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间仿佛被那声来自深渊的怒吼冻结。
脚步声,就在这时,从那条通往无尽黑暗与灼热的通道尽头传来。
“嗒…嗒…嗒…”
规律、稳定,带着一丝职业性的刻板,每一步都敲打在焦黑的地面,也敲打在众人紧绷欲裂的神经上。
来了!
顾临渊强压下体内因吞噬漆黑能量而翻涌的界力,万界剑横于身前,目光锐利如鹰。然而,就在那身影即将浮现的刹那,他丹田内那株萎靡的界力树苗竟不受控制地剧烈震颤起来!并非恐惧,而是一种近乎…兴奋的共鸣,仿佛遇到了同源而异构的存在,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排斥与吸引。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脸。一张女人的脸,苍白如纸,五官依稀能辨出生前的清秀,但此刻却被一种冻结时空的怨恨彻底扭曲。她的双眼没有瞳孔,只剩下两潭深不见底的、翻滚着暗红色怨火的窟窿,任何与之对视的人,灵魂都仿佛要被那焚身之苦与数十载的冤屈彻底吞噬。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这张怨毒的脸庞,是悬浮着从通道阴影里“飘”出来的。
“只有头?”石坚声音干涩,喉结滚动。
下一秒,真相伴随着刺骨的寒意揭晓——头颅以下,并非空无,而是一具彻底碳化、扭曲如奇形怪木的焦黑躯干!脖颈以下的部位,完全失去了人形,如同一段被地狱之火煅烧过的残渣,皲裂的焦壳下,隐约可见暗红色的余烬在缓慢蠕动,仿佛这具躯壳仍在承受着永无止境的焚烧之苦。正是这具恐怖的焦尸,在支撑着那颗怨毒的头颅,行走于这片她亲手打造的炼狱。
她的左手,死死抓着一本边缘卷曲焦黑、封面依稀可辨“查房记录”字样的册子,指骨因用力而凸显,仿佛那是她与过往世界唯一的、也是最后的连接。
她的右手,则握着一支同样被熏得发黑的钢笔,笔尖却诡异地闪烁着一点凝而不散的寒芒,仿佛能蘸取墨汁,亦能蘸取生魂与规则。
她停在十米开外,那股混合了古老怨念与一丝诡异秩序的威压,如同水银泻地,比“血童”纯粹暴戾的凶煞更令人窒息。顾临渊体内的界力跳动得更加疯狂,他清晰地感知到,对方身上散发出的,是一种类似于界力、却充满了死寂与怨毒的“规则”力量!
“小心,”顾临渊声音低沉,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这东西…掌握着某种‘规则’。”
护士厉鬼那空洞的、燃烧着怨火的眸子,缓缓扫过在场众人,无视了雷霆隐现的罗霆,无视了严阵以待的石坚和林小溪,最终,如同最精准的探针,死死定格在顾临渊手中的万界剑上。她似乎感应到了同层次力量的挑衅,以及那上面残留的、被她视作私有物的漆黑能量的气息。
她没有咆哮,没有立刻扑杀,而是带着一种主宰般的冷漠,缓缓抬起了那只握着钢笔的右手。
所有人瞬间将灵力催谷到极致!罗霆周身雷弧炸响,石坚脚下阵纹明灭,林小溪身形如水波般荡漾,杜楚晨指尖翠绿灵光吞吐。
然而,护士厉鬼的笔尖,并非指向他们。
她在虚空中,对着那些散落四周、仍在缓慢蠕动重组的“焦痕者”残骸,轻轻一挥。
没有光芒爆闪,没有巨响轰鸣。但一股无形的、蕴含着其绝对意志与扭曲规则的怨念波动,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漾起涟漪,精准地掠过所有焦黑残骸。
下一刻,亵渎生命、挑战认知的景象,在众人眼前疯狂上演!
那些原本只是依循本能、缓慢汇聚试图恢复人形的焦黑残骸,像是瞬间被注入了狂暴而混乱的指令,猛地沸腾、尖叫(尽管无声)、疯狂组合!
它们不再追求复原成完整的人形,而是开始了一场噩梦般的、亵渎的“再创造”!
