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忧谷的宁静,在守谷人那句“旬日之期”后,陡然变得紧绷起来。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连终日缭绕的灵雾似乎都滞重了几分。谢凛的修行近乎疯狂,白日将《长春诀》运转到极致,周身毛孔舒张,贪婪吞噬着谷中灵气,玉池药力被尽数吸纳,修复着最后那些顽固的暗伤;夜晚则彻夜不眠,魂力高度凝聚,一遍遍推演着应对同命蛊反噬的每一种可能,识海中“心镜”明澈,映照不出半分畏惧,唯有钢铁般的决绝。
云昭的变化更为显着。她的魂体几乎完全凝实,面容清晰,眉眼如画,静静悬浮于紫府魂海中央,周身散发着温润如玉的光辉。通过魂念交流,她已能清晰地表达所思所想,甚至能幻化出虚影,在谢凛识海中“漫布”。但越是接近苏醒,她魂体深处那股被压制已久的同命蛊阴寒邪力,便越是躁动不安,如同被囚禁的凶兽,感应到牢笼将破,发出无声的咆哮。这份躁动,透过魂念,清晰地传递到谢凛心中,让他不敢有丝毫松懈。
守谷人不再现身,但每日送至玉台旁的药膳却悄然发生了变化。药材更加珍稀,药力更加精纯温和,显然是针对最后关头精心调配。雪影也变得异常安静,时常蹲坐在石窟入口,碧蓝的兽瞳警惕地扫视四周,仿佛在守护着什么。
旬日之期,转瞬即至。
这一日,正值月圆。子时,谷中万籁俱寂,唯有飞瀑轰鸣。圆月如银盘,清辉洒满山谷,穿透石窟晶隙,在云昭所在的青玉台上投下一道皎洁的光柱。定魂莲九色光华大盛,与月华交相辉映,将玉台映照得如同仙境瑶台。
守谷人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光柱边缘。她今日未覆白纱,月光下露出一张清丽绝伦、却冰冷得不带一丝人间烟火气的面容。她目光扫过严阵以待的谢凛,又落在那光华流转的定魂莲与莲心处已凝若实质的云昭魂体上,淡淡道:“时辰已到。月华至阴,亦是同命蛊邪力最盛之时。我会引动定魂莲全部力量,助她神魂归位。届时,蛊力反噬必至,能否扛过,看她意志,亦看你手段。”
谢凛重重点头,深吸一口气,迈步踏入光柱,在云昭肉身旁盘膝坐下。他闭上双眼,将身心调整至最佳状态,内力充盈,魂力澎湃,《星陨秘典》蕴神篇与“洗心咒”同时运转到极致,识海澄澈如镜,映照八方。
“开始。”守谷人言简意赅,双手结出一个繁复古老的印诀,口中念诵起晦涩的音节。随着她的吟唱,定魂莲九瓣齐颤,莲心处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华,如同九道彩色洪流,猛地注入云昭眉心!
“嗡——!”
云昭的肉身剧烈一震,一直沉寂的同命蛊印骤然爆发出刺目欲裂的幽暗光芒!一股冰冷、暴戾、充满怨毒与毁灭气息的邪力,如同沉眠的火山轰然爆发,自她心口炸开,瞬间席卷四肢百骸,直冲紫府魂海!与此同时,她悬浮的魂体发出痛苦的光芒闪烁,被那股邪力强行拉扯,要拖回肉身,与那毁灭之力一同湮灭!
“呃啊——!”即便在沉睡中,云昭的肉身也发出了压抑不住的痛苦呻吟,脸色瞬间灰败,七窍隐隐有黑气渗出!
就是现在!
谢凛猛地睁开双眼,眸中精光爆射,双手快如闪电,左手并指如剑,蕴含《长春诀》生生不息的内力,一指点向云昭心口蛊印,试图强行镇压那爆发的邪力!右手则虚按她眉心,魂力化作最柔和坚韧的屏障,护住她正被拉扯的魂体,同时运转“蕴神篇”,将自身精纯平和的魂力渡了过去,助她稳固心神,对抗侵蚀!
“轰!”
两股力量在云昭体内轰然对撞!谢凛只觉得一股阴寒刺骨、带着强烈腐蚀性的邪力顺着他点出的手指逆冲而上,瞬间侵入他经脉!所过之处,经脉如同被冰锥刺穿,又似被毒液腐蚀,剧痛钻心!他闷哼一声,嘴角溢血,但眼神狠厉如狼,内力毫无保留地倾泻而出,与那邪力死死抗衡!
与此同时,他的魂力屏障也遭到了猛烈冲击!那同命蛊的邪力竟能侵蚀魂念,无数充满恶念的嘶吼、怨毒的诅咒如同潮水般冲击着他的识海,试图污染他的魂火!若非他近日苦修“洗心咒”,心志坚如磐石,只怕瞬间便会心神失守!
