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疆边缘的荒山,死寂无声。夜风掠过枯草,发出呜咽般的低鸣。云昭如同被撕碎的布偶,静静伏在冰冷的砂石地上,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暗红的血迹在她身下洇开,与灰黄的土地形成触目惊心的对比。她的脸色是一种近乎透明的惨白,嘴唇干裂泛紫,周身骨骼不知断了多少处,五脏六腑皆被毒龙那隔空一击的恐怖劲气震得移位、破裂。最致命的是心脉附近,一股阴寒歹毒的龙元戾气盘踞不去,如同附骨之疽,不断侵蚀着她本就微弱的生机。
然而,她的双臂,却以一种近乎僵硬的姿态,死死地、用尽最后生命力量地,环抱在胸前。在她冰冷的怀抱与地面之间,紧贴心口的位置,一缕极其微弱、却顽强不息的金色光晕,透过染血的衣襟,隐隐透出。那株地心火莲,被她以身为盾,护了下来!莲身温热,九片赤红莲叶微微蜷缩,顶端的金色花苞光华黯淡,却依旧散发着精纯无比的生命气机与温和的热力,如同寒冬里最后一簇不灭的炉火,微弱地温暖着她冰凉的胸膛,吊住了她最后一口气。
昏迷中,她的意识沉沦在无边的黑暗与剧痛里,无数破碎的记忆光影交错闪烁——谢凛染血的脸,守谷人清冷的眼眸,毒龙狰狞的巨口,还有……忘忧谷中,玄冰棺内那张毫无生气的面容。
“谢……凛……” 一个极其微弱的、源自灵魂本能的意念,在她即将彻底消散的识海中,如星火般闪烁了一下。就这一下,牵动了怀中那地心火莲的气机。
“嗡……”
火莲轻轻一颤,一缕发丝般纤细、却精纯柔和的暖流,自莲心渗出,缓缓渡入云昭近乎枯竭的心脉。这股力量是如此温和,如此充满生机,所过之处,那肆虐的龙元戾气竟如冰雪遇阳,微微消退了一丝!云昭破碎的身体本能地贪婪汲取着这救命的暖流,微不可察的生机,如同旱地逢甘霖,艰难地复苏了一线。
就是这一线生机的牵引,让云昭残存的意识,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她不能死!火莲……必须带回去!谢凛……在等她!
求生的意志压倒了毁灭的剧痛,她猛地睁开了眼睛!
“噗——”又是一口瘀血喷出,眼前一片血红,天旋地转。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全身撕裂般的痛楚,冰冷与灼热在体内疯狂交战。她试图动弹,却发现除了手指微微颤抖,身体根本不受控制。
完了吗?好不容易拿到火莲,却要倒在这荒山野岭,功亏一篑?绝望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
不!不能放弃!
她涣散的目光,艰难地移动,落在了自己染血的衣袖上。那里,藏着守谷人给的药囊!龟息丹!瞬息千里符!还有……那枚关键时刻救了她一命的“墟”令!
希望重新燃起!她必须想办法服药,必须尽快回到忘忧谷!每耽搁一息,谢凛就危险一分!
她集中全部意志,试图抬起手臂,却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弯曲。剧痛和虚弱如同无形的枷锁,将她牢牢钉死在地上。汗水混合着血水,从额头滑落,迷蒙了双眼。
就在她意识即将再次被黑暗吞噬之际——
“嗖嗖——”
细微的、草木摩擦的声音,由远及近,传入她耳中。不是风声!是活物!云昭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在这荒郊野岭,来的会是救星,还是……索命的阎王?以她现在的状态,哪怕是一只野狗,也能轻易要了她的命!
她屏住呼吸,用尽最后力气,将头微微偏向声音来源的方向。
月光下,一双碧蓝澄澈、如同最纯净宝石的兽瞳,出现在不远处的岩石后。紧接着,一个熟悉的、雪白矫健的身影,悄无声息地走了出来——是雪影!那只通灵的小豹子!
