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市局审讯室的灯还惨白地亮着。
陈天豪坐在铁椅子上,手铐磕着桌沿,发出单调的轻响。三个小时了,对面换了两拨人,问题翻来覆去:钱去哪儿了,上面还有谁,三年前的命案到底怎么回事。
他闭着眼,一言不发。
脑子里全是废车场最后那一幕——刘志涛那双眼睛,冷得像冰,没有恨,没有怒,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这种平静比刀更让他发寒。
门开了,王厉走进来,手里没拿文件夹,只端了杯水。
“累了?”王厉把水推过去,“喝点。”
陈天豪睁开眼,没动。
“你的律师在路上了,省里来的,挺大牌。”王厉坐下,点了根烟,也没让他,“不过在他来之前,咱们还能聊点实在的。”
“我没什么可聊的。”陈天豪声音沙哑。
“是吗?”王厉吐出烟圈,“那你手下那帮人呢?刀疤荣死了,剩下的树倒猢狲散。不过有个人,你肯定关心——黑豹。”
陈天豪眼皮跳了一下。
“他昨晚没在现场,躲过一劫。但我们查封你公司的时候,发现保险柜空了,少了大概两百万现金,还有几本关键账本。”王厉盯着他,“是你让他拿走的,对吧?留条后路?”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不知道没关系。”王厉摁灭烟头,“黑豹现在带着钱和账本,像条受惊的野狗,到处咬人。他觉得是刘志涛害了你,发誓要报仇。第一个找上的,就是你那个忠心耿耿的小弟,阿强。”
陈天豪手指攥紧了。
“有意思的是,”王厉身体前倾,压低声音,“刘志涛把阿强保出来了,现在带在身边。黑豹要报仇,就得过刘志涛那关。你说,黑豹能赢吗?”
“……”
“我猜你不能。”王厉笑了,“你要是觉得他能赢,当初就不会花一千万请老K了。”
陈天豪猛地抬头,眼睛血红:“你……你怎么知道老K?!”
“我知道的比你想象的多。”王厉站起身,走到门口,回头,“陈天豪,你的时代过去了。现在外面很乱,乱到你想象不到。好好想想,是抱着那些秘密烂在牢里,还是做点有用的交易。”
门关上。
陈天豪盯着那杯水,水面微微晃动。
映出他扭曲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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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城西某老旧居民楼天台。
黑豹蹲在水箱后面,嘴里嚼着冷掉的馒头,眼睛盯着对面巷子里的悦来旅馆。三楼,最左边那扇窗,灯还亮着。
阿强就在里面。
他摸出手机,屏幕碎了,但还能用。相册里最后一张照片,是豪哥被捕前半小时发给他的短信:“豹子,钱和账本拿好,躲起来。如果我出事,找刘志涛,拿回我们的一切。”
后面附了一个瑞士银行的账户密码,和一句话:“必要时候,可以动阿强。”
黑豹关掉手机,咽下最后一口馒头。
他跟了陈天豪七年,从街头打架的马仔,到独当一面的头号打手。豪哥救过他的命,给过他荣华富贵。现在豪哥倒了,他得做点什么。
不是为钱——那两百万和账本,他根本没动。
是为义气。
他掏出怀里用油布包着的账本,翻开。里面是密密麻麻的汇款记录、合同复印件、签字照片。这些东西如果交出去,能扯出一串大鱼。
但他不打算交。
这是豪哥的保命符,也是他的筹码。
远处传来警笛声,由远及近,又在某个路口拐弯远去。整座城市在夜色里沉睡,又或者,根本没睡。
黑豹站起来,活动了一下冻僵的手脚。他从腰后拔出一把军刺,在手里掂了掂,又插回去。
还不是时候。
他要等刘志涛出现。
他要当着刘志涛的面,抓走阿强。他要让刘志涛也尝尝,兄弟被人拿捏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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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四点,悦来旅馆三楼。
刘志涛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背上的伤口已经重新包扎过,隐隐作痛,但能忍。
阿强躺在床上,睁着眼看天花板,手里攥着手机。
“涛哥,”阿强忽然开口,“黑豹……真的会来吗?”
“会。”刘志涛没睁眼。
“为什么?”
“因为陈天豪。”刘志涛说,“黑豹跟他最久,也最忠。这种人,有时候把义气看得比命重。”
阿强沉默了一会儿:“那我们怎么办?等他来?”
