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议大帐内,气氛凝重如铁。
一张简陋的北境地图铺在长桌上,黑石山的位置被朱砂重重圈出。
徐锐、赵干、拓跋雄、柳如烟、南宫玉围坐四周,主位上坐着脸色依旧苍白但目光清明的林微,阿雅娜则坐在他身侧稍后的位置,有些不安地交握着双手。
帐帘掀开,亲兵送来刚煎好的药。浓重的草药味弥漫开来,林微眉头都没皱一下,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苦味在口中蔓延,他闭目缓了片刻,才重新睁开眼,目光落在黑石山上。
“先说情况。”
徐锐率先开口,声音沙哑,
“斥候探明,蛮族大军已全线收缩至黑石山脚,依山构筑了三道防线。
第一道是鹿砦和壕沟,约有两千兵力;
第二道是木栅箭楼,兵力约三千;
第三道紧贴山脚,是石垒和营寨,兵力最厚,估测有五千之众。”
他顿了顿,补充道:
“这还只是明面上的。据阿雅娜姑娘所说,山上还有噬魂教的黑袍教徒,数量不明,但手段诡异。”
赵干接话道:
“我军现有兵力六千二百人,其中两千是边军老卒,一千五百是京营锐士,剩余的是沿途收拢的溃兵和新募的乡勇。
野狼峪一战后士气尚可,但连番征战,兵卒疲惫,箭矢、火油等物资也消耗过半。”
他看向林微,沉声道:
“国师,若要强攻黑石山,即便能破开防线,也必然是惨胜。
到时候就算攻上山去,恐怕也没有余力对付那面具修士了。”
林微没有立即回应。
他的手指在地图上轻轻移动,从落鹰涧到黑石山,从山脚到山顶,一寸寸丈量着。
“月圆之夜是什么时候?”他忽然问。
众人一愣。
徐锐掐指算了算:“今日是十四,明日便是月圆。”
“也就是说,我们最多只有一天半的时间。”
林微的手指停在黑石山顶,
“必须在明晚之前攻上去,阻止他们的仪式。”
拓跋雄急了:“一天半?连破三道防线都够呛,更别说上山了!国师,这……”
“所以不能强攻。”
林微抬起头,目光扫过众人,
“得用巧劲。”
“如何用巧?”柳如烟问。
林微看向阿雅娜:
“姑娘,你说你能感知到山的‘情绪’。
现在,请你闭上眼睛,仔细感受一下黑石山。
不要想太多,就把你感受到的告诉我。”
阿雅娜有些紧张,但看到林微鼓励的眼神,还是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帐内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屏息看着她。
起初,她的表情是平静的。
渐渐地,眉头微微蹙起,呼吸变得有些急促。
又过了片刻,她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双手紧紧抓住衣角。
“我……我感受到了。”
她睁开眼,琥珀色的瞳孔里闪过一丝痛苦,
“山很痛苦。那些黑色的石头……它们在吸食山的‘灵’。山在哀鸣,像受伤的野兽。”
“能感觉到那些石头的分布吗?”林微追问。
阿雅娜再次闭眼,这次时间更长。当她睁开眼时,眼神有些恍惚:
“东面……东面山坡的石头最多,也最活跃。
西面少一些,但那里……那里有血腥味,很浓的血腥味。”
“祭坛应该在西面。”
林微判断道,
“东面是魂晶矿脉,西面是仪式场所。”
他转向地图,手指在东面山坡画了个圈:
“这里是我们突破的关键。”
“国师的意思是?”徐锐疑惑。
“魂晶是噬魂教力量的源泉。”
林微解释道,
“那面具修士的法术,他控制的野兽,乃至黑石山上那道黑色光柱,都依赖于魂晶提供的能量。
如果我们能破坏魂晶矿脉,就等于断了他的根。”
南宫玉眼睛一亮:
“釜底抽薪!可怎么破坏?那些魂晶埋在山里,难道要挖出来?”
“不需要挖。”
林微摇头,
“魂晶本质是封存魂魄的容器,最怕纯净的阳刚之气和强烈的情绪冲击。
战场上的杀气、血气、戾气,都能滋养它;
但若是万众一心的战意,保家卫国的正气,或者……生者对被献祭者的悲悯与愤怒,却能破坏它的结构。”
他看着众人:
“我们要兵分三路。
第一路,正面佯攻,制造声势,吸引蛮族主力;
第二路,精英小队潜入东面山坡,寻找并破坏魂晶矿脉;
第三路,在魂晶被破坏后,趁乱直插西面,救出人质,摧毁祭坛。”
帐内陷入思索。
这计划听起来可行,但每一步都充满风险。
“谁带队佯攻?”徐锐问。
“我来。”
赵干毫不犹豫,
“我带两千人,多打旗帜,虚张声势,尽量制造我们要从正面强攻的假象。”
“那潜入小队呢?”
