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仙楼·八方云动
时间： 凌阳返回黑水城的次日，午时前一刻。
地点： 黑水城，东市，醉仙楼。
作为黑水城最负盛名的酒楼之一，醉仙楼即便在战后也依旧生意兴隆，三层木楼飞檐斗拱，门庭若市。一楼大厅喧嚣鼎沸，多是商贾、武者、冒险者在此畅饮高谈；二楼雅间较为清净，是城中富户、小有身份的修士常聚之所；而三楼的天字号雅间，则常年被各大宗门、豪商或官府贵人所预定，寻常人难以上去。
今日午时，天字三号雅间，注定成为全城暗流关注的焦点。
凌阳准时来到醉仙楼下。他换了一身干净的黑色布衣，气息依旧收敛在五品中期左右，脸色仍有些失血的苍白，但眼神已恢复平日的冷寂。噬魂刀用布条包裹，背在身后，看起来就像个寻常的带刀客。
他刚踏入酒楼，喧嚣的大厅仿佛安静了一瞬。无数道或明或暗的目光投来，好奇、审视、忌惮、贪婪……不一而足。显然，昨日城外驿道和乱葬岗的事情，以及“醉仙楼之约”，早已在特定圈子里传开。
凌阳无视这些目光，径直走向楼梯。一名机灵的伙计早已得了吩咐，连忙躬身引路：“凌爷，楼上请，霍长老和刘管事已在雅间等候。”
踏上三楼，环境顿时清幽许多，木质走廊铺着厚毯，两侧悬挂着名家字画。天字三号房门前，站着两名气息沉稳的护卫，皆有五品修为，目光锐利地扫过凌阳，微微点头，推开了房门。
雅间宽敞明亮，陈设雅致。临窗的八仙桌旁，已坐了两人。
主位左侧，是一位身穿玄黑色长袍、面容阴鸷、眼窝深陷的老者，正是玄冥宗长老霍青。他手中把玩着两颗泛着寒气的阴魄珠，周身隐隐有阴煞之气流转，六品通窍境后期的修为毫不掩饰。
主位右侧，是一位富态圆润、笑容可掬的中年胖子，穿着万象阁高级执事的锦袍，手指上戴着一枚硕大的翡翠戒指，正是刘管事。他修为不高，仅五品巅峰，但一双小眼睛里精光闪烁，显然是个精于算计的角色。
桌上已摆好了精致的酒菜，香气扑鼻。
“凌小友，终于把你盼来了。快请坐！”刘管事热情地站起身，如同见到多年老友。
霍青也微微颔首，露出一丝难辨真假的淡笑：“凌小友胆识过人，昨日之事，手下人不懂规矩，多有冒犯，霍某在此赔罪了。” 话虽如此，语气中却听不出多少歉意。
凌阳神色不变，在空着的主客位坐下，将包裹的刀倚在桌边。“霍长老，刘管事，费心相约，不知有何见教？”
“呵呵，凌小友快人快语。”刘管事亲自为凌阳斟了一杯酒，“见教不敢当。只是凌小友如今风头正劲，更在葬龙坑有惊人之举，我与霍长老，代表玄冥宗与万象阁，想与小友交个朋友，谈谈合作。”
“合作？”凌阳端起酒杯，并未饮下。
“正是。”霍青接口，声音低沉，“凌小友身怀奇功，能对抗甚至利用幽冥邪力，此等能力，举世罕见。我玄冥宗对各类阴属性能量研究颇深，或许能与小友的功法相互印证，共同探索上古幽玄之秘。作为回报，我宗可提供资源、庇护，乃至……帮你解决一些来自朝廷内部的‘小麻烦’。” 他意有所指。
刘管事接着笑道：“我万象阁则更直接。小友从葬龙坑带回之物，无论龙族遗宝、珍稀材料，亦或是某些……特殊的‘情报’，我万象阁都愿以最公道的价格收购，或者代为拍卖、处理。同时，阁内遍布天下的情报网，亦可为小友提供便利，比如……追踪某些对你不利之人的动向。”
一个提供功法研究支持和政治庇护，一个提供财富渠道和情报支持。条件听起来颇为诱人，且直指凌阳目前的困境。
然而，凌阳心中冷笑。玄冥宗觊觎的是他吞噬、转化幽玄之力的方法，想破解甚至夺取；万象阁则是纯粹的商人，想把他当成一个产出珍贵“货物”和“信息”的渠道。所谓的合作，本质是掌控和利用。
“条件呢？”凌阳放下酒杯，“除了我提供的功法心得和收获，两位还需要我做什么？”