雪影警惕地嗅了嗅空气,碧蓝的眸子很快锁定了地上奄奄一息的云昭。它快步小跑过来,没有立刻靠近,而是围着云昭转了两圈,用鼻子轻轻嗅了嗅她染血的身体和怀中那散发着火莲气息的位置,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带着焦急和安抚意味的呜咽声。
是它!守谷人让它来的?!云昭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和酸楚,紧绷的神经稍稍一松。
雪影似乎明白了云昭的困境,它用毛茸茸的脑袋轻轻蹭了蹭云昭无法动弹的手,然后伸出粗糙温暖的舌头,小心翼翼地舔去她脸上混合着血污的汗水。接着,它用牙齿咬住云昭的衣袖,轻轻拉扯,试图将她拖起来,但云昭伤势太重,它根本拖不动。
雪影急得原地打转,发出焦躁的低吼。它看看云昭,又看看忘忧谷的方向,碧蓝的眼中充满了灵性的焦虑。忽然,它像是想到了什么,转身飞快地窜入旁边的灌木丛,片刻后,叼着几片翠绿欲滴、散发着清凉气息的叶子跑了回来。它将叶子放在云昭唇边,用爪子轻轻推了推。
是……止血草?云昭认出了这常见的草药。雪影竟懂得采药?她心中讶异,更多的是感动。她努力张开干裂的嘴唇,雪影小心地将草叶塞进她口中。清凉的汁液带着淡淡的苦涩滑入喉咙,带来一丝微弱的舒缓。
但这远远不够!她需要的是药囊里能吊命的灵药!
云昭的目光,死死盯住自己的袖袋。雪影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似乎明白了。它用爪子小心翼翼地扒开云昭的袖口,露出了里面那个小巧的墨绿色药囊。它用牙齿叼住药囊的系带,轻轻一扯,药囊滚落在地。
成功了!云昭眼中爆发出希望的光芒!她用眼神示意雪影打开药囊。雪影用爪子扒拉了几下,终于将药囊弄开,里面几个玉瓶和符箓滚了出来。
哪一个?是龟息丹?还是……云昭的目光落在那个装着“龟息丹”的玉瓶上。守谷人说过,此丹可隐匿气息,假死十二时辰。若服下,或可暂保性命,但也意味着彻底失去行动力,只能听天由命。而瞬息千里符……她伤势如此之重,再次进行空间传送,恐怕立刻就会毙命!
她的目光,又落在那枚黯淡无光、却救过她一命的“墟”令上。此物神秘,或许还有未知的用处?
就在她艰难抉择之际,怀中的地心火莲,似乎感应到了她生命的急速流逝,再次轻轻一颤,又渡过来一缕微弱的暖流。这次,暖流中似乎夹杂着一丝奇异的信息碎片,直接映入她濒临崩溃的识海——那并非具体的法门或言语,而是一种……指引?一种对“墟”令本源的、模糊的共鸣?
几乎是福至心灵,云昭用尽最后一丝清醒的意念,集中在那枚“墟”令上。这一次,不再是试探,而是一种近乎献祭般的、将自身残存魂力与火莲渡来的生机共同灌注进去的决绝!
“嗡……”
“墟”令再次发出了微光,但这一次,不再是防御性的乌光,而是一种极其黯淡的、仿佛能吸收周围光线的灰蒙蒙的光晕。光晕笼罩住云昭,并未治愈她的伤势,却产生了一种奇异的效果——她周身的气息,连同怀中火莲散发的生命波动,瞬间变得极其微弱、飘忽,仿佛与周围的岩石、枯草融为了一体,再也难以察觉!
这不是隐匿,更像是一种……融入环境?或者说,是被某种规则暂时“忽略”了?
云昭来不及细想这变化的意义,但这无疑给了她一丝喘息之机!至少,暂时安全了!
她不再犹豫,用眼神死死盯住那个装有“龟息丹”的玉瓶。雪影会意,用爪子扒开瓶塞,小心翼翼地将一枚龙眼大小、散发着清凉药香的白色丹药叼出,送到云昭唇边。
云昭用尽最后力气,吞下了丹药。
药力化开,一股冰寒的气息瞬间流遍四肢百骸,剧痛如潮水般退去,意识迅速沉入一种无知无觉的假死状态。她的呼吸、心跳变得微不可察,体温急剧下降,如同真的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唯有怀中那紧贴心口的地心火莲,依旧散发着微弱而恒定的温热,维系着那最后一线真实的生机不灭。
雪影看着气息全无的云昭,焦急地呜咽了几声,用脑袋蹭了蹭她冰冷的脸颊,最终似乎下定了决心。它张开嘴,极其小心地、用牙齿轻轻叼住云昭后背的衣物,然后四肢发力,拖着她沉重的身体,一步一蹒跚,坚定地朝着忘忧谷的方向,艰难前行。那枚散发着灰光的“墟”令,依旧静静躺在云昭手边,光芒微弱,却仿佛在悄然改变着周围的什么。
月色凄迷,照映着荒山上,一只通灵雪豹拖着它垂死的主人,走向渺茫希望的身影。一线生机,在绝望的深渊边缘,顽强地延续着。
忘忧谷中,玄冰棺内,谢凛指尖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守谷人静立棺旁,望向南疆的目光,深邃如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