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顾宅主卧的灯还亮着。
苏棠靠在床头,又打开那本泛黄的康复日记。
她的指尖划过粗糙的纸页,停在其中一段稚嫩却清晰的字迹上。
【姐姐为我签了什么合同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她不是很开心。那天她回来眼睛红红的,却给我带了最喜欢的草莓蛋糕,说以后再也不用怕医药费了。】
窗外的风突然紧了紧,树梢的影子在墙上晃动,仿佛当年那个躲在病房门后偷看的小男孩,正踮着脚尖无声地诉说。
苏棠的睫毛颤了颤,没有掉泪,只是眼神慢慢沉下去,像藏着一片深不见底的海。
“咔哒”一声轻响,顾砚披着深灰色羊绒外衣从书房回来。
他脚步放得极轻,皮鞋踩在地毯上几乎没有声音,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他在床边站了片刻,才缓缓坐下。
“明天真的要去吗?”他的声音低得几乎要融进夜色里,尾音带着不易察觉的犹豫。
苏棠合上日记,抬眼看他,月光恰好落在她眼底,映出一片坚定的光:“我要去。”
顾砚的喉结动了动,想说什么,却被她接下来的话堵住了。
“我要让那些说我靠男人活着的人,看见我自己也能站起来。”
她的指尖在日记封面上轻轻敲击着,“林疏影在牢里都要泼我脏水,那些躲在网络后面的人更是把‘顾太太’当成我的全部标签。我不是要向他们证明什么,是想告诉三年前那个签下契约的自己——你看,你撑过来了。”
她顿了顿,转头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声音轻了些,却更清晰:“明天,我想站在光里,让所有人看看,我并不是靠男人上位的附属品。”
这不是赌气,是清算。是对过去那个被迫低头、拿钱救弟的自己,一次温柔而锋利的告别。
顾砚沉默地听着,忽然伸出手,轻轻覆在她手背上。
他的掌心总是滚烫的,像能熨帖所有冰凉的过往。
“我陪你。”他没再说劝阻的话,只是握紧了她的手,“从我们成为真正夫妻的那一刻,我就想让你站在光里。”
苏棠的心轻轻颤了一下,反手握紧了他的手。
第二天下午,访谈现场的灯光亮得晃眼。
苏棠坐在嘉宾席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裙摆上的刺绣花纹。
顾砚就坐在观众席第一排,穿着剪裁合体的黑色西装,身姿挺拔。
她没有看他,却能让她感觉到那道始终追随的目光,像一张无形的网,温柔地护着她。
主持人小杨拿着台本走上台,笑容明媚,开口却毫不留情:“顾太太,我们开门见山吧。林疏影入狱前曾在采访中说,您当初接近顾总是为了钱和资源,甚至说您能有今天的一切,全靠顾总的扶持。对于这些言论,您怎么看?”
全场瞬间安静下来,连摄像机运转的声音都清晰可闻。十几台摄像机镜头齐刷刷对准苏棠,像是要从她脸上找出一丝慌乱。
她却忽然笑了笑,那笑容很淡,却带着一种释然的坦荡。
“在回答这个问题前,我想请大家看样东西。”她说着从包里拿出手机,解锁屏幕,点开一条保存了三年的短信,转身递给工作人员,“可以麻烦投影到大屏上吗?”
几秒钟后,那条短信清晰地出现在舞台中央的大屏幕上——
“你赢了,但你永远得不到他的心。”发送人:林疏影。发送时间:两年前
全场发出一阵低低的抽气声。
苏棠的声音平静得像在讲别人的故事:“这不是输赢的问题。顾砚和她曾有过一段恋爱,后来发现林疏影背着他又和其他男性谈情说爱,背叛了他们之间的感情。而我认识他的时候,他正被家族长辈因婚姻问题排挤,面临是否继续掌权顾氏的压力。”
她抬眼看向镜头,目光清亮:“我愿意陪他走泥泞路,而林疏影,她见不得我与顾砚之间的感情,只想诽谤我贬低我。我和顾砚在一起,不是依附,是我的选择。”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下一秒,雷鸣般的掌声从观众席爆发出来,连一直面无表情的导演都忍不住拍了拍手。
就在这时,小杨忽然笑着抬手示意安静:“其实今天我们还请到了一位神秘嘉宾,他说有话想对苏棠说。”
聚光灯转向后台入口,苏浩穿着整洁的蓝白校服,背着书包一步步走出来。
少年脸上还有些婴儿肥,额前的碎发被打理得整整齐齐,眼神却异常明亮坚定。他走到苏棠身边站定,对着镜头深深鞠了一躬。
“大家好,我是苏棠的弟弟,苏浩。”他的声音带着变声期的微哑,却异常清晰。
“我想告诉大家,姐姐为了我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累。爸妈在我年幼的时候因为一场车祸走了,是姐姐辍学打工供养我,我生病时,她一天打三份工给我凑医药费。”
他转过头,认真地看着苏棠,眼眶微微发红:“有一次她发烧到39度,还坚持去医院给我送排骨汤,在路上晕倒了。医生说再晚一点就危险了。”
台下传来细碎的啜泣声,苏浩却很快吸了吸鼻子,继续说:“她从来不说自己累,总是笑着告诉我‘浩浩很快就会好起来’。没有她,就没有今天的我。那些说她靠别人的人,根本不知道她为了我,一个人撑起了一片天。”
他顿了顿,对着镜头郑重地说:“她不是谁的影子,她是我的英雄,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人。”
没有煽情的背景音乐,没有刻意设计的哽咽,少年朴实的话语却像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直播间的弹幕瞬间刷爆了屏幕。
“破防了!这才是真正的乘风破浪啊!”
