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崖底的风裹着湿冷的水汽,吹过那只翻倒的竹篓。苏翎芊望着散落的草药,枯黄的叶片间混着几株尚带绿意的柴胡,显然是新近采摘,可本该在其中的血灵芝却踪迹全无。她指尖在竹篓边缘轻叩两下,目光扫过不远处被藤蔓半掩的山洞,足尖一点,身形如纸鸢般坠向谷底。
落地时带起的风卷起几片枯叶,她刚要抬步,一阵娇俏的笑语便顺着风穿林而来,脆得像山溪击石。苏翎芊足尖微顿,侧身旋身,已隐入旁侧一棵老樟树的浓荫里,衣袂扫过粗糙的树皮,惊落几颗青褐色的樟子。
只见一群身着彩衣的女子款款走来,个个容貌娇媚,步履轻盈,周身却萦绕着淡淡的妖气。她们在空地上停下,目光都落在为首的红衣女子身上。
“媚儿姐姐,你当真要悄悄留下那个书生?” 一个穿绿衣的女子轻声问道,语气里带着担忧,“母亲知道了,定会发火的。”
被称作媚儿的红衣女子垂着眼,长睫在眼下投出片阴影,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衣袖,眼里闪过一丝挣扎:“他曾经救过我的命,我不能忘恩负义。”
“可母亲说过,凡人皆狡诈,留着他迟早是祸患……”
“嘘,别说了。” 媚儿打断她,声音低了些,“我自有分寸,你们莫要声张便是。”
其他女子见状,便不再多劝,只叮嘱了几句 “千万小心”,便化作道道彩光,消失在林间。空地上只剩下媚儿一人,她望着山洞的方向,眉头微蹙,像是在做什么艰难的决定。
苏翎芊在树上看得明白。看来那秦姓男子不仅没死,还得了这狐妖的庇护。既是他与妖之间的恩怨纠葛,又有 “救命之恩” 在前,她本打算悄然离去,不再插手。
谁知念头刚起,树的另一头突然爆发出一声怒喝:“妖孽!竟敢私藏凡人,看我今日除了你!”
苏翎芊:“?”
她竟没察觉这树上还藏着别人,而看那人的反应似乎也不知道她的存在。
灰影落地的刹那,桃木剑的寒光已逼至眉睫。胡媚儿脸色骤变,方才的犹豫瞬间凝成寒霜,红衣翻卷如烈火狂燃,身形在金光中骤然蜷缩 —— 转瞬已化作一头火红狐狸,蓬松长尾炸成伞状,尾尖的毛根根倒竖,对着道士龇出尖牙,犬齿上还沾着些微草屑,声音从喉间挤出,带着兽类特有的嘶哑:“全真教的道士?也敢管我奎狼山的事!”
“冥顽不灵!” 道士剑眉倒竖,星目里怒火更炽。他手腕翻转如行云流水,桃木剑在半空划出一道金色弧光,似要将空气都割开,直刺红狐面门,“此等邪祟,留着必为祸人间!”
剑风裹挟着凛然正气,压得周遭草叶尽数伏倒。红狐虽身形敏捷,在金光笼罩下却渐落下风 —— 它几次试图绕到道士身后,都被剑圈死死锁住,蓬松的尾巴被剑气扫到,已添了几道血痕,染红了原本火红的毛。
苏翎芊在樟树上看得清楚。那道士剑法精妙,灵力醇厚,显然是全真教精心培养的弟子;而胡媚儿虽化作原形,招式间却总留着三分余地,利爪从未直取要害,身上更无半分沾过生灵血气的戾气。
眼看道士一剑直刺红狐心口,金光已映得狐眼眯起,似要闭目受死。苏翎芊终是不忍 —— 这狐妖纵是有错,却罪不至死。
她指尖悄然夹起一张黄符,灵力微动,符纸化作一道淡金色流光,如离弦之箭射向两人之间。
“叮!”