拓跋雄急道,
“这种活适合我!我熟悉山林地形,身手也够利索。”
林微却摇了摇头:
“不,拓跋校尉你另有任务。”
他看向南宫玉和柳如烟,
“潜入小队由柳姑娘和南宫兄带队,阿雅娜姑娘随行。你们需要她的感知能力来定位魂晶。”
柳如烟和南宫玉对视一眼,同时点头。
“那我呢?”拓跋雄有些急了。
“你和徐将军一起,率领主力作为第三路。”
林微的手指在地图上画出一条迂回的线,
“当魂晶被破坏,蛮族阵脚大乱时,你们从侧翼突进,直扑西面祭坛。
这一路最关键,也最危险,因为你们要面对的可能不只是蛮族士兵,还有那些被控制的野兽,甚至黑袍教徒。”
拓跋雄这才满意,摩拳擦掌:
“这才对嘛!这种硬仗就该我来!”
“那我呢?”一个声音从帐外传来。
众人转头,只见帐帘被掀开,一个风尘仆仆的身影走了进来。
那人一身锦衣卫飞鱼服已沾满尘土,腰佩绣春刀,面容冷峻,正是萧北辰。
“萧指挥使!”
徐锐惊喜起身,“你怎么来了?”
萧北辰先对林微抱拳:
“国师。”
然后才对众人解释道,
“奉圣上密旨,率八百锦衣卫精锐北上支援。昨日刚到朔州,听说国师在此,便连夜赶来。”
他走到地图前,看了一眼:
“来得正好。刚才的计策我听到了,潜入小队人数不宜多,但需要精锐中的精锐。
我带来的锦衣卫里,有五十人擅长潜行刺探,可随柳姑娘和南宫兄行动。”
这无疑是雪中送炭。
柳如烟和南宫玉虽然武功高强,但毕竟势单力薄,若有五十名锦衣卫好手相助,成功率会大增。
林微看着萧北辰,发现他眼中布满血丝,显然是多日未眠。
“萧兄一路辛苦。京中情况如何?”
“兰若公主托我带话给国师。”
萧北辰从怀中取出一封信,递给林微,
“公主说,她在宫中查阅古籍,发现关于‘次元裂缝’和‘异界来客’的记载。
资料已整理成册,随军需物资一同运来,大约三日后可到。”
林微接过信,没有立即拆开,只是点点头:
“公主有心了。”
“另外,”
萧北辰继续道,
“公主还说,她根据国师之前传授的阵法原理,设计了一种‘破邪阵图’,专门针对邪祟阴气。
阵图我也带来了,或许对对付噬魂教有帮助。”
这话让众人精神一振。
兰若公主在阵法上的天赋他们是知道的,若真有专门克制邪教的阵法,那此战胜算又添几分。
“太好了!”
拓跋雄拍案道,
“这下咱们更有底气了!”
林微却依然冷静。
他看向萧北辰:
“萧兄,你带来的锦衣卫,除了擅长潜行的,可还有擅长其他方面的?”
“有。”
萧北辰如数家珍,
“两百人是弓弩好手,百步穿杨;
三百人是刀盾精锐,擅结阵而战;
剩余的是骑兵斥候和火器手。
另外,我们还带了二十架神机弩,五十箱霹雳弹,都是兵部特批的。”
这些装备让徐锐眼睛发亮。
边军物资匮乏,若有这些京城来的精良装备,战斗力能提升一大截。
“既如此,调整计划。”
林微当机立断,
“萧兄,你的弓弩手和神机弩加强给赵干,用于佯攻,声势更大。
刀盾精锐编入主力,由徐将军和拓跋校尉统领。
火器手和霹雳弹……我有他用。”
他看向众人:“现在,我们详细推演每一步。”
接下来的两个时辰,众人围在地图前,反复推演、争执、修改。
从进攻时间到信号传递,从撤退路线到应急方案,事无巨细。
林微虽然身体虚弱,但思维依旧缜密,每每能指出计划中的疏漏,提出更优的解法。
阿雅娜在一旁听着,起初还有些拘谨,但渐渐地,她也被这种气氛感染。
当讨论到如何辨别魂晶时,她主动开口:
“我能感觉到魂晶的‘冷’。那是魂魄被囚禁的寒意。靠近的时候,手心会发麻,像被细针扎一样。”
“有效距离多远?”南宫玉问。
“大概……三十步内能清晰感觉到。”
阿雅娜不确定地说,
“但如果魂晶数量多,或者埋得浅,可能会更远一些。”
柳如烟点头:
“够了。我们夜里行动,你走在中间,我们保护你。你只需要专心感应,发现异常就指出来。”
“可是……”
阿雅娜犹豫了一下,
“山上可能有狼。被控制的狼。”
拓跋雄咧嘴一笑:
“那正好!老子正缺条狼皮褥子!”
