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道宫深处，议事殿。
四道身影围坐在由星辰石打造的圆桌前，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张炁坐在主位，周身混沌之气已收敛大半，但眉宇间那股金仙独有的威压，仍让整座大殿的空间微微扭曲。他左手边是藤，正低头整理着一枚枚玉简；右手边是烈，双手紧握成拳，指节发白；对面的沧波则闭目凝神，掌心托着一团淡绿色的生命光晕，似乎在为张炁调理体内残留的暗伤。
“先说伤亡。”张炁开口，声音平静，但每个字都沉甸甸的。
藤抬起手，三枚玉简悬浮而起，投射出密密麻麻的文字光影：“渡劫台周边三千丈内，参与大典者共计一万七千四百三十二人。因玄玑残魂威压波及、献祭阵法余波冲击，当场陨落一千零九人，重伤四千三百余，余者皆有轻伤或修为震荡。”
他顿了顿，继续道：“混沌道域直属卫队阵亡八十七人，皆为真仙境以下。各附属宗门、部族上报的伤亡还在统计，预计总数不会低于两万。”
烈的拳头重重砸在星辰石桌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玄玑这杂碎……死了还要祸害这么多人！”
“他已经死了。”张炁看向烈，“现在砸桌子，不如想想接下来怎么应对更大的祸害。”
烈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是。”
沧波睁开眼，手中生命光晕缓缓收拢：“主人，您体内伤势我已暂时稳住，但道基损耗需靠自身调养，至少需要三个月静修才能恢复九成。至于混沌道灵……”
她看向张炁眉心处——那里隐隐有灰蒙蒙的光晕流转，透着包容万象又深邃莫测的气息。
“转化已完成。”张炁抬手，指尖浮现出一团拳头大小的混沌光晕，其中隐约可见八颗星辰般的道痕印记闪烁，“但还需要磨合。它现在是‘我’的一部分，却也是全新的存在。我需要时间熟悉它的全部能力，以及……确认玄玑是否还有更深的后手。”
藤接话道：“星枢投影已消散，三块星盘碎片也已完全净化。但正如它所说，集齐十大道痕、完全激活星盘，仍是触发‘归源协议’的关键节点。我们必须谨慎。”
“不止要谨慎。”张炁收回混沌道灵，目光扫过三人，“我们要改变策略。”
三人都抬起头。
“玄玑布下这万古棋局，核心是‘收集’——收集道痕，收集星盘碎片，收集能量。”张炁一字一句道，“我们若跟着他的节奏走，就算每一步都提防，也终究是在他的棋盘上。所以……”
他身体微微前倾，混沌之气在瞳孔深处流转：
“从现在起，我们要做的不是‘收集’，而是‘重构’。”
殿内安静了几息。
藤最先反应过来，眼中精光一闪：“主人的意思是……不按照玄玑设定的‘十大道痕’路径走，而是用我们自己的方式，重新定义星盘的功能？”
“正是。”张炁点头，“星盘本质是一件工具，一件拥有‘封印’、‘连接诸天’、‘汇聚能量’等功能的至宝。玄玑用它做献祭的钥匙，我们为何不能用它做守护的盾牌，甚至……反攻的利刃？”
烈听得热血沸腾：“对！凭什么要按他的规矩来！”
沧波却皱眉道：“可星盘是玄玑炼制的，其中的法则架构、核心协议都出自他手。我们如何‘重构’？”
“所以需要两样东西。”张炁竖起两根手指，“第一，完整的炼器与法则解析能力。岩虽然走上器魂之道，残魂尚存，但他生前是混沌堡垒的核心，对上古炼器、法则构造的了解远超我们。我需要他尽快恢复，哪怕只是魂体状态。”
他看向藤：“匠魂晶状态如何？”
藤从怀中取出一枚拳头大小、呈暗金色的晶石。晶石表面流淌着温润的光泽，隐约可见其中有一团微弱的魂火在跳动。
“岩的残魂已初步稳定，但灵智恢复缓慢。”藤道，“按照目前的温养速度，至少需要半年，他才能与我们进行完整交流。若要恢复炼器能力……恐怕要更久。”