一条焦黑的手臂残骸猛地插入另一具胸腔的灰烬,扭曲旋转,构成狰狞的、多关节的骨爪;一颗头颅被强行镶嵌在原本应该是腿部的位置,倒立着,用断裂的颈椎骨作为支撑,以一种诡异无比的姿态高速爬行;三四个焦痕者的躯干被无形的力量强行挤压、拼接在一起,形成一个不断蠕动、表面浮现出数张痛苦面孔的臃肿肉山;更有焦骸与周围燃烧的房梁碎屑、扭曲金属融合,化作挥舞着烈焰骨鞭的骷髅骑士,或是身覆焦黑骨甲、如同重型坦克般的爬行怪物……
十七个焦痕者,在短短两三息之内,被彻底扭曲、重组,变成了十七只形态各异、却同样散发着对生命极致憎恨与亵渎意味的扭曲造物!它们唯一共同的,是那更快、更凶、更诡异的——扑杀速度!
“吼——!!!”
“嘶嘎——!!!”
混乱而刺耳的咆哮声浪叠加在一起,如同来自地狱的交响乐。十七只扭曲造物,如同决堤的疯狂洪流,从四面八方,朝着被围在中央的五人猛扑过来!它们奔跑、跳跃、爬行、滚动,轨迹刁钻莫测,速度竟比之前纯粹的人形态时,更快上三分!
“结阵防御!”石坚目眦欲裂,不顾内腑伤势,双掌狠狠拍向地面,将体内残存灵力毫无保留地倾泻而出!“画地为牢,固!”
一道凝实厚重、符文流转的土黄色灵光壁垒瞬间拔地而起,将众人护在其中。
“轰!!!”
那只臃肿的、布满痛苦面孔的缝合怪,如同失控的重型卡车,不闪不避,以最为野蛮的姿态狠狠撞在壁垒之上!巨响声中,壁垒剧烈摇晃,灵光如同风中残烛般明灭不定,石坚更是喉头一甜,强行将涌上来的鲜血咽了回去。
而那只多足蜘蛛般的怪物,利用其惊人的弹跳力和诡异的身体结构,直接越过了壁垒的高度,带着腥风,朝着位于阵型相对靠后、正在调动灵力的杜楚晨当头扑下!
“杜长老小心!”林小溪娇叱一声,身形如水中游鱼般灵动射出,双手挥洒间,数道凝练如实质的水蓝色箭矢破空而去,精准地射向蜘蛛怪物脆弱的关节连接处。“噗噗”几声,水箭虽未能将其击溃,却成功阻碍了它的下扑之势,为杜楚晨争取到了宝贵的瞬息。
杜楚晨脸色苍白,额角沁出细密汗珠。她不善攻伐,一身修为多在治疗与辅助。面对凌空扑来的狰狞怪物,她眼中却无半分惧色,只有绝对的冷静。只见她纤纤玉指如穿花蝴蝶般轻弹,数道翠绿色的、充满生机的灵力并非射向怪物,而是如同拥有生命的灵蛇,精准地缠绕上附近一根半塌的、极为沉重的焦黑房梁!
“起!”
随着她一声清冷的低喝,木属性灵力疯狂注入,沟通残木之中尚未完全泯灭的生机(或者说,结构之力)。那根需要数人合抱的焦黑房梁,竟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嘎吱”声,被硬生生从废墟中拉起,如同一条被赋予了短暂生命的黑色巨蟒,横空扫过,堪堪挡在了她与蜘蛛怪物之间!
“嘭!!”
沉闷如击败革的巨响炸开。蜘蛛怪物一头撞在坚硬的房梁上,攻势戛然而止,发出愤怒的嘶鸣。
杜楚晨指尖绿光不停闪烁,更多翠绿灵力如同精细的丝线,紧密缠绕上房梁,使其在她精妙的操控下,挥舞格挡,虽无杀伐之利,却也将那只蜘蛛怪物暂时逼退在数米之外,凭借外物与灵巧的操控,在绝境中为自己撑起了一小片安全的区域。
与此同时,壁垒之外,那只挥舞着烈焰骨鞭的骷髅骑士,正隔着灵光屏障,将燃烧着不灭怨火的骨鞭疯狂抽击在屏障之上!“啪!啪!啪!”每一次抽打,都让壁垒灵光黯淡一分,灼热的气浪甚至穿透屏障的阻隔,让内部负责维持阵法的石坚如同置身烤炉,汗如雨下,脸色蜡黄。
“不能只守不攻!顾小子,随老夫撕开一个口子!”罗霆长老须发皆张,怒吼如雷,他深知久守必失的道理。话音未落,他已化作一道紫色电光,主动冲出壁垒的保护范围,手中雷纹长棍爆发出璀璨夺目的雷光,一记简单粗暴的横扫千军!
“雷荡八荒!”
“轰咔——!”