流光恰好撞在桃木剑脊上,发出一声清越的脆响。道士只觉一股柔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道传来,手腕微麻,剑势竟被生生荡开半寸。
“谁?!” 他惊怒回头,目光如电扫向四周。
红狐也趁机后跃数尺,甩了甩受伤的尾巴,警惕地望向树巅。
苏翎芊从樟树枝桠间跃下,足尖点过草地时悄无声息,素色衣袍在风里轻轻扬起。她挡在红狐身前,对着道士淡淡颔首:“道长请住手。”
道士见是个眉目清秀的 “少年郎”,眼底闪过诧异,随即怒道:“你是何人?竟敢阻挠贫道降妖?”
“降妖?” 苏翎芊指尖轻捻,方才那张符纸的余烬在她掌心化作点点金芒,“道长怎知她是恶妖?”
“妖便是妖,哪分善恶!” 道士握紧桃木剑,“此妖私藏凡人,盘踞山林,定是祸害!”
“她若真要害人,” 苏翎芊侧身让开半步,露出红狐尾尖的血痕,“何必束手束脚,连自保都显得勉强?” 她目光扫过红狐脖颈处那道陈旧的伤疤,“倒是道长,不问缘由便要取其性命,这‘降妖’二字,怕是担不起。”
道士被说得一噎,脸色涨红:“你…… 你与这妖物一伙?”
“非也。” 苏翎芊摇头,“只是见不得滥杀无辜。” 她说着,指尖弹出一道柔和的灵力,落在红狐伤口处。金光过处,那几道血痕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红狐诧异抬头,琥珀色的眼里闪过一丝茫然。
“你到底是谁?” 道士终于察觉到不对劲,眼前这 “少年” 的灵力精纯得诡异,绝非寻常修士。
苏翎芊没回答,只道:“她若真害了人,自有天道惩处。道长与其在此动杀念,不如先查清那书生的下落 —— 毕竟,你要找的是人,不是非要取这狐妖性命,对吧?”
时镜知握着桃木剑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他瞥了眼红狐渐渐收敛的戾气,又看向眼前那眉目清秀的 “少年”,虽收了剑,语气仍带着冰碴:“可这妖孽冥顽不灵,自始至终,哪有要交出人来的样子?”
苏翎芊闻言,没看时镜知,反倒缓步走到胡媚儿面前。晨光透过树叶落在她素色的衣袍上,泛起一层柔和的光晕。
胡媚儿望着眼前刚救了自己的人,心底不禁肃然起敬。方才那一道符纸的力道,看似轻柔,却能轻易荡开玄时镜知的剑势,这份实力绝非寻常修士所有。她正想开口道谢,却被苏翎芊抬手打断。
“人妖殊途,” 苏翎芊的声音平淡无波,却像一块石头投入胡媚儿心湖,“你该知道,凡人久居妖氛环绕之地,阳气会被侵蚀,身体只会日渐衰弱。”
时镜知在一旁听着,虽未言语,却微微颔首 —— 这话倒是说到了他心坎里。
胡媚儿的脸 “唰” 地白了。她咬着唇,指尖深深掐进掌心,眼底的挣扎比先前更甚。她不是不知道,这些日子秦书生总说头晕乏力,夜里还会盗汗,她只当是跌落山崖受了伤,从未往深处想…… 原来竟是因为这个。
她抬头看了看苏翎芊,对方眼神清明,没有半分戏谑,只有一片坦诚。再转头望向时镜知,那道士虽仍蹙眉,却没再拔剑相向。
挣扎许久,胡媚儿终是松了唇,下唇已被咬出浅浅的齿痕。她对着苏翎芊重重一点头,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恩人说的是。请随我来。”
说罢,她转身走向那被藤蔓遮掩的山洞,红衣下摆扫过草地,带起的风里,竟藏着一丝决绝的意味。
时镜知看向苏翎芊,眼神复杂 —— 这 “少年” 几句话,竟比他挥剑相逼更有用。他按捺住追问的念头,默默跟上。
苏翎芊望着胡媚儿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人妖殊途四个字,说来轻巧,却不知要碾碎多少执念。她跟上脚步时,瞥见洞壁上隐约有爪痕,新旧交错,想来这狐妖守着这处山洞,也并非易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