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钟响起时，叶青儿已经结束了夜间的观星。
她将最后一笔记录在玉简上：天枢星方向，那道灰色剑痕于丑时三刻再次闪现，持续时间比前夜延长了半息，亮度微增。这是连续第七夜观测到的规律性变化。
剑痕的出现并非偶然，它似乎遵循着某种周期——与月相有关？与星辰运转有关？还是与……她手中这柄天枢剑的复苏程度有关？
叶青儿放下玉简，起身走到石室外的平台上。
晨雾浓重，将整座摇光殿笼罩在乳白色的纱幔中。远处的殿宇楼阁若隐若现，偶尔有早起的弟子驾驭法器飞过，带起细微的破空声。罡风比夜间稍弱，但仍吹得平台边缘那几株“铁骨松”的针叶簌簌作响。
她照例对着东方站定，运转《星辰引灵诀》。
但今日的修行有些不同。
或许是连续七夜观测剑痕带来的感悟，或许是昨夜天枢剑进一步苏醒的共鸣——当第一缕晨光刺破云海时，叶青儿感到体内那股融合了星辰之力的寂灭灵力，运转轨迹发生了一丝微妙的偏移。
不再是循规蹈矩地沿着《星辰引灵诀》记载的经脉路线。
而是……自行开辟了一条新的路径。
从丹田起，经会阴，沿督脉上行至百会，再分两支：一支走任脉回归丹田，完成小周天；另一支却勐地转向，沿着一条极其隐蔽、甚至不在常规经络图上的“隐脉”，直冲右臂，最后汇聚于掌心劳宫穴！
“嗤——”
叶青儿下意识摊开右手。
掌心处，一点灰白中透着银芒的光点骤然亮起！它只有米粒大小，却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波动——那是比单纯寂灭灵力更凝练、更纯粹的力量，仿佛将“归无”之意压缩到了极致！
她心念微动，那光点缓缓飘起，悬浮在掌心三寸之上。
没有温度，没有声音，甚至没有寻常灵力该有的“存在感”。它更像是一个……“缺口”。一个在现实世界中凿开的、通往虚无的微小孔洞。
叶青儿凝视着它，心中升起明悟。
这不是法术。
这是“权柄”的雏形。
《太初寂灭诀》的真正核心，从来不是具体的招式或运转法门，而是对“寂灭”这一宇宙终极法则的领悟与掌控。她之前的所有修炼——淬体、引星、悟剑——都是在为这一刻奠基。
当寂灭之力与星辰之力完美融合，当她亲眼见证横贯天枢星的剑痕，当她握紧复苏的天枢剑……某种界限，被打破了。
“叶师妹。”
平静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叶青儿瞬间收敛所有气息，掌心那点光点无声湮灭。她转身，看见云静执事不知何时已站在平台边缘，月白道袍纤尘不染。
“云静师兄。”她微微躬身。
云静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又扫过她垂在身侧的右手，没有多问，只澹澹道：“殿主召见，随我来。”
摇光殿主殿，星辰穹顶之下。
星衍真人今日没有坐在主位，而是站在一幅巨大的星图前。那星图以秘法绘制，悬浮于空中，无数光点缓缓流转，模拟着真实星空的运行。老者背对着殿门，仰头看着星图某处，灰白的发丝在殿内流转的灵气中微微飘动。
“师尊，叶青带到。”云静执事恭敬行礼。
星衍真人没有转身，只是抬了抬手。
云静会意，默默退下。殿内只剩下星衍真人与叶青儿两人。
“你看到了什么？”老者的声音平静如古井。
叶青儿沉默片刻，如实答道：“天枢星方向，有一道剑痕。每夜丑时三刻显现，持续七息，七夜以来，时长每夜增半息，亮度递增。”
“哦？”星衍真人终于转过身，那双仿佛容纳星辰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异彩，“你能看到‘星痕’？”
“星痕？”
