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行的官道上,蹄声嘚嘚,却算不得轻快。
黄惊几乎是僵直地坐在马背上,双手死死攥着缰绳,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身下的骏马似乎能感受到骑者的紧张与生涩,步伐也带着几分犹豫和躁动,不像凌展业和沈妤笛那般人马合一,流畅自如。
“黄兄,放松些!腰背要挺直,但不要僵硬,随着马匹的起伏自然晃动……对,就这样,稍微好点了……”凌展业骑在另一匹马上,与黄惊并辔而行,耐心地指点着。他看得出来,黄惊内力深厚,下盘极稳,平衡感也不差,只是初次骑马,那种悬空感和不受控的颠簸感让他本能地紧张。
沈妤笛则骑着她的爱马“追月”,在一旁看得直乐。她一会儿故意催马快跑几步,一会儿又勒马回转,绕着黄惊和凌展业打转,嘴里还不忘调侃:“喂,黄惊!你这哪里是骑马,分明是木头桩子钉在马背上嘛!照你这个速度,我们猴年马月才能到禹杭?还不如下来走路快呢!”
黄惊被她吵得心烦意乱,却又无法反驳。他确实感觉骑马比走路累多了,尤其是大腿内侧和臀部的肌肉,经过小半天的摩擦颠簸,已是火辣辣地疼,想必早已磨破了皮。这种痛苦,比他练功时内力冲撞经脉还要难受,是一种持续的、无法忽略的钝痛。
他咬着牙,努力按照凌展业说的去调整姿势,试图找到那种所谓的“节奏感”。汗水从他额角滑落,不是因为天气炎热,而是因为精神和肉体的双重紧绷。
“沈姑娘,黄兄初学,总需要时间适应,你就少说两句吧。”凌展业忍不住为黄惊辩解,换来沈妤笛一个不满的白眼。
“哼,你就向着他吧!无趣!”沈妤笛一甩马鞭,跑到前面去了,只留下一串清脆的马蹄声。
凌展业无奈地摇摇头,继续专注于教导黄惊。
如此又行了大半个时辰,日头渐渐升高。黄惊感觉自己的下半身几乎快要麻木,每一次颠簸都像是受刑。就在他考虑是不是真的下马步行一段时,前方道路转弯处,一片稀疏的林地旁,赫然出现了七八条身影,或抱臂而立,或倚靠树干,不偏不倚地挡住了官道中央。
这些人穿着各异,并非军士衙役,个个太阳穴高高鼓起,眼神精悍,身上带着明显的江湖气,手中都持有兵刃,刀剑在阳光下反射着寒光。他们目光扫视着逐渐靠近的黄惊三人,最后齐齐锁定在黄惊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
凌展业脸色微变,一勒缰绳,示意黄惊停下。他驱马稍稍上前,将黄惊挡在侧后方,朗声问道:“前方是何方朋友?为何拦住我等去路?”
为首一名满脸横肉、手持鬼头刀的壮汉嘿嘿一笑,声音粗嘎:“朋友?谁跟你是朋友!小子,这里没你的事,识相的就带着那小娘们滚一边去!我们只找那个灰头发的小子!”
他伸手指向黄惊,语气嚣张。
黄惊心中一动,瞬间明了。断水剑已交,这些人目标明确地指向自己,显然不是为夺宝而来。联想到陈思文昨日那副恨不得生吞了自己的表情,以及他南地魁首、苍云派掌教的势力,答案呼之欲出——这是陈思文派来的人!目的不是为了杀他(至少在宋应书刚刚带走断水剑的这个节骨眼上,陈思文还不敢明目张胆地杀他),而是为了教训他,出一口恶气,或许还想试探些什么。
凌展业也想到了这一层,脸色沉了下来:“诸位是陈掌门派来的?陈掌门身为正道盟副盟主,如此行事,恐怕不妥吧?”
那壮汉啐了一口:“少他妈废话!什么妥不妥?这小子目无尊长,狂妄自大,陈掌门宽宏大量不与他计较,但我们这些做下属的,看不过眼!今天非得替陈掌门好好管教管教他不可!小子,你是自己滚下马来磕头认错,还是等爷爷们动手帮你?”
他身后的几名汉子也纷纷鼓噪起来,挥舞着兵刃,气势汹汹。
沈妤笛原本在前面,见后面情况不对,也拨马回来了。她看到这群拦路之人,非但没有害怕,反而柳眉倒竖,娇叱道:“哪里来的不开眼的毛贼!光天化日之下敢拦本小姐的路?活腻歪了吗?!”
