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的阳光洒满破败的驿站,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沉重与悲凉。
黄惊缓缓站起身,走到莫鼎那已然冰冷的躯体前。他凝视着那张平静而枯槁的脸,凝视着那满头刺目的银发,心中翻涌着难以言喻的情绪。
萍水相逢,不过月余。
这位曾经的天下第二,指玄真人莫鼎,于他而言,是救命恩人,是传道者,是赋予他新生与沉重枷锁的人。嘴上说着交易,说着条件,可这泼天的恩情,这近乎重塑人生的给予,又岂是几句冰冷的承诺所能抵消?
传其功,授其业,解其惑……莫鼎在生命最后的时光里,将一个师长能做的一切,都做到了极致。
黄惊双膝一弯,重重地跪在冰冷的地面上,对着莫鼎的遗体,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
每一个头磕下,都仿佛有千钧之重,承载着他的感激,他的承诺,以及那份沉甸甸的继承。
“前辈……走好。您所托之事,黄惊……万死不辞!”
他站起身,眼神已然变得坚定而沉凝。用驿站里能找到的、相对完好的木板和干草,他搭起了一个简易的柴堆,将莫鼎的遗体小心安置其上。
火光燃起,噼啪作响,吞噬了那具承载了无数荣耀、痛苦与秘密的躯壳。黄惊就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火焰升腾,直到一切化为灰烬,只余下一小堆洁白的骨殖。
他寻来一个干净的瓦罐,小心翼翼地将莫鼎的遗骨一一拾取,装入其中,封好口,用布层层包裹,然后郑重地系在了自己的腰间,紧贴着那微弱却坚定跳动的心脏。
做完这一切,他走到驿站外不远处的一条小溪边,蹲下身,想掬水洗去脸上的污垢和疲惫。
水面倒映出他的面容。
依旧是那张年轻的脸庞,轮廓甚至因为连番的磨难而显得更加清晰、硬朗了几分。但原本那一头乌黑茂密的头发,此刻却已是灰白相间,如同瞬间经历了数十年的风霜侵蚀,显得格外刺眼,带着一种与年龄极不相符的沧桑与妖异。
黄惊看着水中的倒影,嘴角扯动,露出一抹苦涩无比的笑容。
这就是代价。活下去,变强的代价。
他没有过多沉溺于自怜,很快便重新振作。虽然体内蕴藏着莫鼎留下的雄厚内力,让他感觉身体轻盈,精力充沛,但他依旧不敢大意。他重新弄乱头发,在脸上和身上涂抹了些许泥灰,让自己看起来依旧是个落魄的乞丐。
他需要信息。
再次踏入那座县城,气氛果然与一月前大不相同。虽然街面上依旧能看到携刀佩剑的江湖人士,但数量明显少了,那种风声鹤唳、人人自危的紧张感也淡去了不少。或许是因为“正道盟”的调查重心已经转移,或许是因为时间的流逝冲淡了最初的震动。
然而,当他的目光扫过城门口那面依旧张贴着的告示栏时,心脏还是猛地一缩!
他的通缉令还在!
而且,那画像似乎被人重新描摹过,虽然依旧不算十分传神,但眉宇间的特征似乎更清晰了些许。最令他心惊的是,告示下方的悬赏金额,赫然从最初的五百两白银,变成了——五千两!
并且,旁边还用朱笔加粗了一行小字:“务必生擒!”
五千两!活捉!
黄惊倒吸一口凉气,立刻低下头,混入人流,不敢再多看一眼。这暴涨的赏金和“活捉”的要求,意味着什么?意味着那些幕后之人,对断水剑,或者说对他这个人,志在必得!他们投入的力量,恐怕远超他的想象!
此地不宜久留!
他迅速离开了县城,没有丝毫犹豫,径直朝着记忆中断水剑埋藏的地点赶去。
那棵老槐树依旧矗立在镇外,枝叶在风中沙沙作响。黄惊警惕地观察了四周,确认无人跟踪后,才快速来到树下,拨开伪装,挖掘起来。
很快,那被破布包裹的、冰冷的触感再次入手。
他将其取出,解开布条。断水剑安然无恙,暗沉的青黑色剑身在阳光下依旧毫不起眼,那些水波状的暗纹仿佛凝固的时光,唯有靠近时,才能感受到那股若有若无的、凝滞一切的森然寒意。
时隔月余,这柄带来无尽灾祸与机缘的古剑,再次回到了他的手中。
黄惊深吸一口气,没有像之前那样将其绑在腰间或放入药囊。他找来一根粗细适中、中空的老竹,小心地将断水剑插入其中,严丝合缝。然后,他将竹筒的两端用木塞和树胶封好,使其看起来就像一根再普通不过的、乞丐用来探路或防身的打狗棍。
他将这特殊的“竹杖”握在手中,掂量了一下,长短重量都颇为合适。
做完这一切,他最后回望了一眼那座承载了他太多痛苦与转折的小镇,以及远方栖霞山模糊的轮廓。
然后,他转过身,握紧了手中的竹杖,背着装有莫鼎遗骨的瓦罐,踏着初秋略显萧瑟的草木,朝着南方,朝着禹杭的方向,坚定地迈出了脚步。
阳光将他灰白相间的头发染上一层淡金,年轻的背影在官道上拉出一道细长而孤独的影子,渐行渐远。
前路漫漫,江湖浩渺。
属于黄惊的征途,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