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红衣的身份得以明确:她确是镇北王苏擎天的亲生女儿,皇室旁支血脉。其母早逝,苏红衣自幼便被送往北境军中历练,后拜入大觉寺上代住持了尘神僧座下修行(此乃隐秘,世间只知她曾于佛门清修)。因其性情刚烈、不喜王府内斗,加之敬仰秦霸先忠勇,主动请缨随义父镇守南疆,与父兄关系疏淡,甚至因理念不合屡有冲突。她对镇北王父子勾结幽冥教、图谋不轨的行径深恶痛绝,心向朝廷与义父秦霸先,但血脉牵连亦令她处境微妙,常陷两难。
三日后,凌阳一行四人离京南下。
钦差仪仗精简,仅有十余名巡天司精锐随行护卫。云逍子一身道袍,背负长剑,气息出尘;武破军全副披挂,煞气内敛;苏红衣红衣白马,眉宇间隐有忧色,却更显坚毅;凌阳则一袭青衫,噬魂刀以布囊包裹,气息沉静如渊。
沿途官道尚算平静,但越靠近七星州,沿途所见越发令人心凛。流民渐多,面带饥色与惶恐;田地荒芜,村庄十室五空;偶见小股官兵押送粮车匆匆而行,神色警惕,如临大敌。
七日后,队伍抵达七星州首府——天枢城。
天枢城城墙高厚,扼守通往天南州的咽喉要道,本该是繁华重镇。然而此刻城头旌旗虽在,守军却显得有些涣散,城门盘查严苛,进城百姓排成长龙,怨声载道。
“钦差巡察使凌大人到——!”随行校尉高喝,亮出金牌。
守城将领是一名满脸横肉的都尉,闻声快步下城,验过金牌与文书,脸上堆起笑容,眼底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鸷:“原来是凌大人!卑职七星州都尉赵猛,恭迎钦差!冯刺史已在府衙备下接风宴,特命卑职在此迎候。”
凌阳目光扫过赵猛及其身后士卒,皆是气息彪悍、眼神闪烁之辈,绝非普通州兵。“有劳赵都尉。接风宴不必了,本官此行奉旨查案,即刻前往府衙见冯刺史。”
赵猛笑容一僵:“这……大人一路劳顿,不如先歇息……”
“带路。”凌阳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
赵猛只得点头:“是,大人请。”
天枢城内街道宽阔,商铺林立,但行人稀少,许多店铺关门歇业,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压抑的气息。偶有目光从门窗缝隙中投来,充满警惕与畏惧。
刺史府衙位于城中心,颇为气派。凌阳等人下马入内,刺史冯庸已率州府属官在正堂等候。
冯庸年约五旬,面容清癯,三缕长须,一身绯色官袍,颇有几分儒雅之气。他笑容可掬,上前拱手:“下官冯庸,恭迎凌钦差。钦差远来辛苦,下官已略备薄酒,为大人洗尘。”
“冯刺史客气。”凌阳还礼,目光平静地打量对方。冯庸气息沉稳,修为约在六品巅峰,官场养出的圆滑气度下,隐有一丝军旅出身的干练。若非早有情报,很难将其与阴谋家联系起来。
宾主落座,冯庸介绍了一番七星州风物民生,话题自然转到近来“妖物作乱”之事上。
“……说来惭愧。”冯庸叹道,“自去岁冬末,州境西北‘黑风山’一带便时有妖物出没,袭击村落,掳掠人畜。下官已多次派兵清剿,奈何那些妖物狡猾异常,来去如风,且山中地形复杂,剿之不尽。近来更是蔓延至‘断龙峡’矿区,致使数处矿洞坍塌,矿工死伤,矿产减产,影响颇大。”
“妖物是何种类?可曾擒获活口?”凌阳问。
“多为狼妖、蛇妖,亦有少数鬼面蛛、地行尸等阴邪之物。活口……擒获过几头低阶妖兵,但皆灵智低下,审不出什么。下官怀疑,可能有高阶妖将暗中统领,甚至……与幽冥教余孽有所勾结。”冯庸面色凝重,“不瞒大人,近日州府多次截获幽冥教传讯符箓,其活动日益猖獗,似在谋划什么。”
“冯大人可曾向天南州秦大将军求援?或上报朝廷?”苏红衣忽然开口。
冯庸看向苏红衣,眼中闪过一丝复杂:“回郡主,下官确已多次行文天南州大营,请求秦大将军派兵协防。然大将军回复,南疆妖族主力压境,黑水城战事吃紧,实在无力分兵。至于朝廷……下官亦已上奏兵部与镇妖司,尚未有明确批复。”
武破军冷哼:“妖族主力压境?黑水城有厉苍穹司长坐镇,秦大将军更是八品巅峰,难道连一支偏师都派不出来?还是说……有人故意拖延军情,堵塞言路?”