“等他来太被动。”刘志涛睁开眼,走到窗边,掀开窗帘一角,看着外面漆黑的巷子,“我们要引他来。”
“怎么引?”
刘志涛转身,从背包里拿出一个牛皮纸袋——老鬼留下的那份关于陈天豪海外账户的复印件。他抽出其中几页,递给阿强。
“明天一早,你去找虹姐,让她通过地下渠道,把这几页东西散出去。就说……黑豹偷了陈天豪的海外账户资料,打算黑吃黑,跑路。”
阿强接过,愣了:“这……这不是把火往黑豹身上引吗?”
“对。”刘志涛点头,“黑豹现在像惊弓之鸟,谁都不信。但如果所有人都认为他手里有最要命的东西,他就会成为靶子。到时候,找他的人就不止我们了。”
“还有谁?”
“陈天豪上面那些人。”刘志涛眼神冷下来,“这些账户牵扯到太多人。如果资料在黑豹手里,他们比我们更想让他闭嘴。”
阿强明白了:“逼黑豹走投无路,然后我们……”
“给他一条路。”刘志涛说,“一条只能跟我们合作的路。”
阿强看着手里的复印件,纸张在灯光下泛着冷光。他忽然觉得,涛哥从监狱出来后,变得不一样了。
以前是狼,够狠,够凶。
现在是狐狸,够狡,够冷。
“涛哥,”阿强小声问,“老K那边……真的会守约吗?”
刘志涛没立刻回答。
他走到桌边,拿起那把从废车场带回来的、陈天豪掉落的枪。卸下弹匣,里面子弹是满的。
“老K是生意人。”刘志涛把弹匣装回去,“生意人讲信誉,但也讲利益。我活着,对他还有用——至少在林广龙那三千万没到手之前,他不会轻易杀我。”
“那之后呢?”
“之后?”刘志涛拉了下枪栓,咔嚓一声,“之后就看谁枪快了。”
窗外忽然传来一声极轻的响动,像猫踩碎了瓦片。
刘志涛瞬间熄灯,闪到窗边。
阿强也滚下床,躲到墙角。
黑暗中,只有两人轻微的呼吸声。
过了大概一分钟,刘志涛慢慢掀开窗帘。
巷子空荡荡的,只有一只野猫窜过垃圾桶。
但他看见,对面楼顶的水箱后面,有个红点闪了一下——烟头。
黑豹已经在了。
而且在等。
刘志涛放下窗帘,回到桌边,打开台灯。
“他来了。”刘志涛平静地说。
“在哪儿?”
“对面楼顶。”刘志涛坐下,拿起笔,在一张纸上写了几个字,折好,递给阿强,“明天一早,你照样去找虹姐。然后去这个地方,找一个叫‘老枪’的人。把纸条给他。”
阿强接过纸条,上面写着一个地址:城南机械厂废料区,第三号仓。
“老枪是谁?”
“一个修枪的。”刘志涛说,“也是老鬼的朋友。你去他那儿,拿两把家伙回来。”
阿强手心出汗:“要……要动手了?”
“不动手,但要让人知道我们有动手的能力。”刘志涛看着他,“阿强,从今天起,我们要让人怕。不是恨,是怕。怕了,才会讲规矩。”
阿重重点头,把纸条小心塞进袜子内层。
“现在,”刘志涛看了看表,凌晨四点半,“睡一会儿。天亮还有事。”
他躺回椅子上,闭上眼睛。
阿强却睡不着,睁着眼,听着窗外的风声,和对楼顶那个看不见的威胁。
这一夜,还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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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六点,天色灰蒙蒙亮。
黑豹从楼顶下来,腿脚有些麻。他在巷子口的早餐摊买了杯豆浆,两个包子,蹲在路边吃。
摊主是个老太太,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黑豹吃着包子,眼睛却盯着旅馆门口。
六点十分,阿强出来了。背了个包,左右看看,快步朝西边走。
黑豹扔下豆浆杯,跟了上去。
阿强走得很快,穿过两条街,进了一个老小区。黑豹不远不近地跟着,保持二十米距离。
但就在阿强走进第三栋楼时,黑豹忽然停住脚步。
不对。
太顺利了。
阿强这一路,没回头,没张望,像根本不知道被跟踪。这不正常。
黑豹犹豫了三秒,转身,朝反方向快速离开。
他绕到小区后门,翻墙进去,从另一侧接近那栋楼。刚拐过墙角,就看见楼洞口站着两个人——不是刘志涛,是生面孔,穿着普通,但站姿笔直,眼神锐利。
警察的便衣。
黑豹心脏一沉。
果然是个套。
他立刻后退,躲进绿化带。手机震动了,是个陌生号码。
接通。
“黑豹。”是刘志涛的声音,平静无波,“豆浆好喝吗?”
