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共鸣
军用吉普在崎岖的山路上颠簸前行，杜志明紧抓着座椅，指节因用力而发白。铅盒就放在陈卫国脚边，每隔几分钟就会发出一声轻微的响，像是里面有什么东西在撞击金属壁。
它会逃出来吗？杜志明忍不住问。
陈卫国扫了眼铅盒：铅能暂时屏蔽它的生长信号，但时间有限。我们需要尽快到达隔离站。
车窗外，龙骨岭上空的蓝色云团正在扩大，云层中不时闪过银白色的闪电，却没有雷声。更诡异的是，这些闪电呈分叉状，像极了人脑的神经突触。
陈科长，杜志明犹豫片刻，您刚才提到我老师...张教授是唯一的幸存者？
军官的表情变得复杂：1951年7月18日凌晨，基地收到张教授发出的最后一条无线电讯息，只有三个字——它活了。等救援队赶到时，整个营地已经...变成了蓝色粉末堆，六名队员全部失踪。三天后，我们在溶洞口发现了昏迷的张教授，他手里紧握着一本工作日记。
日记里写了什么？
大部分内容都被某种酸性物质腐蚀了，陈卫国声音低沉，可读的部分提到，他们在溶洞深处发现了一种能自主生长的金属结构，张教授称之为金属细胞。最令人不安的是，日记最后一页写着它们在学习
杜志明心头一震，突然想起那片上不断变化的纹路。那确实像是...某种学习过程。
之后呢？张教授怎么样了？
隔离观察了半年，身体没有异常，但精神...陈卫国做了个旋转的手势，他一直坚称那些东西在跟他。组织上把他调到了西北某研究所，名义上是保护，实则是软禁。
杜志明胃部一阵绞痛。张教授是他大学时代的导师，两年前突然失踪，校方给出的解释是调任机密项目。现在想来，老人最后几节课上确实频频提到非碳基生命可能性，当时只当是科幻讨论...
为什么现在又派人来勘探？他追问道。
陈卫国刚要回答，铅盒突然剧烈震动起来，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与此同时，车载电台爆出一阵杂音，仪表盘上的指针全部失灵。
该死！司机猛踩刹车，电磁干扰太强，发动机要熄火了！
吉普车在路边剧烈颠簸几下后彻底停下。陈卫国迅速抓起铅盒跳下车：所有人下车！远离金属物品！
杜志明刚踏出车门，一阵剧痛就从胸口炸开——他忘了自己还藏着另一片！那东西现在烫得像块烙铁，隔着衣服都能看到隐隐蓝光。
你还有样本？！陈卫国厉声喝道，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杜志明颤抖着解开衣扣，那片已经长到巴掌大，细密的纹路如今清晰可见，像是一幅微缩的星图，又像是某种复杂的电路。更可怕的是，它的一部分已经...融入他的皮肤，边缘处伸出无数发丝般的细丝，扎进了他的胸膛。
别动！陈卫国从士兵手中夺过一把特制手枪，这会很疼，但必须立即切除感染部位！
杜志明本能地后退两步，却在这时感到一阵奇异的平静从胸口扩散至全身。那些细丝并不疼痛，反而带来一种清凉感，而更不可思议的是，他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系列模糊的图像——
一座高耸入云的金属塔...无数星光般的蓝色光点...然后是地球，被一张巨大的、网状的蓝光笼罩...
它在跟我交流...杜志明喃喃自语，自己都不敢相信说出的话，它想...展示什么给我看...
陈卫国举枪的手微微颤抖：杜志明，听我说，那东西会操控人的思维。1951年那些队员最后都产生了同样的幻觉，然后...