冯庸脸色微变:“武世子此言何意?下官一片公心,天地可鉴!军情奏报皆有存档,世子若不信,可随时调阅!”
眼看气氛紧张,云逍子打了个稽首:“无量天尊。冯大人,贫道有一问:那‘断龙峡’矿区坍塌之处,可曾发现异常气息?譬如阴煞凝聚、地脉紊乱,或……空间波动?”
冯庸目光微凝,看向云逍子:“这位道长是?”
“贫道昆仑墟云逍子,随凌大人同行,探查异常天象。”云逍子淡然道。
冯庸眼中忌惮之色一闪而过,语气恭敬几分:“原来是昆仑墟高足。不瞒道长,断龙峡矿区深处,确有异常。坍塌矿洞附近,时有阴风呼啸,温度骤降,矿工常见幻影鬼哭。下官曾请本地镇妖司分衙的法师前去查探,法师言说地底或有‘阴煞泉眼’或‘古战场遗煞’溢出,建议封锁矿区,徐徐净化。奈何矿区关系州府赋税与南疆军需铁料,下官不敢轻言废弃,只能加派守卫,谨慎开采。”
阴煞泉眼?古战场遗煞?凌阳与云逍子对视一眼,皆看到彼此眼中的怀疑。这描述,倒更像幽冥教布设邪阵或召唤仪式的迹象。
“冯大人,明日可否安排人手,带本官前往断龙峡矿区一观?”凌阳道。
“这……”冯庸面露难色,“矿区危险,大人万金之躯……”
“本官奉旨查案,岂惧危险?冯大人只需安排向导即可。”凌阳语气坚决。
冯庸只得应下:“既如此,下官明日亲自陪同大人前往。”
接风宴气氛始终微妙。宴后,冯庸安排凌阳等人入住城东驿馆,并加派了“保护”的士卒。
驿馆内,四人聚于凌阳房中,布下隔音结界。
“这冯庸,滴水不漏,表面恭敬,实则处处设防。”武破军愤然道,“他麾下州兵,大半眼神不正,煞气隐隐,绝非善类。那赵猛都尉,更是透着血腥气。”
苏红衣点头:“父王……镇北王府在北境养有一支私军‘幽狼卫’,训练有素,悍不畏死,皆修习北境秘传的‘狼煞战诀’。今日所见州兵精锐,气息与‘幽狼卫’颇有几分相似。冯庸恐怕早已将七星州驻军换成了王府私兵。”
云逍子掐指推算,眉头微皱:“七星州气运晦暗,地脉有淤塞紊乱之象,西北黑风山、断龙峡两处,煞气冲霄,隐有血光。更有一道极其隐晦的幽冥气息,潜藏于州府东南方向……似是某处香火鼎盛的庙宇所在。”
“庙宇?”凌阳心中一动,“可是‘城隍庙’或‘土地祠’?”
“非也。气息更古老,香火中掺杂着生魂愿力与……血食怨气。”云逍子目露寒光,“此乃邪祀!”