那壮汉看到沈妤笛容貌娇美,气质不凡,眼中闪过一丝淫邪之色,但似乎知道她的身份,没敢口出污言,只是嘿嘿笑道:“沈大小姐,这事与你无关,请你退开,免得刀剑无眼,伤了你千金之躯。”
凌展业心知此事难以善了,他回头看了黄惊一眼,低声道:“黄兄,你伤势初愈,又……不善骑战,暂且退后,我来应付。”
黄惊看着眼前这群明显是冲着自己来的恶徒,又感受到臀部和大腿传来的阵阵刺痛,一股无名火自心底窜起。陈思文!果然是睚眦必报的小人!自己不愿与他冲突,他反倒派人追上来寻衅!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怒火,对凌展业摇了摇头:“凌兄,他们是冲我来的,岂能让你独自应对。” 他挣扎着,忍着下身的不适,试图控制马匹向前。
那壮汉见黄惊似乎要动手,狞笑一声:“敬酒不吃吃罚酒!兄弟们,上!别伤了沈大小姐和凌少侠,给我好好‘招呼’那个灰毛小子!”
七八名汉子齐声发喊,各持兵刃扑了上来!这些人显然都是陈思文麾下的好手,虽然单打独斗未必是凌展业的对手,但联手之下,攻势也颇为凌厉。
凌展业不敢怠慢,长剑瞬间出鞘,黄亭剑法展开,剑光如匹练,迎向冲在最前的两人,试图为黄惊分担压力。
沈妤笛见对方真的动手,也娇叱一声,从马鞍旁抽出一柄细剑,剑法轻灵迅捷,如同穿花蝴蝶,拦住了侧面攻来的另一人。她虽然性格刁蛮,但家学渊源,武功竟也相当不弱。
然而,对方人数占优,分出四人,两人一组,默契地绕开凌展业和沈妤笛,直扑落在后面的黄惊!
黄惊此刻正手忙脚乱地控制着因受惊而有些躁动的坐骑,眼见两名敌人一左一右,刀剑齐至,一人砍向马腿,一人直刺他肋下,配合娴熟,狠辣异常!
危急关头,黄惊也顾不得马术生涩了!他猛地一提缰绳,双腿下意识地用力一夹马腹,体内浩瀚内力自然勃发!那马儿吃痛,希津津一声长嘶,竟然人立而起!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让左侧那名砍马腿的汉子一刀落空,而右侧刺向黄惊的汉子也被拔高的马头和马蹄所阻,攻势一滞!
就是现在!
黄惊人在马背,身形不稳,但他强忍着臀腿的剧痛和颠簸,脑海中瞬间闪过徐妙迎所授的剑意!他没有完全照搬“破云”的直刺,而是借着马匹人立之势,将那股一往无前的决绝意念融入剑中,手中“秋水”剑化作一道迅疾无比的寒光,并非直刺,而是顺势向下斜削!
“嗤啦!”
一声轻响,伴随着一声惨叫!那名因马匹人立而攻势受阻的汉子,持剑的手臂被“秋水”剑锋划过,顿时鲜血淋漓,长剑险些脱手!
另一名汉子见状大惊,连忙挥刀再上。黄惊一招得手,心念电转,另一式“回风”的意境涌上心头。他手腕微旋,剑光划出一个小巧的圆弧,并非硬格,而是贴着对方的刀身一引一带!
那汉子只觉得一股柔韧的力道传来,刀势不由自主地被带偏,原本砍向黄惊腰腹的一刀,擦着他的衣角滑了过去,徒劳无功!
这两下应变,虽远未达到徐妙迎演示时那般举重若轻、意动剑随的境界,却已深得“破云”之快、“回风”之巧的三分神髓!凭借的,正是他那远超常人的内力根基和对剑意瞬间的领悟!
那两名汉子没想到这看似骑马都骑不利索的灰发小子,剑法竟如此诡异难缠,一个照面就一伤一无功,顿时心生怯意。
而另一边,凌展业剑法精妙,已压制住对手,沈妤笛也凭借灵巧身法与另一人周旋,不落下风。
为首的壮汉见势不妙,没想到这黄惊竟如此扎手,再打下去恐怕讨不了好,反而可能将事情闹大。他虚晃一刀,逼退凌展业,厉声喝道:“点子扎手!风紧,扯呼!”
说完,他率先向路旁林中窜去。其余汉子见状,也纷纷摆脱对手,狼狈不堪地跟着逃入了树林,转眼消失不见。
官道上,只留下几滩血迹和一片狼藉。
凌展业和沈妤笛收剑回鞘,都有些喘息。凌展业看向黄惊,眼中充满了惊讶与佩服:“黄兄,你刚才那两剑……真是精妙!看似简单,却蕴含至理,竟能于马上仓促间施展,逼退强敌!”
沈妤笛也好奇地打量着黄惊,似乎第一次正视这个她之前觉得有些木讷的少年。
黄惊却无暇感受他们的目光。敌人一退,他紧绷的神经一松,顿时感觉臀腿之间那火辣辣的疼痛如同潮水般涌来,疼得他龇牙咧嘴,几乎要从马背上滑下去。他趴在马脖子上,大口喘着气,苦笑道:“凌兄……谬赞了。我现在……只想知道,有没有不用骑马就能到禹杭的法子……”
看着他这副狼狈又无奈的模样,凌展业和沈妤笛先是一愣,随即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经此一役,黄惊算是初步领略了徐妙迎所传剑招的威力,也再次确认了陈思文及其党羽的敌意。而磨破的大腿,则成了他学习骑马付出的第一笔“血泪”代价。前路,显然不会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