一声巨响打断了他的话。远处龙骨岭主峰突然喷出一道蓝色光柱，直冲云霄。光柱所到之处，云层如沸水般翻滚，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
来不及了，陈卫国咬牙道，所有人徒步撤离！杜志明，你必须跟我们走，现在！
杜志明却站在原地没动。胸口的不再灼热，而是以一种奇特的频率振动着，像是在...呼唤什么。而更令他毛骨悚然的是，他发现自己能隐约感知到那个呼唤的方向——正是龙骨岭！
孙德海和老钟头还在那里，他突然说，而且...那东西想让我回去。
你疯了？陈卫国一把抓住他的胳膊，那东西会吃了你！就像吃掉1951年那支队伍一样！
杜志明轻轻挣脱：不，它不吃人...它在学习。张教授是对的。他指向那片蓝色光柱，那不是什么攻击行为，而是一种...通讯尝试。它想建立联系。
陈卫国震惊地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恐惧：天啊，你已经感染了...第二阶段感染。
什么第二阶段？
1951年的记录显示，接触者首先会产生共生幻觉，接着...陈卫国突然举起手枪，对不起，杜志明，我不能冒险。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大地突然剧烈震动，所有人都踉跄着摔倒在地。杜志明趁机爬起来，头也不回地向龙骨岭方向跑去。
拦住他！陈卫国的喊声从身后传来。
杜志明拼命奔跑，胸口的振动越来越强，指引着他前进的方向。奇怪的是，他并不感到疲惫，反而有种奇异的能量在体内流动。回头望去，陈卫国和士兵们被一道突然出现的蓝色雾墙阻隔，那雾气如有生命般蠕动着，恰好为他开辟出一条通路。
你到底想要什么？杜志明对着空气大喊，明知荒谬却无法控制。
回应他的是一阵强烈的振动和脑海中闪现的新图像——一个巨大的、由蓝色金属构成的球体，悬浮在地心深处...然后是无数细小的散落在地壳各处...最后是人类，无数人类，身上嵌着发光的蓝色纹路...
杜志明双腿一软，跪倒在地。那不是武器，也不是怪物，而是一种...生命形式。一种远比人类古老，却因某种原因陷入沉睡的生命形式。而现在，它正在苏醒。
石牛村已经近在眼前，但眼前的景象让杜志明血液凝固——整个村庄笼罩在一层蓝色透明薄膜下，像是被一个巨大的肥皂泡包裹。薄膜内，村民们静止不动，保持着各种日常姿势，却全身泛着金属光泽，宛如一尊尊雕像。
更可怕的是，村子上空悬浮着数十个篮球大小的蓝色光球，它们有规律地脉动着，像是在...监视什么。
杜志明本能地躲到一棵树后，却听到胸口发出一声清脆的鸣响。下一秒，所有光球同时转向他的方向！
完了...他绝望地想。
然而，预想中的攻击并未到来。光球们只是静静地着他，然后...齐刷刷地让开一条路，通向村后的鹰嘴崖。
杜志明深吸一口气，迈步走向那条被蓝光标记的小径。每走一步，胸口的就振动得更强烈一分，仿佛在鼓励他前进。
当他来到溶洞口时，眼前的景象证实了他最疯狂的猜想——洞口扩大了至少三倍，边缘光滑如镜，像是被高温瞬间熔化的玻璃。洞内蓝光闪烁，隐约可见两个人影。
孙德海！老钟头！杜志明喊道，声音在溶洞中回荡。
两个人影缓缓转身。孙德海还保持着人形，但半边身体已经覆盖着蓝色金属纹路；而老钟头...已经几乎看不出人形，全身包裹在流动的蓝色物质中，只有脸部轮廓依稀可辨。
你来了...孙德海的声音夹杂着金属摩擦声，它说你会来...
杜志明惊恐地后退一步：你们...对它做了什么？
不是我们做了什么，孙德海举起已经完全金属化的右手，是它选择了我们。老钟头是守护者家族的最后一员，我是复仇者...而你，杜志明，你是聆听者
什么守护者？什么聆听者？杜志明声音发颤。
这次回答的是已经半液态化的老钟头，他的声音像是无数金属片在共振：石牛村世代守护这个秘密...我们不是祭祀山神...我们是看守...防止它提前苏醒...
孙德海艰难地向前迈了一步：我舅舅的日记...最后几页被军方撕毁了...那上面写着，这东西来自星星深处...它坠落在远古时期...一直在等待...