黑豹咬紧牙关:“你在哪儿?”
“你猜。”刘志涛说,“不过别猜了,你找不到我。但警察能找到你——如果你继续跟着阿强的话。”
“你想怎样?”
“我想跟你聊聊。”刘志涛顿了顿,“关于豪哥,关于账本,也关于你以后的路。”
“我跟你没什么好聊!”
“有。”刘志涛语气冷下来,“你手里的账本,现在不只我想要,警察想要,陈天豪上面那些人更想要。你觉得自己能撑多久?”
黑豹握紧手机,指节泛白。
“中午十二点,城南机械厂废料区,第三号仓。”刘志涛说,“一个人来。带账本。我们做笔交易。”
“我凭什么信你?”
“你可以不信。”刘志涛说,“但这是你唯一能活着走出滨江的机会。对了,提醒你,别想着跑。从你拿走账本那一刻起,你就被盯上了。不只我。”
电话挂断。
黑豹站在原地,浑身冰冷。
他抬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
第一次觉得,这条跟了七年的路,好像走到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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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八点,市局。
王厉看着刚送来的监控报告,眉头紧锁。
“黑豹昨晚在悦来旅馆附近出现,今天早上跟踪阿强,但在小区跟丢了。”手下汇报,“另外,我们截获了一条地下渠道流传的消息,说黑豹手里有陈天豪的海外账户资料,准备跑路。”
王厉敲了敲桌子:“消息来源?”
“查不到,但传得很快。几个和陈天豪有牵连的老板,今天一早都在打听黑豹的下落。”
“刘志涛干的。”王厉笃定地说,“他在逼黑豹现身。”
“那我们……”
“等着。”王厉站起身,走到窗边,“刘志涛比我们更想找到黑豹。他会替我们把黑豹逼出来。我们要做的,是在他们见面的时候,一网打尽。”
“但刘志涛现在有林广龙庇护,我们动他,会不会……”
“林广龙庇护他,是因为他有利用价值。”王厉转身,眼神锐利,“如果刘志涛自己找死,卷入更深的浑水,林广龙也不会保一个麻烦。更何况,我们抓人,讲的是证据。”
他拿起外套:“盯死城南机械厂那片。刘志涛和黑豹,今天一定会见面。”
“是!”
手下退出办公室。
王厉拿出手机,看着刘志涛的号码,犹豫了几秒,最终没拨出去。
他想起表弟张伟死时的样子,年轻的脸,还没看过多少世界。
三年了。
该有个了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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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十点,城南机械厂废料区。
这里堆满了生锈的机床零件、废铁和塑料桶,空气里弥漫着机油和铁锈的混合味。三号仓是个半塌的厂房,屋顶漏着光,地上积着黑水。
刘志涛提前两小时到了。
他蹲在一台废弃的冲床后面,手里把玩着一根生锈的铁棍。阿强站在厂房二层的破楼梯上,望风。
“涛哥,”阿强小声说,“黑豹会来吗?”
“会。”刘志涛说,“他没得选。”
“那……要是他带人来呢?”
“他不会。”刘志涛顿了顿,“黑豹这种人,骄傲。就算死,也会选择站着死,而不是被人当狗一样追着跑。”
正说着,远处传来脚步声。
很轻,但很稳。
一个人影,从废料堆后面走出来。
黑豹。
他空着手,没带武器,但眼神像刀子,直直刺向刘志涛的方向。
“我来了。”黑豹停在厂房中央,声音沙哑,“账本我没带。我要先看到你的诚意。”
刘志涛从冲床后站起来,走到光亮处。
两人隔着十米,对视。
“你想要什么诚意?”刘志涛问。
“豪哥的命。”黑豹一字一句,“你把他送进去,我要你把他弄出来。”
刘志涛笑了:“你觉得我能?”
