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玄霄的手指从空杯上移开。
杯子停在石桌角落，边缘还沾着一点水痕。他站起身，拍了下裤腿，把袖口又往上卷了一截。茶树还在那里，花瓣一片没少，风一吹，轻轻晃。
他走到树前，手掌贴上树干。
一股暖流顺着掌心往上走，像是有人在树里轻轻应了一声。他闭眼，识海里的合道之剑转了一下，一道白光从眉心射出，钻进树身。
整棵树抖了三下。
根部泥土裂开，几缕金丝冒出来，在空中飘了一会儿，慢慢缠上树枝。茶树的叶子开始发亮，一片接一片，像被点亮的灯。
清风门的人全来了。
站在广场四周，没人说话。他们手里都拿着一盏小灯，铜皮包边，里面点着豆大的火苗。这是宗门老规矩，心灯不灭，道统不断。
可现在，灯是点了，光却散。
有的灯歪着，有的火苗闪，还有几个弟子低头看脚尖，不知道该不该举高点。整个广场的光乱成一片，像刚点着的蚊香，黑烟直冒，就是不见火星连成线。
楚玄霄没回头。
他左手掐了个印，右手往下一压。
空气突然安静。
不是声音没了，是所有杂音都被抽走了。心跳声、呼吸声、衣服摩擦声，全都变成一条线，连到那棵茶树上。
第一盏灯稳了。
接着是第二盏、第三盏……百盏、千盏！
灯焰齐齐一跳，颜色由黄转金，高度拉长，像被人用尺子量过一样整齐。光点升空，连成带状，横穿夜幕，从山门一路铺到后峰，像一条挂在天上的河。
直播镜头从高空俯拍。
画面里，整个清风门被金光照透，屋顶、台阶、旗杆全都泛着暖色。弹幕一开始还在刷“好看”“神仙场面”，看到一半，突然全停了。
一条“泪目”飘过去。
又一条“泪目”跟上来。
最后满屏都是“泪目”，密密麻麻，像下雪。
有个大学生打完字就哭了，耳机掉在地上都没捡。一个广场舞大妈关掉手机，对着窗外鞠了一躬。办公室里加班的年轻人停下敲键盘的手，盯着屏幕看了十分钟，忘了关电脑。
没有人说话。
楚玄霄睁开眼。
茶树的每一片叶子都在发光，花蕊中渗出细小的光粒，随风飘散。那些光粒碰到弟子的心灯，立刻被吸收，灯焰更稳，光带更亮。
他抬头看天。
月亮还在，但不再是冷白色，而是染了一层淡金。云层分开，露出一片清澈的夜空。
就在这时，秦无涯动了。
他本来站在人群最前面，拄着拐杖，背挺得笔直。可当他看见茶树花瓣上映出的画面时，整个人晃了一下。
那是三百年前。
师尊站在讲道台上，穿着洗得发白的道袍，手里拿着一本破旧的《清风录》。他正在讲最后一课，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刻进人心。
秦无涯记得那天。
他坐在台下，修为还没到筑基，听得半懂不懂。只记得师尊说到“道不可断”时，突然咳血，倒在台上。
他冲上去扶人，可师尊已经闭眼。
遗言只留下半句：“传……”
后面是什么，没人知道。
现在，花瓣上的画面放到了那一幕。
师尊倒下，血滴在书页上，染红了“道统”两个字。
秦无涯膝盖一弯，直接跪了下去。
拐杖砸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他没去捡，双手撑地，头低着，肩膀一抽一抽。老泪顺着皱纹往下流，滴在青石板上，洇开一小片湿痕。
“师父……”他哑着嗓子喊，“您回来了？”
全场静默。
所有弟子都听见了这句话。他们没回头，但手里的灯，又亮了一分。
楚玄霄还是没转身。
他只是从腰间取下一个旧茶包，随手一扔。
茶包飞过半空，落在秦无涯面前，没破，也没散。它就那么静静躺着，散发出一股淡淡的茶香，像是陈年的普洱，又像是晒干的春芽。
“老秦。”楚玄霄说，“你的丹道，该传下去了。”
秦无涯浑身一震。
他慢慢抬起头，看着那个茶包，又看向楚玄霄的背影。三百年了，他第一次觉得，眼前这个人，不是前辈，不是高人，不是什么隐世散仙。
他是师尊之后，第一个让他愿意跪下的人。
他伸手，把茶包捧了起来，紧紧攥在手里。
系统提示响起：
【传承完成】
【返还“宗门传承”】
楚玄霄没听。
他只是抬起手，轻轻一倾腰间的粗陶茶壶。
壶嘴朝下。
最后一滴茶水落进泥土。
地面没有动静。
天空也没有雷鸣。
可就在下一秒，远处传来扑棱棱的声音。
一群鸟飞来了。
不是麻雀，不是乌鸦，是各种各样的鸟。有山雀、画眉、鹰隼、白鹤，甚至还有几只灵禽模样的异种。它们嘴里都衔着东西，闪闪发亮。
灵晶。
纯度极高的灵晶，最小的都有拇指大。它们绕着茶树盘旋，一圈又一圈，翅膀划出整齐的轨迹。然后同时张嘴，灵晶落下，像一场光雨。
可在落地前，那些灵晶突然停住。
悬在半空，排列成形。
两个大字，清晰浮现——
道统。
金光大作。
整个清风门亮如白昼。
弟子们仰头看着，有人嘴唇发抖，有人双手合十。心灯的光带与天上的灵晶交相辉映，仿佛天地之间，只剩这一棵树，这一门人，这一道传承。
直播画面卡了一下。
然后恢复正常。
弹幕依然只有“泪目”。
没人打字，没人刷礼物，没人说话。
他们就这样看着，看着那棵树，看着那个人，看着这场本不该出现在现代的仪式。
楚玄霄站在原地。
茶壶空了，挂回腰间。他摸了摸树干，树叶轻轻蹭他的手心。他知道，师尊的魂已经安了。不是封印，不是镇压，是真正地，回家了。
他转身，准备回石凳。
就在这时，一只白鹤飞低，从空中掠过。
它翅膀一抖，一片羽毛飘下来，轻轻落在楚玄霄肩上。
他没拂，也没动。
羽毛停在那里，边缘泛着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