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盯着那枚铃铛,它卡在裂缝边缘,微微晃动。第三次摇晃时,声音变了,不再是“叮”,而是“开”。我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封印松了。
不是被外力打破,是内部开始腐化。就像一块冻了几十年的肉,表面看着还好,一刀切下去,里面早就烂透了。这铃铛本该镇压门内之物,现在却被从里面推了出来,成了开门的信号。
我后退一步,刀没收。祭坛就在前面,半埋在冰层里,形状像一口倒扣的钟,四周刻着断裂的符文。那些符文我认得,是张家最老的封印字,意思是“血止于心,魂归于土”。可现在,它们发黑,像是被什么东西从里头烧过一遍。
家书还在手里,纸已经有些脆了。我低头看了眼落款那个歪扭的手印——张远山最后留下的痕迹。他写下了自己看到的东西,也留下一句话:“宁杀错族亲,不放一丝缝隙。”
我没犹豫,把信塞进祭坛中央的凹槽。
纸一碰石头就卷了起来,边缘变黑,眨眼烧成灰。火不大,却是蓝的,照出地面一道暗红色的纹路。那些纹原本看不见,随着火焰蔓延,一条条浮现,连成一个完整的阵法。
我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
咬破指尖,血滴下去。
麒麟血刚碰到第一条纹路,整座祭坛猛地一震。血液像活了一样顺着沟壑飞快流动,速度快得不像血。所经之处,冰层裂开,露出底下一层暗红岩石。那不是普通的石头,表面布满细密孔洞,每个孔里都嵌着一小块骨头。
有人曾在这里死过很多次。
血流到阵心时顿了一下,仿佛在等什么。几秒后,祭坛中央升起一团雾气,颜色偏金,质地厚重,不像水汽,倒像是凝固的时间。雾中慢慢浮出两个人影,站在一起,身形一致,脸模糊不清。
双生子。
左边那人握着一把刀,窄长,刃口向内弯,刀身上刻着一个“守”字。右边那人拿的也一样,但方向相反,写着“开”。
他们开口说话,声音不是从嘴里发出的,而是直接钻进我脑子里。
“吾等以魂为锁,以血为钥。”
话音落下,脚下的阵法彻底亮起。我能感觉到一股力量从地下涌上来,不是冲我来的,而是在找某种平衡。这仪式本就是为纯血守门人准备的,只有麒麟血能启动,也只有我能站在这里听完这句话。
我没动。
他们继续说:“门不可启,亦不可毁。启则万灵涂炭,毁则天地倾覆。唯有守者代代相传,以身为界,隔阴阳两域。”
这是第一次有人说出门的本质。
不是宝藏,不是力量,是一个界限。
如果它打开,外面的世界不会得到什么好处,只会迎来无法控制的东西。而我们张家的任务,从来不是守护什么秘密,是守住这个不该被打破的规则。
雾中的双生子抬起手,两把刀同时指向我。
“你既来此,便是命定之人。血脉已醒,宿命难逃。当知——”
话没说完,雾气猛地扭曲。
中间裂开一道缝,一张新的脸挤了进来。年轻,却带着熟悉的狂热,右脸上有一道逆鳞纹,和我的对称。
张怀礼。
他的影像从双生子中间撕裂而出,嘴角扬起,眼神冰冷。
“你父亲也是这样死的!”
这句话像一记重锤砸进胸口。
我没动,但呼吸慢了一拍。父亲的事没人提过,族老闭口不谈,档案里也没有记录。他是怎么知道的?还是……他亲眼见过?
幻象中的张怀礼笑了,声音叠加在双生子之上,形成一种诡异的回响。
“你以为你在继承使命?你只是在重复他的结局。他也站在这里,也流下麒麟血,也听到了这些话。然后呢?他选择了相信,结果呢?被当成祭品钉在门上,活活耗尽最后一滴血!”