“你能。”黑豹盯着他,“王厉听你的,林广龙也帮你。你有办法。”
“就算我有办法,我为什么要救陈天豪?”刘志涛眼神冷下来,“他欠我三年牢,欠我一条命。”
“那你约我来干什么?”黑豹吼道,“耍我?!”
“不。”刘志涛往前走了一步,“我约你来,是给你指条活路。陈天豪救不了,你也救不了。但你可以救自己。”
“怎么救?”
“把账本给我。”刘志涛说,“我保证,那些想灭你口的人,动不了你。我还可以给你一笔钱,送你离开滨江,重新开始。”
黑豹笑了,笑声悲凉:“刘志涛,你当我三岁小孩?账本给你,我死得更快!”
“账本在你手里,你死。”刘志涛逼近,“账本在我手里,你活。选一个。”
气氛绷紧。
阿强在楼上,手心全是汗。
就在这时,厂房外忽然传来汽车急刹的声音!
不止一辆。
黑豹脸色一变,猛地转身。
刘志涛也听见了,但他没动,只是看着黑豹:“你带人来了?”
“我没有!”黑豹低吼。
话音未落,厂房门口冲进来七八个人,手里拿着砍刀和钢管。领头的是个刀疤脸,黑豹认识——陈天豪曾经的生意伙伴,赵老板的手下。
“黑豹!”刀疤脸狞笑,“把账本交出来!赵老板说了,东西留下,留你一条命!”
黑豹后退两步,背靠废铁堆,眼睛血红。
他被卖了。
消息传出去,最先找上来的,果然是这些豺狼。
“东西不在我这儿!”黑豹吼道。
“不在?”刀疤脸一挥手,“搜!”
手下冲上来。
黑豹咬牙,从后腰拔出军刺,准备拼命。
但就在这时——
砰!
一声枪响,震得厂房灰尘簌簌落下。
所有人都僵住。
刘志涛手里,多了一把黑色的手枪。枪口还冒着青烟。
“我这儿谈事呢。”刘志涛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像钉子,“谁让你们进来的?”
刀疤脸盯着枪,脸色变了变:“刘志涛,这不关你的事!黑豹拿了赵老板的东西,我们只是来拿回去!”
“现在关我的事了。”刘志涛枪口微抬,“要么滚,要么躺下。选。”
刀疤脸眼神闪烁。
他们人多,但对方有枪。
僵持了几秒,刀疤脸咬牙:“走!”
一群人退出厂房,汽车引擎声远去。
厂房里恢复安静。
黑豹握着军刺,喘着粗气,看着刘志涛。
刘志涛放下枪:“现在信了吗?没有我,你今天走不出这里。”
黑豹沉默。
良久,他松开军刺,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账本……”他嘶声说,“在城北老粮站的第七个粮囤里,用防水布包着,埋在地下。”
刘志涛点头:“阿强,去拿。”
阿强从楼上跑下来,看了黑豹一眼,快步离开。
厂房里只剩两人。
“为什么帮我?”黑豹问。
“不是帮你。”刘志涛说,“是帮我自己。我需要人,需要信得过、又能打的人。你合适。”
“你想让我跟你?”
“跟不跟,看你。”刘志涛收起枪,“但我可以告诉你,陈天豪的路,走到头了。我的路,刚开始。要不要一起走,你选。”
黑豹看着他。
这个比他年轻、比他瘦削的男人,站在破败的厂房里,背后是漏下的光,眼神却像深渊。
三年前,他看不起这个替豪哥顶罪的“傻小子”。
三年后,这个傻小子用一把枪,救了他的命。
江湖就是这样。
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
和……那么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被征服的感觉。
黑豹弯腰,捡起地上的军刺,双手递过去。
“豹子……以后跟你了。”
刘志涛接过军刺,掂了掂,插回自己后腰。
然后伸出手。
黑豹握住。
两只沾满江湖血和尘的手,第一次握在一起。
远处,警笛声隐约传来。
越来越近。
刘志涛松开手:“警察来了。从后门走,去码头找林广龙的人,报我的名字。等我消息。”
黑豹点头,转身冲向后门。
刘志涛也转身,朝另一个方向离开。
厂房重归寂静。
只有地上的脚印,和空气里未散的硝烟味。
见证着,一个新的开始。
下一章预告:第十二章——阿强取账本途中遇伏?王厉在空厂房会发现什么?黑豹能否顺利投靠林广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