狂暴的雷霆如同怒龙出海,至阳至刚的力量对阴邪之物有着天然的克制。棍影过处,那只正在疯狂撞击壁垒的缝合怪,如同被投入炼钢炉的冰块,瞬间被轰得四分五裂,焦黑的残骸在雷光中发出噼里啪啦的爆响,暂时失去了活性。
顾临渊心领神会,几乎在罗霆出手的同时动了。脚下界力微吐,身形如同鬼魅般消失在原地,再次出现时,已如瞬移般来到了那只挥舞骨鞭的骷髅骑士身侧。他没有选择硬碰硬,而是将万界剑的锋芒催发到极致,暗银色的光刃之上,隐隐有潮汐虚影流转、破碎!
“万界-破海!”
剑刃轻吟,带着一股撕裂、粉碎的意境,并非切割,而是更倾向于震荡与湮灭!剑光掠过骷髅骑士的腰部,没有刺耳的摩擦,只有一声细微的、仿佛空间本身被撕裂的异响。
那骷髅骑士挥舞骨鞭的动作猛地一僵,紧接着,自中剑处开始,构成其身体的焦黑骨骼与怨气,如同被无形的巨力从内部瓦解、崩碎,哗啦啦散落一地,重组的速度变得极其缓慢,仿佛结构遭到了某种根本性的破坏。
然而,就在他们联手以雷霆之势解决掉两个最具威胁的扭曲造物,试图稳住阵脚时,那名始终冷眼旁观的护士厉鬼,再次动了。
她似乎对焦痕者们的损失毫不在意,那双怨火眸子依旧古井无波,只是更加冰冷地锁定了屡次坏她好事的顾临渊。她再次抬起了那只握着钢笔的右手。
这一次,笔尖对准的,是地面上那些被罗霆雷霆轰碎、被顾临渊以“破海”剑势瓦解的焦痕者残骸!
她手腕微动,笔尖在虚空中轻轻一勾,如同在无形的病历上划下重点,或者…开具了强化的“处方”。
一股更加浓郁、更加精纯的漆黑怨气,如同拥有生命的粘稠墨汁,从她焦黑的躯干中蔓延而出,化作无数细密的触手,迅速连接到那些散落的、本应暂时沉寂的残骸之上!
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那些残骸如同被注入了超剂量的兴奋剂,以比之前快了数倍的速度疯狂蠕动、汇聚、异变!
不过呼吸之间,那只被罗霆轰碎的缝合怪,以及被顾临渊瓦解的骷髅骑士,竟然再次站了起来!而且形态发生了明显的异化——缝合怪的体表覆盖上了一层类似岩石的、闪烁着金属光泽的焦黑甲壳;而骷髅骑士断裂处生长出的,不再是单纯的骨鞭,而是由高度凝练的怨气构成的、更加灵活且带着倒刺的黑色能量触手!
它们散发出的气息,竟比之前更加强大、更加危险!
“该死!她不仅能复活,还能在战斗中不断强化这些怪物!”石坚脸色难看至极,他感觉到自己维持的防御壁垒正在承受指数级增长的压力,裂纹开始悄然蔓延。
护士厉鬼做完这一切,那颗苍白的头颅微微转动,怨火眸子彻底锁死了顾临渊。她右手钢笔再次抬起。但这一次,笔尖不再是随意挥洒或简单勾画,而是开始在空中,缓缓地、一笔一划地,书写着什么!
那不是普通的文字,而是由最精纯的怨念与规则之力凝聚成的、冰冷的符纹!
随着她那看似缓慢、实则蕴含着某种天地规则般力量的动作,顾临渊骤然感到周身空间一紧!一股无形的、带着病历记录般绝对精确与冰冷的束缚力,从四面八方每一个角度涌来,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要将他的一切动作、呼吸、甚至思维波动,都清晰地“记录”在案,然后彻底“归档”禁锢!
这不是蛮力的压迫,而是一种基于其“护士职责”所异化出的、针对“病患”(入侵者)的规则性锁定!
顾临渊闷哼一声,只觉得四肢百骸如同被灌注了铅水,动作变得无比迟滞晦涩,连抬起万界剑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都仿佛要耗费千钧之力!他周身的暗银色界力自主激发,与那无形的束缚激烈对抗,发出细微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顾临渊!”杜楚晨一直分神关注着他,见状花容失色,惊呼出声。她毫不犹豫地中断了对房梁的操控,任由其砸落在地,双手在胸前急速结出一个繁复玄奥的印诀,将体内所剩不多的、最为精纯的本源木灵之力凝聚起来,化作一道温暖而充满磅礴生机的翠绿色光环,投向顾临渊。
“灵枢清心咒!”
