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宁宫内的死寂,被云昭那一声撕心裂肺的悲鸣彻底撕裂后,反而陷入了一种更深沉、更令人窒息的凝固之中。时间仿佛被冻结,空气粘稠得如同水银,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刮擦肺腑的痛楚。
云昭跪在冰冷的地面上,紧紧抱着谢凛渐渐失去温度的身体,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一动不动。她的脸颊贴着他冰冷的脸颊,泪水早已流干,只剩下空洞的眼眸大睁着,映不出任何光亮,仿佛两口枯井。那声悲鸣之后,她再未发出任何声音,连最细微的颤抖都没有,就像一尊瞬间风化的石像,所有的生机与情感,都随着怀中人最后一缕气息的消散而一同死去了。
殿内其他人,太后、冯坤、苏嬷嬷、太医、乃至跪地的士兵,全都僵立在原地,被这突如其来的、极致的死别震慑得无法言语。方才还充斥着厮杀、阴谋、权力博弈的大殿,此刻只剩下一种近乎神圣的、令人心碎的悲恸在无声地蔓延。
冯坤握着刀柄的手,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他看着那个曾经睥睨天下、令无数敌人闻风丧胆的镇北王,此刻毫无声息地躺在一个女子怀中,如同一片凋零的秋叶;再看那个女子,明明是那样纤细柔弱,此刻却仿佛承载了整个世界的绝望与死寂。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是兔死狐悲的唏嘘,是对这残酷命运的无力,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他别开脸,不忍再看。
太后老泪纵横,在苏嬷嬷的搀扶下,踉跄着想要上前,却被云昭周身那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的绝望屏障所阻,只能站在原地,发出压抑的、痛苦的呜咽。她失去了一个可以倚重的忠臣,更亲眼目睹了一场刻骨铭心的生离死别。
就在这万籁俱寂,所有人都以为云昭会就此心碎而亡,或是彻底疯癫之时——
异变,毫无征兆地发生了。
云昭心口的位置,那早已随着同命蛊断裂而沉寂、只余空落落钝痛的地方,猛地传来一阵前所未有的、并非来自外界、而是源自她灵魂本源的、撕裂般的剧痛!仿佛有什么与她性命交缠的东西,正在被硬生生地从她体内剥离、碾碎!
“呃啊——!”
她猛地弓起身子,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痛苦到极致的嘶哑哀嚎,双手死死捂住心口,脸色在瞬间变得比谢凛还要惨白,大口大口的鲜血不受控制地从她口中涌出,染红了她素白的衣襟和前襟!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所有人!
“昭儿!”太后骇然惊呼。
“云姑娘!”冯坤也脸色大变。
太医们慌忙上前想要查看,却被云昭周身骤然爆发出的一股混乱而强大的气劲弹开!
云昭对周遭的一切已浑然不觉。她的意识被拖入了一个无尽的、血红色的旋涡。眼前不再是慈宁宫的景象,而是无数破碎纷乱的画面疯狂闪烁——炼魂渊中谢凛为她挡下致命一击时喷出的鲜血;葬神山祭坛上他逆转内力时决绝的眼神;黑风隘他浑身浴血如同修罗般厮杀的身影;还有最后,他看着她,说“冷”时,那眼底深不见底的眷恋与疲惫……
每一个画面,都带着锥心刺骨的痛楚,与她心口的剧痛共鸣、叠加!
原来……同命蛊……并未真正消失!
它只是从一种有形的羁绊,化作了无形的烙印,更深地刻进了他们的灵魂里!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谢凛的死,不仅带走了她的心,更触发了这诅咒最终、也是最残酷的反噬——它在吞噬她因他而生的全部情感、记忆、乃至……生命本源!
“不……不……”云昭蜷缩在地上,身体因极致的痛苦而剧烈痉挛,指甲深深抠入身下的金砖缝隙,留下道道血痕。她不想忘!不能忘!那是她存在于这世间唯一的意义!是她黑暗人生中仅有的光!
她挣扎着,蠕动着,向谢凛冰冷的身躯爬去,用尽最后力气,再次抓住他早已僵硬冰冷的手,将脸埋在他再无心跳的胸膛上。
“谢凛……”她发出微弱得如同叹息的声音,鲜血不断从嘴角溢出,“你说……黄泉路上……太冷……要我陪你……”
她的眼神开始涣散,瞳孔中倒映的世界逐渐失去色彩,变得灰暗。记忆如同退潮般飞速流逝,那些鲜活的、痛苦的、甜蜜的过往,正在变得模糊、破碎。
“我……我来陪你了……”她嘴角艰难地勾起一抹极淡、却凄美到令人心碎的弧度,如同在无边风雪中最后一片凋零的梅瓣,“这次……不许……再丢下我……”
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终至不可闻。
她伏在他身上,一动不动了。气息,微弱得如同游丝,仿佛下一秒就会随风散去。
同命蛊,同命连。他死,她亦无法独活。
慈宁宫内,烛火跳动,映照着相拥而眠的两人,一者身躯冰冷,一者生机如缕。一场轰轰烈烈的宫变,一场波诡云谲的权谋,最终,竟以这样一场惨烈到极致的生死相随,画上了休止符。
黎明终于彻底降临,金色的阳光透过窗棂,洒满大殿,却驱不散这浓得化不开的悲伤与死寂。
冯坤怔怔地看着这一幕,手中的刀“哐当”一声掉落在地。太后瘫软在苏嬷嬷怀中,泣不成声。所有活着的人,都在这场超越生死、超越权欲的爱情面前,感到了自身的渺小与无力。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而这深宫之中的痴儿女,却以最惨烈的方式,向这无情的天道,发出了最后的诘问与抗争。
故事,似乎就在这里结束了。
但,真的结束了吗?
在那无人可见的灵魂深处,在那同命蛊最终反噬、即将带走一切的湮灭旋涡中心,一点微弱的、奇异的光点,似乎闪烁了一下。那是涅盘草最后一丝药性?还是……别的什么?
无人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