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阳光,已少了几分酷烈,多了几分澄澈,温柔地洒在京城新铺就的柏油街道上,洒在科学院观测塔的金属尖顶上,也洒在“启明学堂”孩童们嬉戏的操场上。北方的伤痛正在被新生覆盖,帝国的肌体在经历了天灾的淬炼与内部的刮骨疗毒后,显得更加凝实、强健,且充满了勃勃的生机。一种前所未有的凝聚力,如同无形的磁场,将亿兆黎民与这个革新的帝国紧紧联结在一起。
然而,就在这看似平静祥和的收获季节,一份染着遥远海风咸腥气的绝密军报,由一艘伤痕累累的南海舰队快速通讯舰,以近乎搏命的速度送抵天津港,又以八百里加急的规格,被径直送入了摄政王府最深处的书房。
军报的封漆上,烙着南海舰队司令郑沧澜的独有暗记,标记为最高等级的“血鹰”。
陈默挥退了左右,独自拆开了封套。纸张是特制的防水油纸,上面的字迹因海上的颠簸与仓促而略显潦草,却依旧力透纸背,带着一股硝烟将起的紧迫感:
“臣南海舰队司令郑沧澜,泣血急奏:
九月十五,我舰队例行巡航至马六甲海峡以西三百里处,遭遇不明身份舰群,规模庞大,计有三级以上战列舰逾十五艘,大型巡航舰二十余艘,辅助舰船无算,桅杆如林,旗帜混杂(辨认有英吉利、法兰西、西班牙、尼德兰乃至葡萄牙旗帜),其阵型严整,航向明确,正朝马六甲方向逼近。我舰上前驱侦查之‘飞鱼号’快船,遭对方抢先炮击警告,幸未沉没。
敌舰队打出旗语,要求‘依照万国公法,保障各国商船于南洋及印度洋之自由航行与公平贸易权利’,并‘敦促大明帝国就单方面控制关键航道、实施贸易歧视之举做出解释与改正’。其言辞傲慢,舰炮直指,挑衅之意昭然。
臣已令马六甲要塞及镇海堡进入最高战备,舰队主力前出警戒。然敌势大,且似有联合之态,前所未见。南洋远离本土,补给线长,‘炎黄号’未成,臣恐……恐难独力拒此大敌于国门之外。
伏乞王爷圣裁!
南海舰队 郑沧澜 顿首 戊子年九月十六”
书房内,空气仿佛瞬间凝固。窗外秋蝉的鸣叫变得遥远而不真实。陈默将这份短短的军报反复看了三遍,脸上却没有流露出丝毫惊讶、愤怒或是惶恐。他的表情平静得近乎漠然,只有那双深邃的眼眸中,仿佛有冰冷的星芒掠过,那是猎手终于看到期待已久的猎物踏入预设战场时的光芒。
“终于来了。”他低声自语,指尖在军报上“英吉利、法兰西、西班牙、尼德兰乃至葡萄牙”这一串国名上轻轻划过,“看来,我们的‘朋友’们,终于舍得放下彼此那点龃龉,打算联手来掂量掂量这个东方帝国的分量了。”
他没有立即召见将领,也没有敲响聚将鼓,而是缓步走到墙边那幅巨大的、覆盖了半个世界的巨幅地图前。地图上,帝国的疆域用醒目的朱红色标出,从库页岛到新炎州,从西域戈壁到浩瀚南洋。而此刻,他的目光却紧紧锁在印度洋与马六甲的交界处,仿佛能穿透图纸,看到那片波诡云谲的海面上,正缓缓压来的那片不祥的联合舰影。
“反炎同盟?”陈默嘴角勾起一丝冷冽的弧度,“名字倒是贴切。白银被我们拿走太多,商路被我们扼住咽喉,连他们自诩的文明与科学,似乎也快要被我们这‘野蛮’的东方帝国追上甚至超越……恐惧,才是最好的粘合剂。”
他清楚,这不是一次偶然的挑衅,而是必然的反弹。帝国过去十余年爆炸式的海洋扩张、贸易掠夺(从西方视角)、技术跃进,尤其是马六甲海峡的绝对控制与“炎黄号”这种超越时代的巨舰传闻,已经深深触动了西方殖民列强的根本利益与心理底线。他们无法坐视一个非基督教的、非西方的庞然大物,彻底主宰东方乃至世界的秩序。这场冲突,早在帝国舰队驶向马六甲的那一刻,就已注定。
但如今的帝国,已非昔日吴下阿蒙。内忧已平,民心可用,科学初兴,国势正盛。更重要的是,通过这次天灾的考验,帝国完成了从思想到组织再到民族精神的全面革新与淬炼。它如同一把刚刚在烈火与铁砧上反复锻打、淬火而成的新剑,正渴望着试其锋芒。
陈默转身,按动了书案旁一个隐秘的铜铃。
片刻之后,内阁核心成员——苏瑾、林清源、王铁柱、赵虎,以及如同影子般出现的影,齐聚书房。气氛凝重,却无慌乱。
陈默没有废话,直接将郑沧澜的军报递给众人传阅。
苏瑾看完,眉头紧锁:“英、法、西、荷、葡……几乎大半个泰西的海上强权都凑齐了。看来,我们的贸易顺差和南洋政策,确实戳到他们的痛处了。此番来者不善,恐非虚言恫吓。”
林清源沉吟:“南洋距离本土,补给线漫长。龙渊军虽强,但陆上猛虎难以驰骋海疆。如今‘炎黄号’尚未服役,南海舰队独力面对如此联合舰队,压力极大。”
王铁柱拳头紧握,眼中却燃着火焰:“王爷!‘炎黄号’主体已完工九成,舾装正在日夜赶工!再给臣……三个月!不,两个月!必能让巨舰出海!”
