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记闷雷，在海天之间滚过，余音袅袅，久久不散。
海风，似乎也在这一刻静止了。
礁石上，一直背对着林天浩的老者，身体猛地一僵。
他缓缓地，一寸一寸地，转过身来。
那是一张怎样的脸。
沟壑纵横，布满了岁月的风霜，一双浑浊的眼睛里，此刻却掀起了滔天巨浪。他手中的那根简陋竹竿，在微微地颤抖，竿稍在水面上点出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他先是望向了那片早已恢复晴朗的天空，空无一物。
然后，他的视线，才死死地落在了林天浩的身上。
那股与世隔绝的孤高和洞悉世事的沧桑，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极致的震惊与不敢置信。
“天意……竟真的回应了？”
老者开口，艰涩无比，每一个字都带着颤音。
他似乎是在问林天浩，又似乎是在问自己，问这片他早已不抱任何希望的天地。
这是他最后的试探，也是他给自己最后的尊严。
他希望，这是某种巧合，是冥冥之中的天意，而不是眼前这个年轻人所为。
因为，如果人力可以干涉天象到这种地步……
那他坚守了一生的信念，将彻底崩塌。
林天浩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他只是平静地抬起了自己的左手手腕。
那里，并没有佩戴任何东西，只有光洁的皮肤。
“烛龙。”
他对着空气，轻轻吐出两个字。
【在。】
一道毫无感情波动的电子合成音，直接在林天浩的脑海中响起，并未发出任何实体声响。
“一号天基武器平台，目标海域大气离子层扰动报告。”
【报告生成中……】
【三秒前，‘引雷者’高能激光阵列完成对目标空域的瞬间电离，成功制造出不稳定正负电荷对流通道，引发小范围可控雷暴现象。能量消耗0.013%。】
【是否需要进行二次演示？】
林天浩没有再理会系统的询问。
他放下手，看着面前因为震惊而身躯僵直的老者，用一种陈述事实的平淡口吻，打破了他最后的幻想。
“你想要风雷。”
“我便给你风雷。”
“这和天意，没有任何关系。”
轰！
这句话，比刚才那道惊雷，更让老者的心神剧震。
他手中的竹竿，再也握不住，“啪嗒”一声掉落在礁石上，溅起几点水花。
他整个人都懵了。
高能激光？电离？电荷通道？
这些词汇，他一个也听不懂。
但他听懂了林天-浩话里最核心的意思。
刚才的雷，不是天意。
是人为。
是眼前这个看起来不过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用他无法理解的手段，凭空制造出来的！
这……
这怎么可能？！
呼风唤雨，撒豆成兵，这在古代，是陆地神仙才有的手段！
可那需要沟通天地，调动灵气，耗费巨大的心神与修为。
而眼前这个年轻人，只是动了动嘴皮子。
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与荒谬感，瞬间席卷了张三丰的全身。
他自以为是的考验，他用来筛选“天命之人”的门槛，在对方的眼中，竟然只是一个可以随意完成的指令。
就像凡人抬手，捏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
他一生所学，一生所悟，在这一刻，被彻底碾碎。
物理学的尽头是神话？
不。
是更高级的物理学，成为了新的神话！
老者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变得一片惨白。他踉跄着后退了两步，颓然地坐倒在身后的礁石上，浑浊的双眼，失去了所有的焦距。
完了。
一切都完了。
连最后的希望，都是一场笑话。
他等了数十年，寿元将尽，等来的不是传人，而是一个他完全无法理解的，掌握着“神”之力量的怪物。
林天浩静静地看着他，没有催促，也没有打扰。
他需要给对方一点时间，来消化这个足以颠覆其世界观的事实。
也只有这样，接下来的交易，才能在对等的位置上进行。
许久。
海风重新吹拂。
老者花白的头发，在风中凌乱。
他缓缓抬起头，重新看向林天浩，那双眼睛里，震惊与颓败已经褪去，只剩下一种死水般的凝重。
“你……究竟是谁？”
他的嗓音，干涩而沙哑，再也没有了之前那种仙风道骨的淡然。
“一个买家。”
林天浩的回答，一如既往的简单直接。
他走上前，在老者面前不远处站定。
“现在，我们可以谈谈了吗？关于你身上，我买得起的东西。”
老者，或者说张三丰，沉默了。
他看着林天浩，这个年轻人的身上，没有丝毫“气”的波动，就是一个纯粹的凡人。
可就是这个凡人，却拥有着神明般的伟力。
人定胜天……
这四个字，在他的脑海中反复回荡。
他这一脉，讲究顺天而行，在天地的框架内寻求一线生机。
可眼前之人，走的却是另一条路。
天若不允，便换了这天！
或许……
或许这才是真正的破局之路。
一丝微弱的光，重新在张三丰死寂的眼底亮起。
那是一种绝处逢生的希望。