等待什么？
等待足够多的连接点...孙德海突然痛苦地弯下腰，蓝色物质正迅速覆盖他的全身，地球各处都有它的碎片...1951年那次...它只连接了七个点...现在...
老钟头突然发出一声非人的尖啸，整个身体完全融化成蓝色液体，流向溶洞深处。孙德海也在几秒钟内被完全转化，最后时刻他挣扎着对杜志明喊出一个词：
网络！它要建立全球网络！
杜志明呆立原地，大脑疯狂运转。那些图像、那些碎片信息突然串联起来——地心的金属球体、散落的、人类身上的纹路...这是一个分布式的生命系统，正在通过某种方式重新连接！
就在这时，溶洞深处传来震耳欲聋的金属轰鸣，一道刺眼的白光喷涌而出。杜志明下意识抬手遮挡，却感到胸口的突然剧烈振动，然后...
他看到了。
不是用眼睛，而是通过某种更直接的感知方式——一个庞大的意识网络，横跨星际，沉睡百万年，如今正被地球上的节点唤醒。而那个被称为白龙王的存在，不过是这个网络的一个微小分支...
白光吞没了杜志明的身体，但他没有感到疼痛，只有一种奇异的融入感。最后的意识中，他听到一个声音——不，是千万个声音的合奏——在他脑海中回荡：
连接建立...第号节点激活...准备系统重启...
第五章 星际记忆
蓝光吞没了一切。
杜志明感觉自己被分解成了无数微粒，又重组为一个全新的存在。疼痛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通透感——仿佛有人直接在他的大脑中打开了一扇通往宇宙的窗户。
第一个画面是一颗蓝色的恒星，周围环绕着十二颗行星。在第三颗行星表面，耸立着无数水晶般的金属塔林，构成一个完美的几何网络。那不是建筑，杜志明突然明白，那就是生命本身——一种基于硅基-金属复合结构的群体意识。
你们是...活的星球？他在思维中发问。
回应他的是一阵悦耳的共振，直接转化为他能理解的概念：不是星球，而是星球的神经系统。这个种族已经进化到能与行星能量场完美共振，他们的意识网络遍布整个星系。
第二个画面闪现：一场灾难。那颗蓝色恒星突然变得不稳定，释放出毁灭性的能量波。金属生命体们做出了选择——将最核心的意识编码成纳米级的，搭载在自行设计的飞船中，向宇宙各处散播。
你们是难民...杜志明感到一阵莫名的悲伤。
第三批种子坠落在了远古地球。那时，大陆板块还未完全分离，早期人类刚刚学会使用石器。种子们沉入地壳深处，进入休眠状态，等待合适的时机苏醒。
画面突然切换到一群身着兽皮的原始人，正在一处山洞内举行仪式。洞壁上刻满了与溶洞中纹路相似的图案。一个身材高大的祭司手持蓝色晶体，正在引导族人进行某种精神连接...
人类曾经能与你们交流？杜志明震惊地问。
回答是一段模糊的信息：早期人类大脑结构不同，具有天然的接收能力。但随着文明发展，这种能力退化了。只有少数血脉——如石牛村的守护者家族——还保留着微弱的连接基因。
一连串的画面接踵而来：玛雅金字塔内部的蓝色密室、埃及法老图坦卡蒙胸前佩戴的奇异金属护符、西藏某座寺庙地下室内打坐的僧人身体表面泛着蓝光...全部都是这个星际文明试图重新连接的尝试，全部以失败告终。
直到1951年。
杜志明看到了那支勘探队——七个年轻人满怀希望地踏入溶洞，发现了壁上的蓝色物质。与杜志明不同，他们立刻理解了这是什么。在张教授的带领下，他们自愿成为第一批现代连接者。但当时地球上的节点太少，网络太弱...