“昭儿!守住灵台!相信我!”谢凛的魂念化作惊天怒吼,在云昭的魂海中炸响!他不再保留,识海中观想的“慧剑”骤然亮起,斩向那些侵蚀而来的恶念虚影!同时,更加磅礴温和的魂力,如同温暖的阳光,源源不断注入云昭动荡的魂海,护住她那摇曳的魂光。
云昭的魂体在光暗交织中剧烈颤抖,模糊的面容上充满了极致的痛苦与挣扎。同命蛊的反噬,不仅是力量的冲击,更是直指灵魂本源的诅咒,要将她拖回无尽的黑暗与绝望。但谢凛那熟悉而坚定的魂念,如同暴风雨中永不熄灭的灯塔,给了她抗争的勇气。她凝聚起全部意志,魂体绽放出纯净的白光,与那幽暗邪力激烈对抗,死死守住最后一丝清明。
守谷人静立一旁,面色凝重,指尖白光流转,不断调整着定魂莲的光华,精准地引导月华之力,既要助云昭神魂归位,又要避免刺激蛊力过度爆发。她如同一个技艺巅峰的操舟手,在惊涛骇浪中寻找着那一线微妙的平衡。
时间在惨烈的拉锯战中缓慢流逝。石窟内,能量激荡,光暗明灭不定。谢凛浑身已被冷汗和嘴角不断溢出的鲜血浸透,身体微微颤抖,显然已到了极限。云昭肉身的挣扎渐渐微弱,魂体的光芒也黯淡下去,似乎即将被那幽暗吞噬。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谢凛眼中闪过一丝疯狂!他竟主动放开了对侵入体内部分邪力的压制,任由其冲向自己的心脉!同时,他运转起《星陨秘典》中一门最为凶险的秘术——“移花接木”!此法可将自身承受的部分伤害或负面效果,短暂转嫁到施术者以魂念紧密相连的特定目标上,但代价是施术者将承受双倍的反噬!
他要将云昭承受的部分诅咒反噬,强行引到自己身上!
“噗——!”一大口黑血从谢凛口中狂喷而出!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死灰,心口如同被万箭穿心,魂火剧烈摇曳,几乎要当场溃散!但与此同时,云昭魂体承受的压力骤然一轻!
“不——!”云昭的魂体发出了凄厉的尖啸,她感知到了谢凛的意图,巨大的悲痛与愤怒让她魂光暴涨,竟暂时压过了体内的邪力!“谢凛!停下!”
“闭嘴!相信我!”谢凛的魂念带着不容置疑的霸道,更多的诅咒邪力被他强行引渡过来,他的身体开始出现诡异的龟裂,鲜血从裂缝中渗出,形同厉鬼!但他眼神中的光芒,却燃烧到了极致!
守谷人见状,瞳孔微缩,终于不再保留!她咬破指尖,一滴殷红中带着金丝的血液滴落在定魂莲心!莲花剧震,光华再次暴涨,化作一道纯净无比的七彩光柱,将云昭的魂体与肉身彻底笼罩!
“神魂……归位!”守谷人清叱一声!
七彩光柱中,云昭的魂体发出一声解脱般的轻吟,化作一道流光,彻底融入肉身眉心!与此同时,那失去目标的同命蛊邪力,在定魂莲至高净化之力的冲击下,发出一声无声的哀嚎,骤然收缩,重新龟缩回心口蛊印深处,光芒黯淡,仿佛陷入了沉寂。
光柱渐渐消散。
玉台上,云昭睫毛剧烈颤动了几下,终于……缓缓地、艰难地……睁开了双眼。
那是一双怎样眼睛啊……如同被泪水洗过的寒星,带着初醒的迷茫,劫后余生的恍惚,以及……倒映出眼前血人般身影时,那瞬间迸发的、撕心裂肺的痛楚与绝望。
“谢……凛……”干涩沙哑的声音,如同破碎的风箱,从她喉中挤出。
而谢凛,在她睁眼的瞬间,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极淡的笑意,直挺挺地向后倒去。意识,沉入无边黑暗。
“谢凛——!”
云昭发出一声泣血般的悲呼,挣扎着想要扑过去,却因身体久未活动而摔下玉台。她不顾一切地爬向他,用颤抖的手抱起他鲜血淋漓、气息奄奄的头颅,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守谷人静静看着这一幕,抬手打出一道柔和的白光,笼罩住谢凛,暂时稳住了他崩坏的身体。她轻轻叹了口气,目光复杂地望向谷外。
“情劫已度,因果始成。真正的风波……才刚刚开始。”
圆月西沉,黎明前的黑暗,笼罩山谷。而一场跨越生死的守望,终于迎来了曙光,尽管这曙光,染满了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