“你想买什么？”他终于开口。
“关于‘灵气’的一切。”林天浩直截了当。
听到“灵气”两个字，张三丰的身体，再次微不可查地一颤。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林天浩。
“你连这个都知道……”
他自嘲地笑了笑，笑声中充满了苦涩。
“也对，你连天雷都能随意引发，知道这些，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他整理了一下思绪，不再有任何隐瞒。
“你说的没错，我身上的确有一样东西，或许对你有用。那不是实物，而是一段被尘封的历史，一个关于这个世界最底层的秘密。”
林天浩没有说话，静静地等待着他的下文。
“你感受到的清新空气，并非空气本身，而是这片天地间，游离的最后一丝‘灵气’。”
张三丰伸出干枯的手指，指向周围的虚空。
“灵气，是万物之源，是超凡的根基。我之所以能活到现在，全靠这孤岛上残存的最后一缕灵气吊着性命。而你们现代科技所谓的物理规则失效，引力偏转，信息黑洞……不过是灵气对现有物理规则的一种侵蚀和覆盖罢了。”
林天浩的心脏，猛地跳动了一下。
果然如此！
这个世界的底层规则，并非只有物理！
“既然灵气如此重要，为何会消失？为何只剩下这最后一缕？”他立刻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这也是他此行的最终目的。
为“十年计划”，寻找一条全新的，能够打破现有物理学禁锢的道路！
张三丰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极深的悲哀。
他望向西方，那是大陆的方向。
“因为它赖以流转的‘经络’，被斩断了。”
“经络？”林天浩的系统面板，在视网膜上疯狂闪烁，却找不到任何匹配的词条。
“我们称之为，龙脉。”
张三丰一字一顿，吐出了这两个字。
“龙脉，是星球的生命线，是灵气循环流淌的通道。遍布于大地山川之下，海洋深处。有龙脉在，灵气便会源源不生，生生不息，那便是一个神话的时代，人可修行，可长生，可移山填海。”
他的描述，为林天浩展开了一副波澜壮阔的古代画卷。
一个，完全超出现有科学认知的世界。
“龙脉被斩断了？”林天浩追问，“被谁？”
是地质变迁？还是其他自然灾害？
张三丰缓缓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混杂着敬畏与愤恨的复杂神情。
“不，不是天灾。”
“是人祸。”
“一个你们历史上，如雷贯耳的名字。”
他顿了顿，似乎在回忆那段被刻意掩埋的禁忌历史，每一个字都说得无比沉重。
“大明王朝，开国元勋，诚意伯。”
“刘伯温。”
林天-浩的瞳孔，骤然收缩。
刘伯温？
那个传说中“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的传奇谋士？
斩龙脉？
这听起来，更像是神话故事里的情节。
“为什么？”林天浩无法理解，“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斩断龙脉，让神话时代终结，对他，对大明，有什么好处？”
“好处？”
张三丰凄然一笑。
“因为，龙脉不仅仅是灵气的通道，它还是一个‘坐标’，一个向无尽宇宙宣告此地‘生机勃勃’的灯塔。”
“灯塔不灭，外来的‘窥伺者’，便会循着光，接踵而至。”
“刘伯温，他不是第一个动手的，也只是一个执行者。他所做的，不过是完成了前人未尽的事业，为这片土地，争取一段……苟延残喘的时间罢了。”
“他斩断的，是华夏大地最大的几条主龙脉，让灵气彻底沉寂，让神话落幕，让世界归于平凡。以此，来熄灭那座太过耀眼的灯塔。”
说到这里，张三丰剧烈地咳嗽了起来，佝偻的身躯缩成一团。
他的生命，正在飞速流逝。
“他……他不是一个人……”
张三丰艰难地喘息着，似乎想说出什么更深层的秘密。
“斩龙的，从来不是他……而是‘他们’……”
话未说完，他猛地抬头，一口暗红色的血液，从他的口中喷涌而出，溅落在身前的礁石上，散发出一种诡异的衰败气息。
【警告！检测到目标生命体征急剧下降！】
【‘天人五衰’进程瞬间加速！】
林天浩的系统发出了刺耳的警报。
他看着瘫倒在礁石上，气息瞬间微弱下去的老者，眉头紧紧地锁在了一起。
交易还未完成。
关于“他们”是谁的秘密，关于如何恢复龙脉的方法，都还没有问出来。
这个唯一的线索，眼看就要断了。
就在这时，张三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从破烂的衣衫内，掏出了一块古朴的、非金非玉的令牌，死死地塞向林天浩。
他的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但林天浩的系统，却精准地捕捉到了他唇语所代表的含义。
【去……昆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