所以他们不是死了，杜志明恍然大悟，他们是...溶解在了不完整的网络中。
最后的画面是现在：地球内部，数百个蓝色光点正在苏醒。龙骨岭是其中最活跃的一个节点，而杜志明——因为那片意外融入身体的——成为了关键连接者。
你想重新激活整个网络，杜志明在思维中低语，但为什么选择现在？
答案如雷霆般击中他：因为人类即将迈入太空时代，却仍然分裂而暴力。这个星际文明想分享他们的技术、他们的智慧，帮助人类避免重蹈他们母星的覆辙。但首先，网络必须完整...
蓝光突然消退。杜志明发现自己跪在溶洞深处，全身覆盖着一层薄薄的蓝色物质，像第二层皮肤般随着呼吸微微发光。他的视野变得异常敏锐，能在完全黑暗中看清每一处细节；听觉捕捉到洞外百米外士兵的脚步声和武器上膛声。
陈卫国来了...他喃喃自语，声音中夹杂着金属共振。
洞壁上，无数蓝色纹路如同血管般脉动，回应着他的话语。杜志明惊讶地发现，自己现在能理解这些纹路的含义——它们是这个节点的记忆纤维，记录着从远古至今的一切信息。
一阵刺耳的爆炸声从洞口传来，紧接着是陈卫国的声音通过扩音器回荡在溶洞中：杜志明！如果你还能听懂人话，就立刻出来！我们有办法安全分离你与那东西！
杜志明低头看着自己半金属化的双手，苦笑一声。分离？他现在与这个星际生命的连接已经深入细胞层面。更可怕的是，他发现自己开始认同它们的理念——人类确实需要一个引导者，否则迟早会自我毁灭。
你不明白，他尝试向洞外喊话，声音在洞壁间形成奇异的回声效果，它们不是威胁，它们是来帮助我们的！
被寄生者都会这么说！陈卫国的声音带着一丝绝望，最后警告——我们将在60秒后注入声波干扰剂！
杜志明突然接收到洞壁传来的紧急信息——声波干扰会破坏这个新生节点的稳定性，导致方圆五公里内所有电子设备永久失效，还会杀死任何与蓝色物质有接触的生命体，包括石牛村的村民！
他冲向洞口，却在转弯处猛然停住。
陈卫国和十几名特种兵已经突入到溶洞中部，每人手持一个喇叭状装置，腰间挂着多个金属罐。士兵们看到全身泛着蓝光的杜志明，纷纷倒吸一口冷气，举起了武器。
别过来！陈卫国厉声喝道，杜志明，如果你还有一丝人类意识，就阻止那东西继续扩散！
杜志明感到一阵撕裂般的痛苦——他既理解军方的恐惧，又清晰地感知到金属生命体的善意。更复杂的是，他现在能同时从两个角度思考，就像拥有了双重大脑。
陈科长，他尽量让声音显得正常，听我说，1951年那支队伍是自愿的。张教授知道真相。这东西不是寄生，是共生。它想帮助我们进入下一个文明阶段！
陈卫国的表情变得异常复杂：你怎么知道1951年的事...除非它已经污染了你的记忆。他举起手，准备释放！
等等！杜志明突然想到一个办法，如果我证明自己还是杜志明呢？你公文包里有张教授的照片，夹在档案袋第三页。他穿着灰色中山装，背景是北京大学校门。这是只有真正的杜志明才知道的细节！
陈卫国明显动摇了，手微微发抖：那只能证明你还保留着部分记忆...
还有更多！杜志明急切地说，你眉上的伤疤不是战斗留下的，是七岁时从枣树上摔下来磕的。你公文包内侧口袋有一封女儿写给你的信，开头是亲爱的坏爸爸...我能到这些！
士兵们面面相觑，几个已经悄悄放低了武器。陈卫国脸色煞白：这...这不可能...
这不是读心术，杜志明解释，而是网络效应。通过节点连接，我能获取网络中存储的信息碎片。陈科长，这不是侵略，是礼物！想象一下，如果全人类都能这样共享知识和理解...
