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发前的日子像是被按下了快进键。岑漾把最后一件行李收拾妥当,拉上行李箱的拉链,心里盘算着还有什么事没交代。想来想去,最放心不下的,还是小杰。
她跟周衿墨说了一声,便自己开车去了周衿墨为钟少杰安排的那个公寓小区。
敲开门,是钟少杰自己来开的门。他穿着宽松的白色t恤和运动裤,头发看起来刚洗过,有些蓬松微乱,但整个人干干净净的。
比起医院里那个苍白虚弱的模样,现在的他脸上总算有了些血色,身上的伤也好得七七八八,只是人清瘦了不少,眼神里偶尔会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沉寂。
不像以前那样总是带着点倔强的亮光,像是经历了一场暴风雨后,虽然天晴了,但有些东西终究被改变了。
“姐姐!”看到门外是岑漾,钟少杰眼睛亮了一下,脸上露出真切的笑容,侧身让她进来,“你怎么来了?快进来。”
岑漾走进公寓,里面收拾得整洁温馨,窗明几净,阳光洒进来,暖洋洋的。她心里稍微踏实了点。
“来看看你呀。”岑漾笑着,很自然地伸手替他理了理额前那几缕不听话的碎发,动作带着姐姐般的亲昵。
“嗯,看着气色好多了,脸上也有肉了点。在这里还习惯吗?缺什么少什么一定要跟我说,或者跟你矜墨哥说也行。”
以前在大院里,她总是被照顾、被呵护的那个,哥哥姐姐们都让着她。现在面对小杰,她好像也终于有了点当姐姐的样子,心里有种奇异的责任感和柔软。
“习惯的。”钟少杰点点头,引她在客厅沙发坐下,自己去给她倒了杯水,“这里很好,很安静,什么都有。比在岛上……好太多了。”他语气平静,但提到“岛上”时,眼神还是几不可察地黯了一下。
“那就好。”岑漾接过水杯,捧在手心,“我爸爸妈妈本来也想来看你的,但是……他们身份有点特殊,不太方便直接过来,希望你别介意。”
钟少杰连忙摇头:“不介意,姐姐,我明白的。”他虽然没怎么接触过外面的世界,但也知道岑漾的父母是重要的公职人员,而自己出身于那样的家族,能像现在这样安稳地生活已经是最好的结果,哪里还会奢求更多。他心里只有感激。
“今天来,主要是想跟你说个事。”岑漾放下水杯,看着他的眼睛,语气认真起来,“姐姐明天就要出发去F国了,参加一个舞蹈培训,时间比较长,大概要一个多月。所以接下来这段时间,我不能常来看你了,你要自己照顾好自己,按时吃饭,按时复查,知道吗?”
钟少杰愣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舍,但很快被他掩饰过去,他用力点头:“嗯,姐姐你放心去追求你的梦想,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不用担心我。”
岑漾看着他懂事的样子,心里更软了。她笑了笑,继续说:“还有一件事,我跟你矜墨哥商量过了。等你身体再好一点,彻底恢复了,让他帮你联系一下学校。你年纪还小,总不能一直待在家里,去学校读读书,认识些新朋友,以后考个好大学,对你未来的路有帮助。”
“学校?”钟少杰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这个词,整个人明显怔住了。
这个词对他而言,太陌生了。在岛上那十几年,他被困在家族的牢笼里,大哥钟明远和二哥钟明轩防他跟防贼一样,根本不可能让他像正常孩子一样去学校读书交际。
他们只是不想让他成为一个彻底的文盲,将来没法处理一些“业务”,所以才断断续续请过几个唯唯诺诺的家庭教师来教他一些最基础的文化知识。
教室就是那个冰冷空旷的大宅里的某个房间,老师来了就上课,上完课就走,没有任何同学,没有操场,没有铃声,更没有那种属于校园的热闹和生气。
“学校”这个词,在他脑海里只是一个模糊遥远的概念,代表着一种他从未敢奢望过的、正常而光明的生活。
此刻突然被岑漾提起,并且告诉他,他也可以去,一种巨大的、混杂着茫然、无措、隐隐期待又害怕失望的情绪,瞬间攫住了他。
他下意识地低下了头,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揪住了自己的衣角,像个突然被推到聚光灯下、不知该如何是好的孩子。
岑漾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异常沉默和突然低落的情绪。她心里一紧,小心地问道:“小杰?怎么了?是不是……不想去学校?”
钟少杰依旧低着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用很轻很轻、带着点不确定和怯生生的声音,问出了一个让岑漾瞬间愣住的问题:
“姐姐……”他抬起头,眼神里充满了纯粹的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渴望,像迷路的小兽,“学校……好吗?”
岑漾看着他那双清澈却又带着伤痕的眼睛,听着这个本该是所有孩子都能毫不犹豫回答“是”的问题,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涩感瞬间弥漫开来。
她这才猛然意识到,对于小杰来说,“学校”并非理所当然的存在,而是一个他完全未知、甚至可能感到恐惧的领域。
她之前只想着为他规划一条看似最好的路,却忽略了他内心的真实感受和那段黑暗过去留下的阴影。
她愣在那里,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