赵虎声如洪钟:“怕他个鸟!陆师虽不能下海,但沿海炮台、要塞,臣已按王爷吩咐整顿一新!他们敢靠近,定叫他们有来无回!南海舰队那边,是不是让北海、东海舰队抽调精锐南下支援?”
影的声音则平静无波,却透着一股寒意:“察缉司已收到零星情报,西洋诸国近来外交互动频繁,军费拨款激增。此次联合行动,筹备应有时日。其内部绝非铁板一块,各有盘算。可设法离间,或寻其薄弱处击之。”
众人各抒己见,有担忧,有激昂,有务实,有谋略。陈默静静听着,直到声音渐息,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平稳,却带着一种定鼎乾坤的力量:
“诸公所言,皆有道理。敌,确实强大,且蓄谋而来。然,我大靖,亦非昔日之大靖。”
他走到地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马六甲的位置:“他们选择这里发难,正在朕意料之中。此处是我海权命脉,亦是我预设之战场!郑沧澜经营南洋数年,马六甲要塞与镇海堡固若金汤,南海舰队熟悉每一处水道、每一股洋流。以逸待劳,地利在我!”
他的手指划过地图上的海洋,继续道:“所谓联合舰队,看似声势浩大,实则各怀鬼胎。英吉利欲保其印度利益与全球霸权,法兰西想插足东方分一杯羹,西班牙惦记着早已失去的香料群岛幻梦,尼德兰更是咬牙切齿想报马六甲之仇,葡萄牙……不过是凑数的鬣狗。利益不同,步调难齐,此其一弊。”
“远涉重洋,劳师远征,补给困难,水土不服,此其二弊。”
“骄横已久,视我如昔日土邦,轻敌冒进,此其三弊。”
陈默的目光扫过众人,斩钉截铁:“而我大靖,新近平定大灾,万民归心,士气高昂!科学院新技,工坊利器,正可一试锋芒!三大舰队虽未齐聚,但根基稳固,后方无忧!更兼……”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锐利如鹰隼的光芒,“朕,早已为他们备下了一份‘大礼’。”
他没有明说“大礼”为何,但熟悉陈默风格的核心重臣们,都从那平静的语气中听出了绝对的自信与凛冽的杀机。
“传令!”陈默的声音陡然转厉,如同出鞘的宝剑:
“一、令郑沧澜,依托要塞,谨慎周旋,迟滞敌锋,摸清敌情,不得浪战!待援军至,再图破敌!”
“二、命东海舰队周汝成,即刻抽调最精锐之巡航舰分队,携带最新式弹药(暗示可能已秘密研发的某些新式武器),秘密南下,归郑沧澜节制!”
“三、命王铁柱,天津、福州、广州三大船厂,所有工程,为‘炎黄号’让路!不惜一切代价,两月之内,朕要看到‘炎黄号’试航!同时,加紧后续舰只备料!”
“四、命苏瑾,统筹帝国银行及龙潜商行,启动战时物资调配机制,确保南洋前线及沿海防御之钱粮物资供应无虞!”
“五、命赵虎,沿海南北各要塞、炮台,进入临战状态!内地新编练之预备兵团,向沿海各省秘密集结待命!”
“六、命影,启动所有海外潜伏力量,重点侦查联合舰队内部矛盾、补给线路、航行计划!不惜代价,获取核心情报!同时,严密监控帝国内部,凡有借此机会散布恐慌、通敌卖国者,杀无赦,夷三族!”
“七、通令全国,照常生产生活。然《帝国日报》可择机刊文,揭露西洋列强联合欺压、欲断我海贸命脉之野心,激发国民同仇敌忾之心!”
一连串命令,清晰、果断、周密,涵盖了军事、后勤、工业、情报、舆论所有关键层面。没有惊慌失措,只有冷静部署;没有消极防御,而是积极调动,甚至暗藏反击的锋芒。
书房内,方才的些许凝重已被昂扬的战意所取代。众人齐声领命:“臣等遵旨!”
陈默最后看了一眼地图上那片即将燃起战火的海洋,仿佛是对众人,也仿佛是对自己,更仿佛是对那即将到来的庞大敌人,平静地说道:
“告诉他们,战场,他们选好了。但怎么打,何时打,由不得他们。”
“这一次,朕要让他们明白,帝国的大门,不是那么好敲的。”
“既然来了,就永远,留在这片他们觊觎已久的海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