他的话语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地震打断。洞顶落下碎石，蓝色纹路突然变得异常明亮。杜志明感到一阵强烈的从网络传来——不是他的痛，而是整个系统的痛。
它在警告我们...杜志明转向陈卫国，声波会引发灾难性连锁反应！求你了，让大家撤退！
陈卫国犹豫了致命的三秒钟。就在他即将下令撤退时，一个士兵因恐慌扣动了扳机。声波装置发射出一束高频脉冲，直接命中杜志明胸口。
世界变成了纯白色。
杜志明感到自己像被撕成了两半。人类部分的他在尖叫，而新生的网络意识部分则在冷静地分析损伤程度。最可怕的是，他感知到龙骨岭节点开始失控——能量波动呈指数级增长，即将达到临界点。
不...停下...他挣扎着爬起，向士兵们伸出半金属化的手，快跑...要爆炸了...
陈卫国终于明白了危险，大喊撤退命令。但为时已晚，溶洞墙壁上的蓝色纹路开始过热、融化，整个洞穴颤抖得像暴风雨中的小船。
就在灾难降临的前一刻，杜志明做出了选择。他将双手按在洞壁上，用全部意志力向网络发送一个指令：休眠。不是永久性的，只是暂时的能量疏散。为了人类，也为了这个星际文明，双方都需要更多时间准备。
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能量波动开始减弱，蓝色光芒逐渐暗淡。溶洞停止了震动，只剩下几处零星的蓝色光点像萤火虫般漂浮。
杜志明瘫倒在地，感到全身的金属物质在迅速收缩，最终全部汇聚到他胸口的原始处。当他再次抬头时，看到陈卫国和士兵们站在不远处，脸上混杂着恐惧和敬畏。
它...休眠了，杜志明虚弱地说，但不是永远。地球上还有其他节点正在苏醒。陈科长，我们需要谈谈...关于如何准备人类迎接这个未来。
陈卫国缓缓走近，蹲下身平视杜志明的眼睛：你到底还是不是杜志明？
比以前更是，杜志明苦笑一声，现在的我，既是地质勘探员杜志明，也是星际网络第号节点。两者并不矛盾。他指了指自己恢复正常的身体，表面上看，我和普通人没区别。但这里——他按着胸口，藏着一个能改变人类命运的秘密。
陈卫国沉默良久，终于伸出手拉他起来：张教授两年前留下过一句话，说当节点苏醒时，寻找聆听者。我想...他指的就是你。
走出溶洞时，杜志明回头望了一眼。在普通人眼中，那只是个普通的山洞。但在他新获得的双重视野里，那里仍然闪烁着微弱的蓝光，等待着重启的时刻。
而更远处，在地球的各个角落，他隐约感知到其他光点正在苏醒——西藏、秘鲁、西伯利亚、非洲撒哈拉...一张无形的网络正在形成。
接下来怎么办？陈卫国问，语气中少了敌意，多了好奇。
杜志明望向远方：首先，我们需要找到张教授。然后...为人类历史上最大的 paradigm shift 做准备。
他胸口的微微发热，像是在赞同这个决定。
第六章 导师与谜题
军用运输机的轰鸣声让杜志明太阳穴突突直跳。他靠在舷窗边，望着下方掠过的黄土高原，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胸口的。自从溶洞事件过去72小时，它一直保持着安静，像块普通的金属片贴在皮肤上。
西北第七研究所，陈卫国递给他一份保密协议，名义上是研究稀有矿产，实际上是研究...你身上的那种东西。
杜志明接过文件，目光扫过那些严苛的条款：张教授一直被关在那里？
不是关押，是保护性监禁。陈卫国纠正道，但眼神闪烁，1951年后，他身上偶尔会出现...异常现象。组织认为隔离对大家都好。