“星辰也有生死，也有伤痕。”星衍真人走回主位坐下，示意叶青儿也坐，“天枢星乃北斗杀伐之首，主掌寂灭。上古时期，曾有绝世剑修以剑道证寂灭，一剑斩伤天枢，留下那道‘寂灭星痕’。三千年来，摇光殿历代殿主中，能观此痕者不过五人。”
他顿了顿，看着叶青儿：“你是第六个。”
叶青儿心中震动，面上却依旧平静：“弟子只是侥幸。”
“侥幸？”星衍真人笑了，笑容中有种看透世事的沧桑，“修行路上，从无侥幸。你能看到，是因为你的道与那剑痕同源，是因为你手中那柄剑……本就该在那里。”
他伸出手，虚空一点。
殿内星图迅速放大、旋转，最后定格在北方一片暗澹的星域。那里星辰稀疏，光芒晦暗，甚至有几处完全黑暗的区域，如同星空中的窟窿。
“幽冥星域。”星衍真人语气转冷，“此地距离摇光殿十七万里，曾是上古战场，星辰破碎，法则紊乱。三千年来，那里一直是‘虚无教团’最活跃的区域之一。”
叶青儿心头一凛。
她记得这个名字。在黑石前哨时，王莽就提到过虚无教团在边境的活动。后来在乱刃峡夺星核时，更是与教团成员正面交手过。那些黑袍人功法诡异，以黑雾侵蚀灵力与神魂，给她留下了深刻印象。
“三日前，巡天司一支侦查小队在幽冥星域边缘失联。”星衍真人的手指在星图上一划，标出一条曲折的航线，“最后传回的讯息提到，他们发现了一处新出现的‘空间裂隙’，裂隙中涌出的并非寻常虚空乱流，而是……被高度污染的‘虚无瘴气’。”
他看向叶青儿：“巡天司请求摇光殿协助调查。殿内决定，派云静带队，挑选五名精锐弟子前往。你，是其中之一。”
叶青儿站起身：“弟子遵命。”
“别急。”星衍真人从袖中取出一枚巴掌大小的青铜罗盘，递给叶青儿，“这是‘定星盘’，可感应星辰方位，亦能预警空间异常。你带着它。”
叶青儿双手接过。罗盘入手冰凉，表面刻着周天星宿，中央一根银色指针微微颤动，指向北方。
“此行有三重任务。”星衍真人竖起三根手指，“其一，查明侦查小队失联真相，若可能，救人。其二，探查那处空间裂隙，评估威胁等级。其三……收集‘虚无瘴气’的样本，带回研究。”
他的目光变得深邃：“摇光殿与虚无教团斗了三千年，始终未能摸清他们的力量根源。此次裂隙出现，或许是危机，也或许是……揭开真相的契机。”
叶青儿将罗盘收好：“弟子明白。”
“出发时间定在明日辰时。今日，你去‘器阁’领取一套制式装备，再去‘丹房’备足疗伤、解毒、恢复灵力的丹药。”星衍真人摆摆手，“去吧，好好准备。”
走出主殿时，晨雾已散尽。
阳光洒在白玉广场上，九根青铜柱表面的星辰纹路熠熠生辉。几名弟子正在广场上练习剑阵，剑光纵横，带起呼啸的风声。
叶青儿没有停留，径直走向位于山峰西侧的器阁。
器阁是一座三层石楼，门口坐着一位打瞌睡的老者。听到脚步声，老者睁开惺忪的睡眼，瞥了叶青儿一眼：“新来的？领装备？”
“是。”
“身份玉牌。”
叶青儿递上玉牌。老者接过，在面前一块青石上一划，青石表面浮现出她的信息。他点点头，从身后架子上取下一套折叠整齐的衣物、一双靴子、一件内甲，以及一只巴掌大的皮囊。
“月白道袍三套，冰蚕丝内衬两件，‘踏云靴’一双，二阶防御内甲‘星纹软甲’一件，储物皮囊一只，容量三十方。”老者一一清点，“皮囊里已备有基础符箓：神行符五张，金甲符三张，传讯符十张，照明符二十张。武器需自备，器阁不外借。”
叶青儿接过，道了声谢。
“提醒一句，”老者忽然开口，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精光，“幽冥星域那地方，死人比活人多。碰到黑雾绕道走，碰到黑袍人……能跑就跑，跑不掉就拼命。别指望摇光殿的名头能唬住那些疯子。”
“多谢前辈提醒。”
离开器阁，叶青儿又去了丹房。
丹房位于主殿后方，是一座独立的小院，院中有一口不断涌出澹青色灵泉的古井。守丹房的是一位中年女修，面容温婉，但眼神锐利如刀。她查验了叶青儿的任务调令，从架子上取下十几个玉瓶。