霍青与刘管事对视一眼，霍青缓缓道：“小友爽快。第一，我宗希望小友能定期提供关于你功法应对幽冥之力的心得记录，并在我宗需要时，协助处理一些……特殊的阴气污染或遗迹探索。第二，关于你在葬龙坑核心所见，尤其是与‘龙珠’、‘龙魂’相关的细节，需毫无保留告知。第三……”他顿了顿，目光锐利起来，“若小友日后有幸接触‘斩龙剑’相关传承，需优先与我宗共享信息，并在可能的情况下，为我宗争取进入资格。”
刘管事补充：“我阁的要求简单些。小友日后所得奇珍异宝、独家情报，需优先考虑售予或通过我阁处理。另外，关于黑水城邪雾之战、以及你与幽冥教、妖庭冲突的详细内情，我阁希望得到一份真实记录。当然，价格从优。”
胃口不小。既要他的核心功法秘密和独家见闻，还想染指斩龙传承，更想把他绑上战车，成为他们的专属“清道夫”和“信息源”。
凌阳沉默片刻，就在霍青和刘管事以为他在权衡利弊时，他却忽然问了一个看似不相干的问题：“昨夜城外，那批自称奉朝廷密令截杀我的人，二位可知其来历？”
霍青眼神微闪，刘管事笑容不变。
“这个嘛……”刘管事搓了搓手，“朝廷内部派系复杂，我等商人，不敢妄加揣测。不过，据一些小道消息，似乎与某些对‘斩龙’之事格外关切、又对边军势力扩张不满的大人物有关。”
霍青则更直接：“兵部，巡天司内某些派系，乃至……宫里某些贵人身边的内侍监，都有可能。凌小友如今是漩涡中心，想分一杯羹，或者干脆把你这个‘变数’抹掉的人，不在少数。”
他们知道，但并不想说得太明白，这是一种筹码。
凌阳点了点头，似乎接受了这个解释。然后，他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向两人：“二位的合作提议，听起来不错。”
霍青和刘管事脸上露出笑容。
“但是，”凌阳话锋一转，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疏离，“我独来独往惯了，不喜约束。功法心得是我立身之本，葬龙坑所见关乎甚大，斩龙传承更是渺茫。这些，我都无法与二位共享。”
两人的笑容僵在脸上。
“至于交易，”凌阳继续道，“若有好东西，自然会找信誉好的买家。万象阁口碑尚可，届时或许会优先考虑。情报同理，有价值的情报自然可以卖钱。”
“凌小友这是……拒绝？”霍青的脸色沉了下来，手中的阴魄珠停止了转动，雅间内的温度似乎下降了几分。
刘管事的笑容也变得勉强：“小友，何必如此决绝？你如今处境艰难，多个朋友多条路。与我们合作，你能得到实实在在的好处，也能减少许多麻烦。单打独斗，终究是……”
他的话被一阵突如其来的清越剑鸣打断！
不是来自楼下，也不是来自窗外，而是仿佛响彻在每一个人的心头！一股浩大、堂皇、却又冰冷孤高的剑意，如同水银泻地，悄无声息地笼罩了整个醉仙楼三楼！
霍青和刘管事脸色骤变，齐齐看向雅间门口！
凌阳也是心中一动，这股剑意……他并不陌生！
吱呀——
雅间的门，被一股柔和却无法抗拒的力量推开。
一名身着素白剑袍、腰悬古朴长剑的青年，缓步走了进来。他面容依旧普通，气质依旧淡然，但仅仅是站在那里，就仿佛让雅间内的一切都失去了颜色，连窗外的阳光都似乎更偏爱于他，在他周身镀上一层朦胧光晕。
天剑宗，剑无痕！
他竟然也出现在了黑水城，而且就在醉仙楼！
“呵，好生热闹。”剑无痕目光随意地扫过霍青和刘管事，最后落在凌阳身上，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似笑非笑，“凌阳，我们又见面了。看来，惦记你的人，比我想的还要多。”
霍青和刘管事连忙起身，态度恭敬中带着忌惮：“不知剑子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剑无痕并未理会他们，仿佛他们只是无关紧要的背景。他径直走到桌边，在凌阳对面的空位坐下，自顾自地拿起一个干净的杯子，倒了杯酒。