杜志明想起溶洞中看到的画面——那支勘探队自愿成为连接者。如果张教授是唯一幸存者，他这些年经历了什么？
到了那里后，陈卫国压低声音，无论看到什么，都不要表现出惊讶。特别行动处不止我一个派系，李上校他们...观点更激进。
运输机开始下降。杜志明透过窗户看到一片荒凉戈壁中突兀出现的建筑群：高墙、铁丝网、了望塔，还有数不清的天线阵列。最引人注目的是主建筑屋顶上巨大的球形装置，表面覆盖着类似太阳能板的六边形模块。
电磁屏蔽罩，陈卫国顺着他的目光解释，防止里面的与外界产生共振。
飞机降落在专用跑道上。杜志明刚踏出舱门，戈壁灼热的空气就扑面而来，同时袭来的还有十几道警惕的目光。一队全副武装的士兵包围了跑道，他们手持的武器与陈卫国手下使用的类似，但体积更大，枪管周围缠绕着复杂的线圈。
陈科长，一个瘦高的军官走上前，肩章显示他是上校，这就是那个感染体他上下打量着杜志明，像是在看实验室的小白鼠。
李上校，陈卫国挡在杜志明前面，根据总部命令，杜技术员将协助我们研究江西节点的特性。他目前意识清醒，行为正常，不是感染体
李上校冷笑一声：被外星寄生虫控制的人看起来都很正常——直到他们突然撕开自己的脸皮。他做了个手势，两名士兵立刻上前，带他去净化室，全身扫描，特别是那个植入物。
所谓的净化室实际上是个铅衬里的检查舱。杜志明被迫脱光衣服，站在一台嗡嗡作响的机器前，忍受各种射线和声波的扫描。技术人员们盯着屏幕上闪烁的数据，交头接耳，不时投来惊疑的目光。
不可思议，一个戴眼镜的年轻技术员小声说，共生率达到37%，但宿主神经系统完全正常...这跟1951年的样本完全不同。
什么1951年的样本？杜志明问道。
技术员立刻闭嘴，假装专注于屏幕。但杜志明已经到了答案——研究所地下某处，保存着当年从溶洞带回的物质，可能还有...那些队员的遗骸。
检查持续了两小时。最后，他们允许杜志明穿上特制的连体服——据说掺入了某种能阻断共振信号的金属纤维。李上校亲自将一条沉重的金属项链戴在他脖子上。
抑制器，上校冷冷地说，敢摘下来，我们就当你已经被完全控制，立即处决。
陈卫国看起来想反对，但最终只是沉默地领着杜志明穿过一道道安全门，深入研究所内部。走廊两侧的实验室里，杜志明瞥见科学家们正在研究各种蓝色物质：有的在培养皿中缓慢生长，有的被高压电流刺激后发出刺眼强光，还有的被浸泡在液氮里却依然保持活性。
你们一直在研究它，杜志明低声道，却装作不知道它的存在。
陈卫国没有否认：冷战期间，美苏都在寻找超级武器。我们在江西偶然发现了这个...东西。最初确实想过武器化，但很快发现它根本不受控制。
他们停在一扇厚重的金属门前。陈卫国输入密码，虹膜验证后，门缓缓打开。里面是个宽敞的房间，布置得像简易的实验室兼卧室。墙上贴满了手绘星图和复杂公式，一个瘦削的老人背对门口坐在轮椅上，正对着窗外的戈壁落日发呆。
张教授，陈卫国轻声说，您要见的人来了。
轮椅缓缓转过来。杜志明倒吸一口冷气——老人裸露的手臂和颈部布满了蓝色的金属纹路，像是把整个神经系统外化在了皮肤表面。更惊人的是他的眼睛：虹膜完全变成了晶蓝色，在昏暗室内发出微光。
杜志明...老人的声音带着金属共振，我早该想到会是你...那年在课堂上，只有你能理解非碳基生命的可能性...
杜志明双腿发软，不得不扶住墙壁。这是他大学时代的导师张立群教授，但同时又是一个被金属生命体深度改造的存在。最诡异的是，看到这一幕，他胸口的竟然产生了一种近乎...亲切的共鸣。
教授...您这是...