“比起那些靠家世靠男人的,苏棠才是真的了不起!”
“她不是依附顾总的藤蔓,她自己就是一棵能挡风遮雨的树啊!”
“苏棠,你值得所有最好的!”
采访结束时天已微暗,夕阳的余晖透过玻璃幕墙,在地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顾砚全程沉默地跟在苏棠身后,替她挡开涌上来的记者和工作人员。
他的目光始终落在她身上,像护着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带着小心翼翼的珍视。
回到家,顾砚接过她的包放在玄关柜上,又伸手帮她脱外套。手指碰到她手腕时,他忽然动作一顿。
“这是什么?”他的声音沉了下去。
苏棠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手腕内侧有一道浅浅的淤青,大概是白天在后台被道具箱撞了一下,不细看几乎看不见。“哦,下午不小心蹭到的,没什么……”
她话没说完,就被顾砚轻轻握住了手腕。
他的指腹温热,小心翼翼地拂过那片淤青,眉头紧紧皱着,眼底翻涌着压抑的疼惜:“什么时候弄的?怎么不说?”
苏棠本想笑着说没事,抬眸的瞬间却忽然怔住了。
不是因为疼,而是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像沉在水底的碎片突然浮了上来。
她看着那道浅青色的痕迹,又看了看顾砚紧蹙的眉头,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怎么了?”顾砚察觉到她的失神,担忧地问。
“没什么。”苏棠摇摇头,想抽回手,却被他握得更紧了些。
当晚,顾宅的灯火暖黄柔和,顾砚从药箱里翻出活血化瘀的药膏,挤在掌心搓热,才轻轻覆在苏棠的手腕上。
他的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一片雪,指腹带着恰到好处的力度缓缓按摩着,嗓音低哑地重复:“疼不疼?”
苏棠没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低垂的眼睫。
灯光在他高挺的鼻梁上投下一小片阴影,长而密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随着呼吸轻轻颤动。
这个曾经对她冷若冰霜、连多说一句话都嫌烦的男人,如今连碰她一下都要反复斟酌力道。
可越是这样温柔,她心底那个盘旋了很久的问题就越清晰。
她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心:“老公。”
顾砚的动作顿了顿,抬眸看她:“嗯?”
“我记得我刚来顾家不久,有一次早餐,我为你做了你喜欢吃的松饼,你当时说过一句很奇怪的话。”苏棠的目光落在他脸上,认真地回忆着,“你说‘别信我对你说爱你’。”
顾砚的手骤然停住,指腹还停留在她腕间的淤青上,温热的气息仿佛瞬间凝固了。
他眼底的温柔像是被什么东西打碎了,闪过一丝复杂难辨的情绪,快得让人抓不住。
“现在,你还记得吗?”苏棠追问着,心脏不受控制地加快了跳动。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苏棠以为他不会回答了,才缓缓抬眸。
他的眼神变了,像是被什么旧日的真相猝然刺中,蒙上了一层她看不懂的薄雾。
“……不记得了。”他终于开口,声音干涩得厉害。
苏棠看着他避开的目光,忽然明白了什么。那不是谎言,是痛。是他不愿触碰,甚至想永远埋葬的过去。
窗外的风又起了,吹动窗帘一角,也吹乱了她的心跳。
顾砚重新低下头,将她的手腕轻轻包进掌心,仿佛要护住什么不可言说的秘密。
药膏的清凉混着他掌心的温度,在皮肤上慢慢晕开,像一个温柔却沉重的谜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