凌阳沉吟片刻:“冯庸明日必会陪同前往断龙峡,那里恐有埋伏或布置。我们需分头行动:我与云道长明日前去矿区,吸引注意;武兄,你与苏郡主暗中调查州府东南那处邪祀庙宇,并设法接触本地镇妖司分衙,看能否争取到可靠人手。一切小心,随时以传讯符联络。”
“好!”武破军与苏红衣应下。
是夜,月黑风高。
凌阳正在房中调息,忽然心念微动,冥戒传来一丝警兆!他悄然起身,推开后窗,身形如鬼魅般融入夜色。
驿馆外小巷,一道黑影正在疾行,气息隐匿极佳,若非冥戒对幽冥之力敏感,几乎难以察觉。凌阳悄然尾随。
黑影穿街过巷,最终潜入城东南一片民居密集的街区,消失在一座看似普通的宅院后门。
凌阳伏于对面屋顶,神识微探。宅院内有阵法隔绝,但冥戒的感应更加清晰——此地幽冥气息浓郁,且混杂着一股熟悉的阴冷妖气!
“幽冥教与妖族……果然在此地有据点。”凌阳眼神冰冷。他没有打草惊蛇,记下位置,悄然返回。
次日清晨,冯庸亲自带队,与凌阳、云逍子及数十名精锐州兵,前往城西百里外的断龙峡矿区。
断龙峡名副其实,两壁陡峭如刀削,中间一道深涧,据说上古有恶龙于此被斩,龙血浸染山石,故而得名。峡谷内矿洞遍布,但此刻多数洞口已被乱石封堵,仅剩几处尚有矿工在官兵监督下进出,人人面有菜色,神色惶恐。
“大人请看,那边便是日前坍塌最严重的‘丙字七号’矿洞。”冯庸指着峡谷深处一个黑黢黢的洞口,周围仍有落石痕迹,“洞内阴煞极重,已暂时封闭。”
凌阳与云逍子走近洞口,立刻感到一股刺骨阴寒扑面而来,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硫磺与血腥味。云逍子袖中罗盘指针疯狂转动,他低声道:“此地阴煞已成‘煞脉’,且有空间薄弱点,似有外力强行贯通……不是天然形成。”
凌阳神识探入洞内,感知到深处有剧烈能量波动,以及……微弱的生命气息?似乎有人被困!
“冯大人,矿洞坍塌时,可有矿工被困其中?”凌阳忽然问。
冯庸神色不变:“回大人,当时洞内矿工均已及时撤出,并无人员被困。”
“是吗?”凌阳目光如刀,“可我似乎听到洞内尚有呼救之声。”
冯庸脸色微变:“大人说笑了,洞内煞气侵蚀,常人难以存活,岂有……”
话音未落,凌阳已身形一闪,直冲矿洞!
“大人不可!”冯庸急呼,眼神示意赵猛。
赵猛会意,带着数名亲兵欲阻拦,却被云逍子拂尘一扫,一道柔和气墙挡住去路:“冯大人,凌大人修为高深,探查险地自有分寸,我等在外等候即可。”
冯庸眼中寒光一闪,却不好强行撕破脸,只得点头:“……道长说的是。”
凌阳冲入矿洞,黑暗与阴煞立刻将他包围。他运转混沌龙魔体,灰金色罡气护体,将侵蚀而来的阴煞尽数转化或排开。洞内岔路极多,但那股微弱的生命气息与冥戒对幽冥之力的感应,如同指路明灯。
前行约一里,前方传来微弱火光与说话声!
凌阳隐匿气息,悄然靠近。只见一处较为宽敞的洞窟内,竟有十余名矿工被铁链锁住,形容枯槁,气息奄奄。四名身着黑袍、面带鬼面具的幽冥教徒正在布置一座邪异法阵,阵中心供奉着一尊三头六臂的狰狞神像,神像脚下,堆积着不少新鲜尸骨!
“快点!午时之前必须完成‘血食献祭’,打通‘幽冥甬道’!使者大人还在那边等着接引‘圣兽’呢!”一名黑袍祭司催促道。
“祭司大人,这些‘祭品’快不行了……”一名教徒道。
“死了就扔进阵眼,用生魂填补!务必保证甬道稳定!”祭司冷酷道。
凌阳眼中杀意暴涨!原来所谓“矿难”“妖物作乱”,竟是幽冥教在此以活人献祭,试图贯通某种连接幽冥或妖域的通道!冯庸必然知情,甚至可能是帮凶!
他不再隐藏,噬魂刀出鞘,暗金刀芒照亮洞窟!
