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名已经过半,榜上的名字越来越少,陈九斤的心也一点点沉了下去。
他自信那篇策论足以惊艳全场,为何至今榜上无名?难道是他的观点太过超前,不为考官所容?还是身份被人识破,有意让他落榜?
林语彤轻轻拉了下他的衣袖,低声道:“公子,别急,还有几个名字没念呢。”
陈九斤点了点头,但心中的不安却越来越强烈。
他回想起那日考场上周文正看他的眼神,难道这位御史大夫从中作梗?
陈九斤心中虽疑云密布,目光却依旧执着地在榜尾那几个名字上扫过。
“……第一百九十七名,贵州贵阳府,赵志敬!”
唱名声落下,人群中与赵志敬相关的欢呼声尚未平息,陈九斤的心已沉至谷底。果然没有吗?
“......第一百九十八名,陕西西安府,周深远!“
“第一百九十九名,甘肃兰州府,马文才!“
唱名官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每一个字都牵动着在场数千学子的心。
陈九斤的手指攥的紧紧的,难道真的...
就在此时,唱名官清晰有力地报出了最后一个名字:
“第二百名,西南临沧府,陈九斤!“
这一声落下,原本喧闹的放榜现场竟出现了一刹那的寂静,随即爆发出比之前任何时刻都要激烈的议论声。
“陈九斤?是哪个陈九斤?”
“西南临沧府…还能是哪个?就是那位西南代巡抚,在青萍县、苏州讲学的陈九斤陈大人啊!”
“什么?陈大人也来参加春闱了?他人在哪里?”
“我的天,陈大人竟然…竟然是最后一名?这怎么可能!”
“以陈大人之才学,一本《理学要义》震动江南,其理学见解独步当世,怎会…怎会只是榜末?”
惊愕、不解、难以置信的情绪在学子们中间迅速蔓延。
陈九斤这个名字,对于在场的许多举子,尤其是江南来的学子而言,早已如雷贯耳,甚至是他们心中推崇的师长。此刻听闻心中偶像竟位列榜尾,那种冲击感无比强烈。
李文渊、杨公瑾等江南学子更是目瞪口呆,他们面面相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
“陈大人…这…这定是弄错了!”李文渊失声道,脸上满是愤懑。
然而,人群中也不乏刺耳的声音。
“哼,我道这陈九斤有多大本事,原来不过如此!”一个身着锦袍,看似出身官宦之家的年轻学子语带讥讽,“一个靠幸进上位的寒酸县令,侥幸得了太后青眼,就真以为自己有经天纬地之才了?到处讲学,好为人师,结果成了垫底的贡生,这种水平我看同进士出身都不配,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就是,”旁边有人附和,“我看他那套什么‘理学新解’,不过是哗众取宠之言,如今看来,果然登不得大雅之堂!这代巡抚的位子,他坐得稳吗?”
这些话如同利刺,瞬间激怒了李文渊等人。
“住口!尔等井底之蛙,安知陈大人学问之深广!”杨公瑾立刻挺身反驳,气得脸色通红,“陈大人之才,在于经世致用,岂是寻常八股文章所能衡量?青萍县新政,活民无数,尔等可能做到?”
“没错!”另一个江南学子也激动地喊道,“陈大人之胸怀见识,我等亲身领受,岂容你等在此污蔑!定是考官有眼无珠,亦或是有人暗中作梗!”
“你说谁有眼无珠?”
“就说你们这些盲目追捧之人!”
“污蔑贤臣,其心可诛!”
支持者与质疑者瞬间吵作一团,场面一度变得混乱起来。
维护陈九斤的学子们据理力争,而质疑者则抓住“榜末”这个事实冷嘲热讽。
周围其他看热闹的人也纷纷议论,有惋惜,有不解,有幸灾乐祸,目光不时扫向榜单末尾那个格外扎眼的名字。
林语彤紧张地攥紧了衣袖,担忧地看向陈九斤。她深知陈九斤的真实才学,这个结果无疑是一种羞辱。
陈九斤本人,在最初的错愕与一丝难堪之后,迅速冷静了下来。
他看着眼前为了他而争吵不休的人群,心中五味杂陈。有对这些维护自己的学生的感激,也有对那些质疑声音的漠然,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深的疑惑。
他的答卷,尤其是那篇关于海运的策论,他自问即便不能独占鳌头,也绝不至于沦落至榜尾,需要“特赐”才能获得一个“同进士出身”?这背后,定然有他所不知道的原因。
是周文正?还是朝中其他对自己不满的势力?亦或是…太后本人的意思?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纷乱思绪。此地不宜久留,身份已然暴露,如果再被认出来只会引起更大的骚动。
他轻轻拉了一下林语彤的衣袖,低声道:“我们走。”
林语彤会意,立刻护在他身前,两人趁着人群注意力还在争吵上,悄然从边缘退了出来。
离开喧嚣的放榜现场,回到略显冷清的客栈房间,陈九斤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公子…”林语彤看着他平静的侧脸,欲言又止。
陈九斤走到窗边,望着窗外京城街道的车水马龙,沉默了片刻。然后,他抬手,缓缓抚上自己的脸颊。
“是时候了。”他轻声道。
系统悄然运转,那层改变了他面容的伪装如潮水般褪去。
轻微的骨骼挪动感再次传来,肤色恢复如常,五官轮廓也变回了那个三十岁样貌,却已颇具威严的西南巡抚陈九斤。唯有眼神,比之前更加深邃难测。
他看着铜镜中真实的自己,目光坚定。
“易容已无必要。”他对林语彤说道,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沉稳,“准备一下,我要即刻递牌子请求觐见太后。”
他需要直面那个赋予他权力,也可能在此事上给了他一个下马威的女人。他不仅要问清楚自己试卷的问题所在,更要弄明白,这个“榜末录取”的背后,究竟藏着怎样的深意。
是警告?是考验?还是另有图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