“我听闻，你前几日在葬龙坑，闹出了不小的动静。连暗蚀那老泥鳅座下的一条小龙，都折在了你手里？”剑无痕抿了一口酒，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讨论天气，“有趣。看来当初在断魂涧，我倒是小觑了你成长的潜力。”
凌阳全身肌肉微微绷紧，面对剑无痕，压力远比面对霍青和刘管事大得多。但他神色依旧保持镇定：“侥幸而已。剑子前辈此来，也是为了‘合作’？”
“合作？”剑无痕轻笑一声，放下酒杯，目光如剑，直视凌阳，“我与他们不同。天剑宗不需要你的功法，也不觊觎那些龙族遗骸。我感兴趣的，是你这个人，以及你身上缠绕的‘因果’。”
他顿了顿，缓缓道：“葬龙坑核心的爆炸，残留的剑意……虽然微弱且古怪，但我确实感应到了一丝与我天剑宗某部失传古卷记载中，描述的‘斩龙真意’颇为相似的气息。而你，是唯一从那里活着出来，且明显有所获的人。”
“更重要的是，”剑无痕的目光仿佛能穿透表象，“你身上的‘异常’更明显了。不仅是你那能吞噬万般能量的古怪罡气根基，还有……一丝令我天剑宗镇派之宝‘诛仙剑阵’残片都微微悸动的‘变数’气息。这很有趣。”
诛仙剑阵残片都有反应？凌阳心中凛然。是因为系统的存在？还是因为自己这个“天外之魂”的本质？
“所以，剑子前辈意欲何为？”凌阳沉声问。
“简单。”剑无痕伸出一根手指，“我给你一个机会。三个月后，你赴神都之约时，大炎武库之行后，来我天剑宗在神都的别院一趟。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你，或许……也有场小小的‘切磋’等着你。放心，不是生死相搏，只是验证一些我的猜想。”
他看了一眼脸色变幻的霍青和刘管事，语气转淡：“至于今日这场闹剧……玄冥宗，万象阁，你们的手，伸得太长了。此人，我天剑宗暂且‘关注’了。在他赴神都之前，若有人敢再行昨夜那般下作截杀之事，或试图以阴谋手段强逼……” 他没有说完，但那股骤然凌厉了一瞬的剑意，让霍青和刘管事如坠冰窟，冷汗瞬间湿透后背！
这是赤裸裸的警告和暂时性的“保护”！虽然这“保护”背后，是天剑宗更深层次的探究欲。
剑无痕说完，不再看任何人，起身，飘然离去。正如他突兀地来，又突兀地走，留下一室凝滞的空气和面面相觑的三人。
霍青脸色铁青，刘管事笑容苦涩。剑无痕的插手，彻底打乱了他们的计划。在天剑宗这尊庞然大物明确表态“关注”的情况下，他们再用强或耍阴招，就得掂量掂量后果了。至少，在凌阳去神都之前，明面上的激烈手段得收敛。（同为五宗，但玄冥宗比不上天剑宗，更别说三阁之一的刘管事了）
凌阳心中则是念头飞转。剑无痕的出现和表态，出乎意料，但仔细想来，又在意料之中。自己闹出的动静，确实足以引起这等层次的关注。天剑宗的“关注”是一把双刃剑，暂时震慑了宵小，但也意味着自己彻底进入了地榜前列强者、乃至天下顶尖宗门的视野。未来的路，每一步都需更加谨慎。
他站起身，对尚在震惊中的霍青和刘管事点了点头：“二位，若无他事，凌某告辞了。”
这一次，没有人再出言挽留或威胁。
凌阳拿起用布包裹的噬魂刀，走出天字三号雅间，在无数道复杂目光的注视下，平静地走下楼梯，离开了醉仙楼。
阳光刺眼，街道喧嚣。
他知道，醉仙楼之约虽然结束，但真正的博弈，才刚刚开始。剑无痕的“邀请”，神都之行，大炎武库，斩龙传承……还有暗处依旧虎视眈眈的妖庭、幽冥教、朝廷内部敌人……
前路艰险，但亦布满机遇。
他握紧了刀柄，眼神冰冷而坚定。
杀伐之路，从未止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