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公寓楼下传来几声零星的犬吠，更显得四周寂静。
侯亮平站在窗前，看着林华华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小区的拐角处，这才收回目光。
他拿起手机，屏幕还亮着，显示着一个未接来电，来自“老婆”。
他心里莫名地有些烦躁。
为什么刚才要挂掉电话？
他在心虚什么？
侯亮平自己也说不清楚。他只是本能地不想让钟小艾的声音，冲淡刚才那种微妙而舒适的氛围。
他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情绪，然后回拨了过去。
电话几乎是秒接。
“喂，亮平，你干嘛呢？刚才怎么不接电话？”钟小艾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沉稳干练，听不出什么情绪。
“哦，刚才……刚才在收拾东西，手机放包里了，没听见。”侯亮平撒了个谎，话说出口，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别扭。
“收拾东西？”钟小艾似乎有些意外，“你不是刚下飞机就被季昌明接去省委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到住处了？”
“嗯，见完沙书记，季检就把我送过来了。”侯亮平走到沙发旁坐下，声音里透出一丝疲惫，“他说让我先安顿下来。”
“怎么样？一切都还顺利吗？沙书记怎么说？”钟小艾立刻切入了正题。
“沙书记很好，给了我尚方宝剑，说上不封顶，下不保底，让我放手去干。”侯亮平说起这个，精神头总算回来了一点。
“那就好。”钟小艾应了一声，“有省委书记的支持，你接下来的工作就好开展多了。反贪局的同志们呢？都见过了吧？他们对你这个新局长，应该很欢迎吧？”
提到这个，侯亮平刚刚提起来的一点精神，瞬间又垮了下去。
他沉默了几秒，才长长地叹了口气。
“别提了。简直就是一团糟。”
“怎么了？”钟小-艾敏锐地察觉到了他情绪的变化。
侯亮平感觉自己心里憋了一天的委屈，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他把今天在反贪局的遭遇，添油加醋地跟钟小艾说了一遍。
“我这局长当的，窝囊透了！一进门，副局长吕梁就借口身体不好，直接给我玩消失！那个一处处长陆亦可，更是当着所有人的面，拿程序来顶我，句句带刺，一点面子都不给！”
“我想提审蔡成功，她不配合。我给祁同伟打电话，你猜怎么着？他竟然说蔡成功是陈海车祸的嫌疑人，不能交给我！这不明摆着是找借口搪塞我吗？他们师徒俩，我看就是一伙的！”
“整个反贪局，就没一个拿我当领导看的！我说话根本没人听！这工作还怎么干？”
侯亮平越说越气，声音也越来越大，仿佛要把今天受的所有气，都通过电话线传到钟小艾那边去。
电话那头的钟小艾，一直安静地听着，没有插话。
等侯亮平说完了，喘着粗气，她才缓缓开口。
“说完了？气顺了点吗？”
她的声音依旧平静，像一盆冷水，浇在了侯亮平的火头上。
侯亮平一愣，有些不满地说道：“小艾，我都快被人欺负死了，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我有什么反应？跟你一起骂他们一顿？”钟小艾反问道，“亮平，你不是第一天在体制内混了，怎么还这么沉不住气？”
“我……”侯亮平被她一句话噎了回去。
“你以为汉东是什么地方？那是你一个外来户，靠着一纸任命和一把‘尚方宝剑’就能为所欲为的吗？”钟小艾的声音严肃了起来，“你今天遇到的这些，我一点都不意外。甚至可以说，这是必然的。”
“为什么？”侯亮平不服气地问。
“你想想，你是什么身份？你是最高检派下来的，是来查案的，是来抢功的。人家辛辛苦苦跟了那么久的线索，凭什么让你一来就摘桃子？”
“那个吕梁，作为副局长，陈海出事，他本来是最有希望接任的。现在你空降过来，断了他的念想，他能给你好脸色吗？”
“陆亦可，那是陈海的死忠。在她眼里，你就是来篡位的。她不把你当仇人就不错了，你还指望她对你笑脸相迎？”
“至于祁同伟，他是高育良的学生，‘汉大帮’的核心成员。高育良和李达康斗了那么多年，现在沙瑞金来了，局势不明朗，他怎么可能轻易地把蔡成功这张牌交给你这个背景不明的‘过江龙’？”
钟小艾的一番分析，鞭辟入里，把侯亮平今天遇到的所有钉子，都解释得清清楚楚。
侯亮平听得哑口无言。
他不得不承认，钟小艾说得都对。他今天确实是太想当然了，太急于求成了。
“那我……我该怎么办？”侯亮平的声音低了下来，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在向家长请教。
看到他服了软，钟小艾的语气也缓和了下来。
“亮平，你要记住，反腐败工作，不光是业务能力的较量，更是政治智慧的博弈。尤其是在汉东这种关系错综复杂的地方，你光有冲劲是不够的，你得学会团结大多数，打击一小撮。”
“你现在是孤军深入，首要任务不是急着去办案，而是要尽快在反贪局内部，建立起自己的班底，找到支持你的人。”
“别总想着跟吕梁、陆亦可这些老油条硬碰硬。你可以先从那些年轻的检察官入手。他们没什么背景，思想也比较单纯，更容易接受你。给他们一点小恩小惠，关心一下他们的生活，他们自然就会向你靠拢。”
“等你在局里站稳了脚跟，有了自己的人，你再想办什么事，不就容易多了吗？”
钟小艾的话，像一盏明灯，瞬间照亮了侯亮平混乱的思绪。
他脑海里，立刻浮现出了林华华那张充满崇拜的笑脸。
对啊！
他怎么就没想到呢？
吕梁和陆亦可难啃，但周正、林华华这些年轻人，不正是最好的突破口吗？
今天林华华主动来帮自己打扫卫生，不就是一个很好的信号吗？
“小艾，你说的对！我明白了！”侯亮平激动地一拍大腿。
“明白就好。”钟小艾的声音里，终于带上了一丝笑意，“记住，欲速则不达。在汉东，你要学的，首先不是怎么当一个英雄，而是怎么活下去。”
“嗯！我知道了！谢谢你，老婆！你真是我的诸葛亮！”侯亮平由衷地赞叹道。
“行了，少贫嘴了。时间不早了，赶紧洗洗睡吧。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好，你也早点休息。”
挂了电话，侯亮平感觉自己整个人都活了过来。
心里的憋屈和烦躁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清晰的目标和满满的斗志。
他看着这个空荡荡的房间，不再感到孤寂，反而觉得这里，将是他侯亮平在汉东征途的起点。
他走到厨房，看着还没来得及收拾的锅碗瓢盆，不仅不觉得麻烦，反而干劲十足地开始清洗起来。
明天，他要让反贪局那帮人看看，他侯亮平，可不是那么容易被打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