翠绿光环融入顾临渊身体,并非强行冲击那怨念束缚,而是如同春风化雨,滋养他被规则之力侵蚀、禁锢的经脉与意志,净化那试图侵入他灵魂深处的冰冷怨毒,极大地缓解了他的压力,让他几乎停滞的界力运转重新恢复了一丝活力。
同时,她强忍着灵力反噬带来的眩晕,再次勉力操控起那根焦黑房梁,奋力挡开从侧面袭向顾临渊的另一只利爪怪物,为他争取到宝贵的喘息之机。
罗霆长老也怒吼着,一棍逼退身旁纠缠的两只扭曲造物,浑身雷光爆闪,试图以狂暴的雷霆之力强行打断护士厉鬼那诡异的“书写”。
然而,护士厉鬼对罗霆的攻击竟视若无睹,只是周身自然弥漫开的怨气领域便将雷霆削弱了大半。她的“书写”仍在继续,那无形的束缚之力层层叠加,如同不断收紧的枷锁。顾临渊虽得杜楚晨倾力援助,压力稍减,却依旧如同深陷泥沼,难以全力施展,情况岌岌可危。
他死死盯着护士厉鬼,盯着那支仿佛能裁定生死的钢笔,盯着那本记录着无尽痛苦与控制的查房记录,脑海中灵光乍现。
他彻底明白了。这个护士厉鬼“清云”,她的恐怖之处不在于纯粹的破坏力,而在于她将生前“记录病情”、“执行医嘱”、“管理病患”的职责,异化成了某种掌控战场、改造并强化“病患”(所有闯入者与焦痕者)、甚至对特定目标进行“行为限制”的恐怖权能!
她是一个拥有着高度自我规则领域的厉鬼!纯粹的蛮力对抗,只会被她用各种“治疗手段”(扭曲强化)和“管理规定”(规则束缚)活活耗死!
必须打破她的“规则”!必须找到她这“书写禁锢”的源头!
顾临渊眼中厉色一闪,不再试图强行对抗那越来越强的束缚,而是将大部分心神与界力收回,全力灌注于双眼。
“星辉之瞳”,开!
淡银色的星河于他眼底深处轰然流转,世界在他眼中化为了能量流动与规则交织的线条网络。他穿透了表象的怨气与焦痕,看向那护士厉鬼书写时引动的、冰冷而有序的怨念规则之线,看向她与那些扭曲造物之间无形的能量输送通道……
终于!在那无数交织的、令人眼花缭乱的规则线条中,他捕捉到了关键!
一道极其细微、却凝练无比、散发着与那书写符纹同源波动的漆黑怨气丝线,如同最精准的输液管,一端连接着护士厉鬼手中那本不断翻动着无形页面的查房记录,另一端,则牢牢地缠绕在自己的胸口灵窍之处!正是这道丝线,在源源不断地将“禁锢”的规则之力注入他的体内!
找到了!
此刻,护士厉鬼的书写似乎即将完成,那无形的束缚之力已然攀升至顶峰,顾临渊感觉自己的骨骼都在发出呻吟,意识都开始变得模糊。
千钧一发之际!
顾临渊用尽刚刚恢复的、以及对身体残存的最后控制力,右手并指如剑,界力以前所未有的精度高度压缩于指尖,对着那道连接着自己与查房记录的、肉眼与寻常灵觉根本无法察觉的怨气丝线,猛地一划!
“大切割术!”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只有一道细微到极致的、仿佛能斩断因果联系的暗银色流光,循着“星辉之瞳”看到的轨迹,一闪而逝!
“嗤——!”
一声轻响,如同琴弦崩断。
那道维系着“书写禁锢”的核心怨气丝线,应声而断!
护士厉鬼那始终冰冷怨毒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变化——她那书写动作猛地一滞,怨火眸子骤然收缩,口中发出一声尖锐到变调的厉啸:
“不可能!”
她似乎完全没料到,有人能看穿并斩断她基于规则的力量连接!
而随着丝线的断裂,作用在顾临渊身上的那股恐怖的、基于规则的束缚之力,如同潮水般瞬间消退得无影无踪!
身体一轻,重新夺回控制权的顾临渊,没有任何犹豫,甚至来不及喘息,脚下界力轰然爆发,身形向后急退,与护士厉鬼拉开距离,同时口中大喝:
“她的禁锢需要依靠那本记录和特定的连接!打断她的书写,或者切断连接!”
这一刻,攻守易形,最终决战的序幕,才真正被拉开。护士厉鬼那被彻底激怒的、如同火山喷发般的恐怖怨念,如同实质的黑色风暴,以她为中心,席卷了整个废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