“加快。”张炁斩钉截铁，“用最好的魂力材料，沧波的生命道法辅助，必要时我可以亲自用混沌原力温养。我们需要他的知识，越快越好。”
“是。”沧波应下。
“第二样东西呢？”烈问。
张炁沉默片刻，才缓缓开口：“盟友。真正的，能与我们并肩对抗‘终焉’的盟友。”
他看向殿外，目光仿佛穿透宫墙，投向遥远的东方：“龙族那边，不能再僵持下去了。”
藤立刻明白了张炁的意思：“生命道痕在龙族手中，而且龙族底蕴深厚，若能得到他们相助，无论是战力还是对上古秘辛的了解，都会有巨大助益。但是……”
他苦笑道：“大长老敖烈对主人恨之入骨。敖灵儿重伤一事，龙族内部早有怨言。现在去谈，恐怕……”
“不是‘谈’。”张炁摇头，“是‘交易’，也是‘展示’。”
他站起身，混沌长袍无风自动：“玄玑的阴谋、九幽的威胁、终焉之门的真相……这些，洪荒各方势力还蒙在鼓里。飞升大典的变故，最多让他们知道有上古金仙残魂作祟，却不知背后关乎整个世界的存亡。”
“主人是要将真相公之于众？”烈一惊，“这会不会引发恐慌？”
“恐慌不可避免。”张炁淡淡道，“但比起在无知中沦为祭品，至少恐慌之后，会有清醒的人选择战斗。而且……”
他转身，看向三人：“我们刚刚击溃了玄玑残魂和星枢投影，这是最好的‘展示’。金仙之威，足以让任何势力重新掂量与我们为敌的代价，也足以让有心抗劫者看到希望。”
藤若有所思：“所以主人的计划是：先稳固内部，加速岩的恢复；同时以混沌道域的名义，将部分真相有选择地告知洪荒各大势力，尤其是真凰族和龙族；最后，以‘共抗终焉’为旗帜，尝试组建联盟？”
“大致如此。”张炁点头，“但顺序要调整。真凰族那边，灵儿牺牲，我需要亲自去一趟。不仅是为了安抚，更是为了确认……灵儿留下的真灵印记，是否与真凰族的涅盘秘法有感应。”
说到灵儿，他声音微微低沉，但很快恢复平静：“之后，再去龙族。”
沧波轻声道：“主人，您的伤势……”
“路上调养。”张炁摆手，“时间不等人。星枢投影虽灭，但‘归源协议’仍存。九幽那边吃了这么大亏，绝不会善罢甘休。我们必须在他们下一次动作前，尽可能壮大自己。”
他看向藤：“藤，你留守道域，主持善后，继续推行‘净火计划’，加紧排查道域内部可能存在的九幽渗透。烈，你整顿卫队，提升战备，随时应对突发袭击。沧波……”
张炁顿了顿：“你跟我去真凰族。你的生命道法，或许对灵儿的真灵印记有帮助。”
“是！”三人齐声应道。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一名身披银甲的侍卫在殿门外单膝跪地，声音带着紧迫：“禀道祖！东方三万里外，有大规模空间波动！疑似……龙族战舟！”
殿内四人同时神色一凛。
烈猛地站起：“他们敢这时候打上门来？”
张炁却抬手制止烈，眼中混沌流转，似在推算什么。数息后，他微微皱眉：“不是战阵。只有一艘龙皇御舟，随行护卫不过百人……这是使节规格。”
藤迅速分析：“龙皇敖广亲至？不对，若是龙皇亲临，至少应有三千龙卫仪仗。但御舟确为龙皇座驾……有意思。”
“见见便知。”张炁拂袖，“开启宫门大阵，以迎客之礼相待。烈，你带一队亲卫随我出迎。藤、沧波，殿内等候。”
“主人，小心有诈。”沧波担忧道。
张炁嘴角浮起一丝冷冽的弧度：“若是来者不善，我倒想看看，刚刚击溃玄玑的我，他们拿什么来‘诈’。”
话音落下，他一步踏出，身形已出现在大殿之外。
烈紧随其后，银甲铿锵。
……
混沌道宫正门，高达百丈的星辰大门缓缓开启。
门外天空中，一艘长达千丈、通体金黄、雕满龙纹的巨舟静静悬浮。舟首立着一杆大旗，旗上绣着九爪金龙，正是龙皇标志。舟身两侧，各有五十名金龙卫肃立，气息皆在真仙境以上。