众人都笑了,帐内气氛轻松了一些。
终于,计划敲定。
所有人各自领命,准备去了。
帐内只剩下林微和萧北辰。
“国师的身体……”
萧北辰看着林微苍白的脸,欲言又止。
“还撑得住。”
林微微微一笑,
“倒是萧兄,这一路奔波,也该休息一下。”
萧北辰摇头:
“无妨。比起国师在边关血战,我这点辛苦算什么。”
他顿了顿,低声道,
“临行前,陛下召见我,只说了一句话:‘不惜一切代价,护国师周全’。”
林微沉默片刻,轻声道:
“陛下隆恩。”
“不仅是隆恩。”
萧北辰看着他的眼睛,
“国师可能不知道,如今京城里,您的名声已经传开了。
从朝堂到市井,人人都在说,边关有位‘天衍国师’,能呼风唤雨,能料敌先机,仅凭数千残兵就挡住了蛮族十万大军。”
他笑了笑,那笑容在他冷峻的脸上显得有些生疏,却真诚:
“我出京时,城门口有百姓自发相送,托我们带句话给国师——‘请国师保重,我们等您凯旋’。”
林微微微一怔。
他想起自己初到这个世界时,那个在街头摆摊算卦的落魄书生。
那时他只想活下去,找回修为,找到回去的路。
不知不觉间,竟已背负了这么多人的期望。
“萧兄,”
他忽然问,
“你说,我们这次能赢吗?”
萧北辰没有立即回答。
他走到帐边,掀开帘子,望向北方天空那道隐约可见的黑色光柱。
黎明将至,但那光柱依然清晰,像一道撕裂天空的伤口。
“我不知道能不能赢。”
他放下帘子,转身看着林微,
“但我知道,有些仗必须打,有些人必须站出来。
国师站出来了,徐将军站出来了,赵干、拓跋雄、柳姑娘、南宫兄,还有边关这六千将士,都站出来了。”
他的声音很平静,却有一股力量:
“我萧北辰这辈子,最敬佩的就是这样的人。
所以无论胜负,我都会站在您身边,战至最后一刻。”
林微看着眼前这个锦衣卫指挥使。
他想起初见时,萧北辰对他充满怀疑和警惕,几次三番试探他的底细。
而现在,他却说出这样一番话。
人心是可以被改变的。
信任是可以赢得的。
“谢谢你,萧兄。”林微诚恳地说。
萧北辰摆摆手,转身向外走去:
“我去安排人手。国师好生休息,明夜……怕是没时间合眼了。”
帐帘落下。
林微独自坐在帐内,从怀中取出天衍罗盘。
盘面上的裂纹依旧触目惊心,但在黎明的微光中,他隐约看到裂纹深处,有一丝极其微弱的金光在流动。
那不是修复的光芒,而是某种更深层的变化。
他闭上眼睛,将神识沉入罗盘。
这一次,他感受到的不再是冰冷和死寂,而是一种微弱的、仿佛心跳般的脉动。
那脉动与他自己的心跳渐渐同步,与帐外军营的呼吸声、与这片土地的气息,产生了某种奇妙的共鸣。
气运。
这个词在他心中浮现。
这个世界的气运,正在向他汇聚,向这支军队汇聚。
不是因为他是修真者,而是因为他们所做的事,所坚持的道。
他忽然明白了什么。
修真界修炼的是灵气,是天地精华。
而在这个灵气枯竭的世界,也许还有另一种力量可以修炼——那便是人心所向,是万民意志,是天地认可的气运。
这念头一闪而过,却在他心中种下了一颗种子。
帐外传来士兵操练的号子声,整齐而雄壮。
炊烟袅袅升起,粥饭的香气弥漫营地。
受伤的士兵在军医的照料下换药,战马在河边饮水,一切都井然有序。
这是一个正在积蓄力量的军营,一支即将奔赴战场的军队。
而在北方,黑石山顶,那道黑色光柱忽然剧烈闪烁了一下,仿佛感应到了什么。
光柱周围的血色雾气翻腾起来,凝聚成无数扭曲的面孔,发出无声的哀嚎。
祭坛上,面具修士猛地睁开眼睛。
他望向南方,白色木制面具下,幽绿的光芒明灭不定。
“来了吗……”
他低声自语,声音里透着压抑的兴奋,
“也好。就用你们的血,为这场仪式增添几分光彩吧。”
他缓缓起身,枯木手杖顿地。
杖身虽然裂纹遍布,但杖尖触地的瞬间,祭坛上的符文同时亮起,血光冲天。
“传令下去,”
他对侍立在一旁的黑袍教徒说,
“所有防线,严阵以待。明夜月圆之前,不许任何人上山。”
“是。”
黑袍教徒躬身退下。
面具修士重新望向南方,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
“林微……我等你来。等你亲眼看着,这个世界的终结,与你所爱之人的毁灭。”
山风呼啸,带着血腥与腐坏的气息。
决战前最后的宁静,即将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