翻涌的心绪缓缓压回心底,终是提起裙摆稳稳跨过了那道高高的门槛。
“安安……是我的安安回来了吗?”苏听晚第一个从后院迎了出来,在看到菅絮安的瞬间那眼中的欢喜从眼底一直漫到眉梢几乎都要溢出来了。
“娘……”菅絮安刚唤出一声喉间便哽住了,连日来的委屈瞬间翻涌上心头几乎压抑不住。
“哎!”苏听晚应着,眼圈也跟着红了起来。
“我闺女真回来了?”菅言川的声音紧随其后,人也是步履如风地小跑而来。张寻紧跟其后,神色紧张地紧紧盯着着菅言川,生怕他脚下有失一个不小心滑倒在地。
谁料菅絮安一见到菅言川,直接撩起裙摆迎着细密的雨丝直直冲他跪了下去,苏听晚与苏卓珩俱是伸手不及。菅言川在离她三步处猛地驻足,先是一怔,随即眼中掠过一丝了然与深切的疼惜。
“父亲,女儿擅作主张自知有错。请父亲责罚,无论您是打是骂,女儿都甘愿受罚,绝无怨言。”菅絮安低垂着头,不敢抬眼看他。
当日刺杀沈砚卿确实是她冲动了,虽说是为原主报仇,可那沈砚卿终究也是菅言川倾注半生心血栽培的唯一且最得意的弟子。如今那人虽未身死也已形同废人半死不活,无论如何她都必须来这一趟亲自道歉的。今日这一跪,是她必须偿还的愧。
苏卓珩急忙上前想扶起菅絮安时却被一旁的苏听晚一把攥住手腕,她眼中含泪,看着雨中跪着的女儿时目光比谁都更心疼,但她还是对着弟弟轻轻摇了摇头。
菅絮安这一跪让原本热闹的庭院霎时安静下来,无数道目光落在那纤瘦却固执的身影上,随即众人或疑惑或不忍地又看向菅言川用眼神无声的替菅絮安求着情。
菅言川同样静立在雨中,眼神复杂的挣扎了一瞬后终是重重一声叹息,快步上前试图将菅絮安扶起:“先起来说话,地上凉。”
菅絮安坚定地摇了摇头:“父亲,您不必顾念父女之情,只论常理。此番,确实是女儿未告知与您便擅自……”
“我都明白的安安,先进屋说话。”这次菅言川手上稍稍使了力,便稳稳将菅絮安扶起。
菅絮安始终低垂着眸,不敢看父亲的眼睛。菅言川又叹一声,轻轻牵过她的手便往后院走去。苏卓珩想跟上去时手却被苏听晚紧紧握着,那力道里藏着颤抖,他终是立在原地眼睁睁看着父女二人的身影渐行渐远。
进了书房,菅言川亲手斟了杯热茶递给菅絮安:“来,先喝口热茶暖一暖。”张寻无声递上毛毯,随即又悄声退了出去掩紧了房门,将安静的空间留给父女俩。
“乖,先坐下把腿盖上。”菅言川不容分说地将菅絮安按进椅中,又用厚毛毯层层裹住她湿透的膝盖。
“父亲,我……”
“你可后悔?”菅言川忽然截断她的话,半蹲着抬眼直视她的眼睛认真问道。
菅絮安一怔。
菅言川目光沉稳,又问了一遍:“安安,你实话告诉我,你可曾后悔过对沈砚卿所做的一切?”
菅絮安回过神后眼神坚定,迎上菅言川的视线斩钉截铁道:“我不后悔!”话出口,一滴晶莹的泪珠倏然滑落,但她字字清晰的继续把话说完,“即便重来一次,我依然会那么做,且会做得更彻底!”说完这句后她的语气才软了下来,“可我……只觉对不住父亲您……”
菅絮安刚说完,她就被拥入一个温暖坚实的怀抱中。菅言川一手紧紧环住女儿,另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的发顶安抚道:“那父亲也要告诉你,初闻此事时……我确有心痛。可我知道,我的安安绝不是无缘无故伤人的孩子,爹信你!你这样做,必有你的缘由。只是……安安也别怪爹爹那一瞬的心痛好不好?”菅言川的声音不自觉低了下去,语带涩意道。
菅絮安听到此处便再也忍不住,反手紧紧抱住菅言川泪如雨下。来此之前她甚至都做好了长跪三日承受父亲一切怒火的准备,但她却万万不曾想过菅言川会如此坦诚,坦诚地告诉她,他会为自己的弟子心痛,却也明明白白地告诉她,他信她。
心中那块积压了许久的巨石在这一刻终于悄然落地,她不在乎世人如何评议,亦不在乎事发后可能的惩罚。自决心动手的那日起,她便已准备好面对自己所承担的所有后果。若说唯一的犹疑与软肋,那便是菅言川,她不敢想象若事发后自己将如何面对这个一直将沈砚卿视若己出、倾囊相授的男人。
菅絮安将脸深埋在父亲怀中放声大哭,仿佛要将这些日压抑的情绪尽数哭尽。菅言川亦是紧紧回抱住女儿,在不为人见的角落里跟着默默落下泪来。
其实自菅絮安让翠柳送出那封信起,他便知晓着这一切,他甚至清楚的知道那封信上写了什么。他挣扎过,他辗转难眠,更不敢将这份不安倾诉与苏听晚,只能默默派张寻去暗中保护女儿。或许,当他派出张寻的那一刻,他心里就已经做出了选择,只是不愿承认罢了。
但是,当他得知沈砚卿被三公主的人救走时他松一口气的同时也想过派人追去了结那个孽徒为女儿永绝后患,可他终是迟疑了,他痛苦地发觉自己既非是个足够好的父亲,也做不成一个无情的师父。这样的认知比任何责罚都更痛,却也让他将怀中的女儿拥得更紧了些。
雨点轻轻敲打着窗,菅言川怀里抱着泣不成声的女儿内心深处越来越坚定,从此以后,他绝不会再让女儿流下一滴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