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夜密谈后,江宁城表面波澜不惊,暗地里却掀起了滔天巨浪。
谢惊澜以雷霆手段,开始清洗江宁。他并未大张旗鼓,而是如同最老练的猎手,精准而致命。沈倾凰提供的名单上的人,在接下来几日,或因“贪腐”落马,或因“通敌”下狱,或因“暴病”身亡,消失得无声无息。漕帮、盐帮的几个大头目,一夜之间或死或逃,其势力被迅速接管、分化。整个江宁官场、江湖,风声鹤唳,人人自危,再无人敢对谢惊澜的政令阳奉阴违。
效率之高,手段之狠,令人心惊。沈倾凰在深宅中,通过冯七零星的禀报,都能感受到那股弥漫全城的肃杀之气。谢惊澜在用行动告诉她,也告诉所有潜在的敌人,江宁,已在他的绝对掌控之下。
内患暂平,但外部的压力与日俱增。漠北的游骑斥候已出现在江宁城外三十里处,双方小规模接战数次,互有死伤。战云,彻底笼罩了这座江南重镇。城内粮价飞涨,百姓恐慌,若非谢惊澜以铁腕镇压,并开仓平抑粮价,恐怕早已生乱。
沈倾凰则在这十日里,潜心养伤,同时疯狂回忆、推演一切可能与“星陨之约”和月魂之钥相关的信息。父亲的手札早已烂熟于心,玄衣人的只言片语反复咀嚼,甚至前世零星记忆中的宫廷秘闻、志怪传说都不放过。她试图从中拼凑出月圆之夜可能发生的状况,以及应对之法。
然而,线索太少,未知太多。星陨之约是前朝皇室与域外邪神的契约,月魂之钥是钥匙,她这个“星陨之女”是媒介或祭品,观星台是地点,月圆之夜是时机。这些要素齐备,但仪式具体如何举行?是解除反噬,还是重启契约?亦或是……会发生完全无法预料的变化?
最大的变数,在于玄衣人。他引导她集齐钥匙,却在此关键时刻消失无踪。他真正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是借她之手破坏月魂教的阴谋,还是……将她当作棋子,完成某个更大的计划?
每每思及此,沈倾凰便觉背脊生寒。但她没有退路。父亲的血仇,京城的陷落,百姓的苦难,如同鞭子抽打着她,必须前行。
这日午后,秋纹煎好药端进来,见沈倾凰对着一本残破的古籍出神,忍不住劝道:“小姐,您伤未痊愈,莫要太过劳神了。”
沈倾凰回过神,接过药碗,一饮而尽。苦涩的药汁滑过喉咙,让她精神稍振。“无妨。外面情况如何?”
“冯七大哥说,城防又加固了,王爷调来了不少厉害的火器。只是……听说漠北大军主力,距此已不足百里了。”秋纹忧心忡忡。
百里之距,对于骑兵而言,旦夕可至。大战,一触即发。月圆之夜,恰在漠北兵临城下的关键时刻。时间,紧迫得让人窒息。
“小姐,”秋纹迟疑片刻,低声道,“奴婢听说……栖霞山那边,近日有官兵封山,说是……修缮古迹?”
沈倾凰眸光一凝。谢惊澜已经开始布置了。修缮古迹是假,清理场地、布置仪式是真。他果然将宝压在了月圆之夜。
“知道了。”她淡淡应道,心中却无半分轻松。谢惊澜的准备越充分,说明仪式越凶险。
接下来的几日,沈倾凰不再出门,整日待在房中,时而静坐调息,时而翻阅古籍,更多时候,则是望着窗外渐圆的月亮出神。秋纹和冯七知她心事重重,不敢打扰,只默默守护。
第七日夜里,沈倾凰刚服过药准备歇下,窗外忽然传来极轻微的叩击声。不是冯七的暗号!
她心中一凛,示意秋纹噤声,悄然握紧枕下短匕。
“沈姑娘,”一个刻意压低的、有些耳熟的声音响起,“故人来访,还请一见。”
这声音……是那个接应她入宫盗宝的小太监?!他怎么会找到这里?!
沈倾凰心跳加速,深吸一口气,对秋纹使了个眼色。秋纹会意,悄悄退到门边警戒。
沈倾凰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月光下,一道瘦小的身影如同壁虎般贴在窗外阴影里,正是那日宫中接应的小太监!他脸色苍白,眼神却异常明亮。
“是你?”沈倾凰压低声音,“你怎么找到这里的?有何事?”
“姑娘不必多问。”小太监语速极快,“主人让小的传话:月圆之夜,观星台上,三钥齐聚,星力交汇,乃是‘契约’最脆弱之时,亦是反噬最强之刻。欲破契约,需以‘星陨之血’为引,点燃‘月魂之钥’,逆行星力。但此举凶险万分,九死一生。若心志不坚,或为契约反噬,魂飞魄散;或为月魂所趁,永堕幽冥。望姑娘……三思而后行!”
星陨之血?点燃钥匙?逆行星力?九死一生?!
沈倾凰如遭雷击!玄衣人果然知道仪式方法!但他此刻传来警告,是何用意?是真心提醒,还是……欲擒故纵?
“你家主人何在?”她急问。
“主人行踪不定,小的不知。”小太监摇头,“话已带到,姑娘保重!”说完,他身形一缩,如同鬼魅般滑下屋檐,消失在夜色中。
沈倾凰僵立窗前,浑身冰凉。玄衣人的警告,印证了她最坏的猜测。月圆之夜的仪式,绝非坦途,而是真正的鬼门关!
以血为引,点燃钥匙,逆行星力……这听起来,更像是一种……自杀式的破解之法!玄衣人是要她用自己的命,去赌那渺茫的一线生机!
去,还是不去?
不去,江宁城破,生灵涂炭,父亲的血仇难报,星陨的反噬依旧缠绕沈家。去,则九死一生,甚至可能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该如何抉择?
沈倾凰缓缓闭上眼,父亲浴血的身影、京城冲天的火光、流民绝望的哭嚎……一幕幕在脑中闪过。
良久,她睁开眼,眸中已是一片冰冷的决绝。
她没有选择。
从重生那一刻起,她的命,就不再只属于自己。
“秋纹。”
“奴婢在。”
“准备一下,三日后,随我出城。”
“小姐?!”秋纹惊呼。
“不必多问,照做便是。”沈倾凰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她走到窗边,望着夜空中那轮越来越圆的明月,清冷的月光洒在她苍白的脸上,映出一片殉道者般的肃穆。
十日期限,已过大半。命运的齿轮,正不可逆转地驶向那个月圆之夜。
是涅盘重生,还是……飞蛾扑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