但引人注目的是，御舟甲板上站着的身影。
并非龙皇敖广，而是一位身着淡金宫装、头戴凤翅珠冠的女子。她面容姣好，看似不过双十年华，但一双龙眸中沉淀着沧桑与威严。最醒目的是她额间一道竖着的金色龙纹，隐隐有皇道气息流转。
张炁一眼认出——龙族长公主，敖清璃。
敖广的嫡长女，龙族内定的下任龙皇继承人，也是敖灵儿的亲姐姐。
她亲自来了，乘坐龙皇御舟，却只带百名护卫。
张炁心中念头飞转，面上却平静无波，凌空踏步上前，金仙威压自然流露，声音传遍四野：“混沌道域张炁，恭迎龙族御舟。不知长公主亲临，所为何事？”
敖清璃站在舟首，目光与张炁对上。
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仔细打量着张炁，从眉宇间的混沌道韵，到周身隐隐波动的金仙气息，再到那双深邃如星渊的眼睛。
数息后，她才缓缓开口，声音清冷如寒泉：
“张道祖，我今日来，只问三件事。”
“第一，我妹妹敖灵儿重伤濒死，是否与你有关？”
“第二，飞升大典上，你宣称‘洪荒无恙’，可那笼罩天地的金仙之威与诡异星辉，究竟是何变故？”
“第三——”
她抬手，掌心浮现一团翠绿色的光晕，光晕中隐约可见一片龙鳞虚影，鳞片上布满玄奥的天然道纹：
“我龙族世代守护的‘生命道痕’，近日异动频繁，直指你混沌道宫方向。张道祖，你能否给我一个解释？”
三问如刀，刀刀直指核心。
身后百名金龙卫气息隐隐联动，结成战阵，肃杀之气弥漫开来。
烈脸色一沉，手已按在腰间战刀上。
张炁却只是静静看着敖清璃，忽然笑了。
那笑容里没有嘲讽，没有轻蔑，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平静。
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压过了所有风声：
“长公主，你的三个问题，我都可以回答。”
“但在这之前，我想先问你一句——”
混沌之气在他身后升腾，隐约化作一片包容生灭的星域虚影。
“龙族，是想继续守着那点陈年旧怨，在猜忌中坐等大劫降临……”
“还是愿意听一听，关于这个世界真正面临的，是什么？”
敖清璃瞳孔微微一缩。
她身后，一名金龙卫统领忍不住踏前一步，厉喝道：“放肆！你——”
“退下。”敖清璃抬手制止。
她深深看着张炁，看着他身后那片从未在洪荒出现过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混沌星域虚影，又想起父王昨夜在龙宫深处的叹息：
“清璃，若那张炁真能镇杀上古金仙残魂……那他或许是劫，也或许是缘。龙族存续，在此一念。”
沉默持续了整整十息。
终于，敖清璃收起掌心的生命道痕虚影，缓缓吐出一句话：
“张道祖，请上船一叙。”
她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不过——”她补充道，“若你的答案不能让我满意，今日这御舟，恐怕只能有一方活着离开。”
张炁笑了，这次是真正的笑。
“正合我意。”
他一步踏出，落在御舟甲板上。
烈紧随其后，手始终未离刀柄。
星辰大门缓缓闭合。
御舟调转方向，朝着东方天际驶去。
而混沌道宫深处，藤和沧波站在殿前，望着远去的龙族御舟，神色凝重。
“你觉得，龙族会信吗？”沧波低声问。
藤沉默许久，才缓缓道：“信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主人已经给了他们选择。”
他抬头看向苍穹，那里似乎有一道看不见的裂痕，正在缓慢扩大。
“劫数将至，谁都没有退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