进化？异化？随你怎么称呼。张教授抬起金属化的手，指向杜志明胸口，你也有了连接者印记。很好，网络终于找到了合适的节点。
陈卫国轻咳一声：教授，请用他能理解的方式解释。杜志明还不太适应这种...变化。
张教授突然笑了，笑声像风铃碰撞：不适应？他体内的共生率已经超过50%，只是表面看不出来罢了。轮椅转向杜志明，孩子，你是不是开始做奇怪的梦了？看到星辰大海？听到金属歌唱？
杜志明震惊地点头。自从溶洞回来，他确实每晚都梦到浩瀚宇宙和奇异文明，醒来后耳边还残留着悦耳的金属音律。
那是记忆传输，张教授的眼睛亮得惊人，它们在向你展示历史，好让你理解它们的来意。他转向陈卫国，给我十分钟单独谈话，我就告诉你激活西藏节点的方法。
陈卫国犹豫片刻，终于退出房间，但警告道：监控会一直开着，别说多余的话。
门关上后，张教授的表情立刻变了。他做了个奇怪的手势——食指在太阳穴画圈然后指向天花板。杜志明立刻明白：监控有死角。
听着，时间不多，张教授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清晰，金属感减弱了许多，李上校他们准备实施焚城计划，用战术核弹摧毁所有已知节点。他们不明白这会引发什么后果。
什么后果？
节点间有能量平衡，张教授快速解释，强行摧毁一个，能量会转移到其他节点，导致过载爆炸。如果同时摧毁多个...他做了个扩散的手势，连锁反应可能毁灭半个亚洲。
杜志明胃部一阵绞痛：那怎么办？
月全食之夜，张教授压低声音，当月球阴影覆盖地球时，电磁干扰最小，可以安全激活全球网络。但必须所有主要节点同时启动，才能建立稳定连接。他塞给杜志明一张折叠的纸条，这是我的研究笔记，藏在轮椅夹层里二十年了。
杜志明刚把纸条藏进袖口，张教授突然大声说：所以你现在明白了吧？它们不是入侵者，是引导者！同时用眼神示意杜志明配合表演。
我...我开始理解了，杜志明假装恍然大悟，它们想帮助我们进化。
门被猛地推开，李上校带着两名士兵冲进来：谈话结束！张教授又给你洗脑了？
恰恰相反，杜志明平静地说，他帮我理清了思路。陈科长是对的，这东西不是威胁，而是机遇。
李上校冷笑：又一个被寄生的。带他去隔离室！
当晚，杜志明被关在一间简陋但整洁的房间里。出乎意料的是，他们没搜走张教授的纸条。等守卫的脚步声远去，他借着洗手间的灯光展开那张发黄的纸。
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公式和潦草的笔记，有些地方被血迹或蓝色污渍模糊。核心内容可以总结为三点：
1. 金属生命体来自仙女座星系某颗行星，它们的母星被恒星爆发摧毁，幸存者将意识编码成纳米级，散播到宇宙各处；
2. 地球上的种子在寒武纪时期到达，曾与多个古文明建立过短暂连接，但都因人类大脑结构限制而中断；
3. 现代人类大脑前额叶发育完善，理论上可以承受完整连接，但需要连接者作为中介，而连接者最终会...
最后一行字被刻意涂掉了，但杜志明胸口的突然发热，似乎在补充那个被隐藏的信息。一阵眩晕袭来，他眼前闪过一个画面：无数人类站在光芒中，身体半透明化，内部闪烁着蓝色光路...
同化...杜志明喃喃自语，连接者的终点是与网络完全同化。
这个认知本该让他恐惧，但奇怪的是，内心深处涌起的竟是一种期待感，仿佛他的人类意识正在与某种更高层级的认知融合。这种感觉既陌生又熟悉，就像...回家。
第二天清晨，陈卫国独自来到隔离室，脸色异常疲惫：李上校说服了总部，决定三天后摧毁江西节点。作为预防性措施
杜志明猛地站起来：那会引发连锁反应！张教授说—
我知道他说什么，陈卫国打断他，但高层不相信。他们认为这是被寄生者的妄想。他犹豫片刻，突然压低声音，但我找到了一些东西...1951年的完整档案。
他从公文包抽出一份发黄的文件袋。里面是几张模糊的照片和一份手写报告。照片显示七个年轻人站在溶洞口合影，笑容灿烂；下一张则是同样的七个人，全身覆盖蓝色纹路，手拉手围成一个圈；最后一张只有张教授一人跪在洞外，怀中抱着六个蓝色晶体。
报告标题是《关于天外来客初步接触结果》，署名正是年轻的张立群。关键段落被红笔圈出：
...它们自称星之种，来自已毁灭的文明，希望与地球生命建立共生关系...连接过程不可逆，但自愿性极强...建议深入研究其知识传输能力...