我不说话。
但我知道他在干扰仪式。这种时候出现的记忆,不可能是巧合。一定是我的血触动了某些更深的东西,而他也感应到了。
我稳住心神,继续让血流入阵法。
雾气剧烈翻滚,双生子的身影重新凝聚,压住了张怀礼的影像。他们的声音再次响起,比刚才更清晰:
“守门者,非为张家,非为私欲,只为众生不受侵扰。纵使孤身一人,纵使背负误解,亦不可退。”
张怀礼的脸崩碎,化作黑烟散去。
阵法恢复稳定。
就在这一刻,祭坛四周的冰层轰然炸裂。八根石柱从地下升起,围成一圈,每一根都刻满了名字。我扫了一眼,全是过去三百年里失踪的守门人。他们在官方记录里是叛逃或死亡,实际上,是死在这场无人知晓的守卫战里。
石柱中心缓缓浮起一块青铜碑,高约两米,表面光滑如镜。碑身上浮现出四个字,笔画像是用血写成的,泛着幽光:
双生同灭
字一出现,我就明白了意思。
不是预言,是规则。
只要双生子存在,就必须有一个死去。要么开门者死,要么守门者亡。从来没有例外。
这块碑不是后来立的,是最初就定下的契约。而我们这些人,从出生那一刻起,就已经签了名。
我看着碑文,手指还贴在伤口上,血仍在流。
阵法没有停止运转。反而因为碑的出现,变得更加活跃。地下的震动越来越强,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我感觉到体内的麒麟血也开始加速流动,温度升高,压迫着经脉。
不能再拖了。
我伸手按向碑面。
掌心接触到铜的瞬间,眼前景象突变。
不再是冰洞,而是一片荒原。天是暗红色的,地上铺满碎骨,远处矗立着一扇巨大的门,通体漆黑,没有任何纹饰。门前站着一个人,穿着和我现在一样的冲锋衣,背影熟悉。
那是我父亲。
他站在门前三步远的地方,手里拿着黑金古刀,刀尖垂地。身后跪着八个族老,全都低着头,手中捧着装血的陶碗。
他回头看了一眼,目光穿过时空,直直落在我的脸上。
然后他转身,走向门。
门开了条缝,只有一点,但足以看见里面的东西。
那不是空间,不是房间,是一团不断蠕动的肉,表面长着眼睛,每一只都在转动,有的流泪,有的笑,有的喊我的名字。它伸出一根触须,缠上他的脚踝。
他没有挣扎。
一步一步走进去,直到门完全关闭。
画面消失。
我踉跄一步,单膝跪地,喉头一甜,吐出一口血。不是从鼻子,是从嘴里,带着内脏的热度。麒麟血反噬已经开始,再撑几分钟就会失去意识。
但我看到了真相。
父亲不是被献祭的,是他自己走进去的。他知道双生同灭的规则,也知道如果不开门让人进去,门就会自己找出口。所以他选了自己。
而现在,轮到我了。
我撑着刀站起来,看向祭坛深处。
那块青铜碑还在发光,四个字越来越亮。周围的空气变得粘稠,呼吸困难。我知道这不是结束,这只是开始。
忽然,碑底传来轻微的响动。
像是有人在下面敲。
一下,两下,三下。
节奏很慢,但很稳。
我走过去,蹲下身,把手贴在碑底边缘。
冷。
不是冰的那种冷,是死掉的东西才有的冷。
敲击声又来了。
这次我听清楚了,是有规律的。三短,三长,再三短。
是摩斯码。
我小时候学过,在训练营里用来传递信息。
三短三长三短……
是SoS。
有人在里面求救。
可这碑是封印,是死物,怎么可能传出求救信号?除非——
里面的人还活着。
我盯着那块碑,手没有移开。
敲击声持续着,一声接一声,像是不肯停下。
远处的冰壁开始渗水,缓慢地往下淌。水流在低温中结冰,但结出来的冰不是透明的,是灰色的,表面浮着一层薄膜,像是一层皮。
我没有回头。
全部注意力都在那块碑上。
敲击声忽然变了。
不再是SoS。
变成一个字的节奏。
一次长,三次短。
是“开”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