“谁?!”黑袍祭司惊觉回头。
回答他的是撕裂空间的刀光!四名幽冥教徒尚未反应过来,便被刀气绞碎!噬魂刀贪婪地吞噬着散逸的幽冥之力与气血。
凌阳斩断矿工锁链,以罡气护住他们心脉,喂下随身丹药:“能走的,跟我出去!”
矿工们绝处逢生,挣扎着起身。
然而,就在这时,整个矿洞剧烈震动!那座邪阵中央的神像骤然睁开六只血红眼睛!法阵光芒大盛,一股恐怖的吸力从阵眼传来,仿佛要吞噬一切!
“哈哈哈!愚蠢!血祭已成,幽冥甬道将开!使者大人即将降临!你们都得死!”那名被斩碎的黑袍祭司残魂发出疯狂尖笑。
洞窟地面裂开,一道深不见底、涌动着粘稠黑气的裂缝迅速扩张!裂缝中,传来无数冤魂哀嚎与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声!
更糟糕的是,洞外传来密集的脚步声与喊杀声——冯庸的人马,动手了!
前有幽冥裂隙开启,后有伏兵围堵。
凌阳握紧噬魂刀,看向那不断扩张的幽冥裂隙,又看向身后惊恐的矿工,眼中混沌之色流转。
“云道长,外面交给你了!”他传音出去,随即纵身一跃,竟主动冲向那幽冥裂隙!
“凌道友!”云逍子在洞外感应到洞内剧变与凌阳决绝的气息,脸色一变,拂尘连扫,将冲上来的赵猛等人震退,同时捏碎一枚玉符,一道清光直冲云霄——昆仑墟求救信号!
洞内,凌阳已落入幽冥裂隙。无边黑暗与阴寒将他包裹,无数怨魂嘶嚎着扑来,却被混沌罡气与噬魂刀芒撕碎。他顺着那股最强的幽冥气息,不断下坠。
不知过了多久,脚下忽然一实。
眼前景象,让他瞳孔骤缩。
这里并非幽冥地府,而是一处巨大的地下溶洞。溶洞中央,有一座由无数白骨堆砌而成的祭坛,祭坛上,一名身着华丽黑袍、气息高达七品巅峰的幽冥教“使者”,正催动法诀,维持着上方裂隙的稳定。而祭坛四周,匍匐着数十头形态各异的妖物——狼妖、蛇妖、鬼面蛛……甚至有两头气息达到六品巅峰的“地行龙兽”!这些妖物眼神狂乱,显然已被幽冥之力侵蚀控制。
更让凌阳心悸的是,祭坛后方,溶洞岩壁上,嵌着一块巨大的、散发着朦胧土黄色光晕的残破金属片——那纹路、那气息,赫然与“地鼎”陶片同源,却更加古老磅礴!
“天鼎”碎片?!竟在此地!
幽冥教使者感应到凌阳,缓缓转身,露出一张苍白俊美却邪气森然的面孔:“哦?竟有人能穿过未稳定的‘幽冥甬道’?看来是意外之喜……正好,献祭还差一个强大生魂,就用你来补足吧!”
他抬手一挥,数十头被控制的妖物齐齐嘶吼,扑向凌阳!同时,祭坛上幽冥之火大盛,化作无数鬼火锁链,缠绕而来!
凌阳身处绝地,前有强敌妖群,后有未闭合的幽冥裂隙,头顶是随时可能塌陷的矿洞。
但他眼中,却燃起了前所未有的战意。
噬魂刀感应到“天鼎”碎片的气息,发出兴奋嗡鸣。混沌龙魔体在幽冥环境中虽受压制,但混沌归元特性疯狂运转,转化着侵蚀而来的幽冥之气。
“想拿我献祭?”凌阳嘴角勾起一抹冰冷弧度,“那就看看,是谁……吞噬谁!”
龙魔真身,开!
暗金刀芒,照亮了这片地下死域。
杀戮,再次开始。
而溶洞之外,断龙峡谷中,云逍子已与冯庸、赵猛等人激战!武破军与苏红衣接到传讯,正率人疾驰而来!
七星州的乱局,终于图穷匕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