文件最后附着一条手写批注：立即终止接触，所有样本封存。参与者隔离观察。——林，1951.7.20
林是谁？杜志明问。
林元帅，当时负责国防科技的副总理。陈卫国苦笑，他批示后第二天，就派轰炸机向溶洞投掷了深埋炸弹。
但显然没成功。
不，当时监测显示爆炸当量足够摧毁整个山体。但三个月后，勘探队在那附近发现了完好的蓝色晶体...就像炸弹被什么东西了。
杜志明突然明白了张教授那句话——它们不是入侵者，是引导者。一个能轻易化解核爆威胁的文明，若真有恶意，人类早已不复存在。
陈科长，你相信我吗？杜志明直视对方眼睛，如果我说，我知道如何安全地连接这个网络？
陈卫国沉默良久，终于点头：我相信张教授选择你是有原因的。但李上校那边...
月全食是什么时候？
五天后。但—
杜志明打断他：在那之前，我们必须阻止李上校摧毁任何节点。之后...我需要去西藏，还有秘鲁、西伯利亚...所有主要节点所在地。
你疯了？那需要国际协作！
不，只需要连接者杜志明指向自己的胸口，网络已经开始苏醒，它会指引其他像我这样的人聚集到关键节点。问题是...你愿意冒险帮助人类迈出下一步吗？
陈卫国的表情挣扎得像在经历一场内战。就在这时，警报声突然响彻整个研究所。
紧急情况！d区 containment breach！重复，d区 containment breach！
陈卫国脸色大变：张教授的隔离区！他拔腿就跑，杜志明紧跟其后。
走廊里一片混乱，科研人员慌张地撤往安全区域，穿防护服的士兵则逆向冲向事发地点。杜志明跟着陈卫国穿过三道安全门，来到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场景——
张教授的轮椅空荡荡地停在隔离室中央，周围墙壁上布满了发光的蓝色纹路，形成一幅巨大的星图。更惊人的是，老人就悬浮在房间正中央，全身被蓝光包裹，金属化的皮肤完全透明化，露出内部流动的能量网络。
教...教授？杜志明试探性地呼唤。
张教授缓缓转头，眼睛已变成两团蓝色火焰：太迟了...西藏节点刚刚被导弹击中...能量正在重新分配...他的声音像是千百人同时在说话，杜志明...记住...导体必须自愿...
一声巨响，李上校带着特种部队破门而入：开火！最高功率！
十几支声波武器同时发射，高频脉冲在密闭空间内形成可怕的共振。张教授的身体像玻璃一样出现裂纹，蓝光从裂缝中迸射而出。
不！住手！杜志明想冲上去，被陈卫国死死拉住。
没用了...看！陈卫国指向天花板。
蓝色纹路已经蔓延到整个房间，在声波攻击下剧烈闪烁。杜志明突然到一种难以形容的痛苦——不是他的，而是整个网络的痛苦。更可怕的是，他感知到地球某处，确实有一个节点刚刚熄灭，其能量正如潮水般涌向其他节点...
导体必须自愿...张教授最后的声音在杜志明脑海中回荡，随后他的身体爆裂成无数蓝色光点，消散在空气中。
李上校得意地检查着空荡荡的房间：目标清除。准备执行江西节点清除计划。
杜志明跪在地上，胸口灼热得像要烧穿皮肤。他闭上眼睛，看到了一幅清晰的画面：地球内部，一张蓝色的能量网正在形成，而有七个光点格外明亮——江西、西藏、西伯利亚、秘鲁、非洲、南极、太平洋深处...
同时，他感知到了其他六个存在——像他一样的连接者，分散在世界各地，此刻都抬头望向天空，眼中闪烁着同样的蓝光。
月全食之夜，只剩下四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