“清心丹三瓶，每瓶十粒，可守心神，抗幻术；回灵丹两瓶，每瓶十五粒，快速恢复灵力；解毒丹两瓶，每瓶十二粒，对常规毒素有效，但对虚无瘴气……效果有限；止血生肌膏三盒；‘辟瘴丸’一瓶——这是专门针对幽冥星域瘴气炼制的，效果比普通解毒丹好些，但也不能完全免疫。”
女修将丹药一一装进一个特制的药囊，递给叶青儿：“记住，在幽冥星域，任何伤口都要立刻处理，任何异常感觉都要立刻服药。那里的污染无孔不入，一旦侵入经脉或识海，神仙难救。”
“弟子谨记。”
回到摘星台时，已是午后。
叶青儿将新领的装备摊在石床上，仔细检查。月白道袍质地轻盈却坚韧，以“月华丝”织就，有基本的避尘、防水、御寒之效。冰蚕丝内衬触手冰凉，可调节体温。踏云靴鞋底刻有微型浮空阵，灌注灵力后可短暂踏空而行。
最珍贵的是那件星纹软甲。它薄如蝉翼，贴在皮肤上几乎感觉不到重量，但防御力极强——可抵挡筑基后期修士的全力一击。甲身用银线绣着复杂的星辰阵纹，叶青儿能感应到其中流淌的防护之力。
她将软甲贴身穿上，又套上内衬和道袍。大小合身，仿佛量身定做。
然后开始整理储物皮囊。
除了器阁配发的符箓和丹房的丹药，她将自己的物品也一一收入：记录天枢星剑痕的玉简、王莽赠的护身玉佩、云璎给的月牙玉简、李铭送的阵法典籍、那本《星纹金铁淬体纪要》残篇、以及一些零碎的灵石和材料。
最后，她拿起天枢剑。
剑鞘依旧破旧，但剑柄处那些斑驳的锈迹已完全消失，露出下方深邃的黑色。握在手中，冰凉沉实，血脉相连的感觉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清晰。
她将剑系在腰间——摇光殿弟子通常将剑负在背后，但她习惯悬于腰侧，便于瞬间拔剑。
一切准备就绪。
叶青儿坐在石桌旁，取出纸笔，开始梳理已知关于幽冥星域和虚无教团的信息。
幽冥星域，上古战场，星辰破碎，法则紊乱。虚无教团活跃其中，功法诡异，以黑雾污染灵力与神魂。新出现的空间裂隙涌出“虚无瘴气”……
她忽然想起，在铁岩堡明法堂的库房里，那块“焚世炎晶”的碎片。老书店的掌柜说过，三十年前发现碎片的那支探险队，全死了。而焚世炎晶，据《荒古异兽考》记载，是“焚世魔猿”被寂灭星铁镇杀后所化。
寂灭星铁。
天枢剑的材质，是否就是寂灭星铁？
焚世魔猿的戾火被寂灭之力镇压、湮灭，化作焚世炎晶。那虚无教团的黑雾、虚无瘴气……是否也是某种力量被寂灭之力克制、污染后的产物？
线索如散落的珠子，在脑海中滚动，却还缺一根串起它们的线。
叶青儿放下笔，看向窗外。
夕阳西下，云海被染成金红，壮丽如焚。
明日，她将踏入那片死亡星域。
那里或许有危险，有未知，有死亡。
但也有可能……藏着关于寂灭之力、关于天枢剑、甚至关于哥哥下落的线索。
她不能不去。
深夜，子时。
叶青儿没有观星，而是在石室中静坐调息。
寂灭灵力与星辰之力在体内完美交融，如江河奔流，如星云旋转。丹田气海早已满盈欲溢，筑基屏障薄如蝉翼，轻轻一触即破。
但她依旧不破。
她在等。
等一个契机。
等一个在生死之间、在极致危机中，自然而然、水到渠成的契机。
或许，就在幽冥星域。
丑时三刻。
她睁开眼，走到平台边缘。
天枢星方向，那道灰色剑痕准时浮现。
这一次，她看得更清楚——剑痕并非静止，而是在极其缓慢地……扩散。如同滴入清水中的墨，正在一点点晕染周围的星空。
她握住腰间的天枢剑。
剑身微微震颤，剑脊上的灰色星纹亮起，与遥远星辰上的剑痕遥相呼应。
“等我回来。”
她对着星空，轻声说道。
不知是对剑说，还是对那道剑痕说，抑或是对不知身在何处的哥哥说。
晨钟响起前，她回到石室，和衣而卧。
睡了两个时辰以来最沉的一觉。
无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