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茶餐厅出来,小红宝感觉胸口堵着的那团东西更沉了。小娟那张苍白憔悴的脸,和记忆中母亲最后一次来探监时强忍泪水的模样,在他脑海里交替闪现。
他拐进街角的便利店,买了几盒营养品和一件厚实柔软的羊毛开衫。东西不贵,但是他现在能拿出的、最实在的心意。
母亲住在城北的老旧小区,离“夜巴黎”很远,是阿强特意找的,图个清静安全。小红宝爬上吱呀作响的楼梯,站在那扇熟悉的、漆皮剥落的旧铁门前,深吸了一口气,才掏出钥匙。
门从里面被猛地拉开。
母亲就站在门口,像是早已等候多时。她比三年前更瘦了,背微微佝偻着,花白的头发有些凌乱,身上还是那件洗得发白的旧格子外套。她仰着头,浑浊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小红宝,嘴唇哆嗦着,像是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只有大颗大颗的眼泪,毫无预兆地,顺着她布满皱纹的脸颊滚落下来。
“妈。”小红宝喉咙发紧,喊了一声。
这一声像是打开了闸门。母亲猛地伸出手,枯瘦的手指紧紧抓住他的胳膊,力气大得惊人,仿佛一松手他就会消失。她把他拉进屋里,反手关上门,背靠着门板,依旧死死抓着他,仰着脸,仔仔细细地看他,从头到脚,仿佛要确认眼前的人是真实的。
“出来了……真的出来了……”她喃喃着,声音破碎不堪,眼泪流得更凶,“他们没骗我……我的志涛……回来了……”
小红宝任由母亲抓着,把手里提的东西轻轻放在旁边的矮柜上。他看着母亲脸上深刻的皱纹和那双被泪水浸泡的、充满担忧与恐惧的眼睛,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闷闷地疼。
“嗯,回来了。”他低声说,伸手想替母亲擦眼泪。
母亲却一把打开他的手,情绪突然激动起来,握紧拳头,一下下捶打在他的胸膛上,力道不重,却带着积压了三年的恐惧、委屈和后怕。
“你为什么那么傻!为什么替别人顶罪!他们说是你打的人!我不信!我不信我的儿子会下那么重的手!你这三年是怎么过的啊!他们在里面有没有打你?有没有欺负你?妈没用……妈救不了你……”她语无伦次,捶打变成了无力的抓挠,最后整个人瘫软下去,抱住他的腰,把脸埋在他胸前,失声痛哭。
那哭声,压抑了太久,充满了一个母亲最深的无助和心痛。
小红宝站着没动,像一棵沉默的树,承受着母亲暴雨般的泪水。他抬起手,轻轻拍着母亲剧烈颤抖的、瘦削的背。
“没人欺负我。”他撒谎,声音低沉却稳定,“我很好。”
母亲哭了很久,才慢慢平息下来,只剩下小声的啜泣。她拉着他坐到那张旧沙发上,手还是紧紧攥着他的衣角,生怕他跑了。
“你……你现在在做什么?”母亲抬起红肿的眼睛,担忧地看着他,“可不能再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来往了!咱们找个正经工作,哪怕钱少点,平平安安的就好……”
小红宝沉默了一下,没有直接回答。他拿起那件新买的羊毛开衫,披在母亲肩上:“天冷了,多穿点。”
母亲摸着柔软温暖的羊毛衫,眼泪又涌了上来:“又乱花钱……妈有衣服穿……”
“妈,”小红宝打断她,看着她的眼睛,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这三年,让你担心了。”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像是立下誓言:
“以后,不会再让人欺负我们。”
“我会让你过上好日子。最好的日子。”
母亲看着他眼中那冰冷而坚定的光芒,心里猛地一沉。这种眼神,她从未在儿子身上见过。那不是踏实过日子的眼神,那里面藏着的东西,让她感到害怕。
“志涛……”她抓紧了他的手,声音带着哀求,“妈不要什么好日子,妈只要你平平安安!咱们离开这儿行不行?回老家去,妈种地养活你……”
小红宝反手握住母亲粗糙的手,摇了摇头。
“走不了,妈。”他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声音很轻,却像钉子一样钉在地上,“有些账,得算清楚。”
“有些债,得用血来还。”
母亲看着他冰冷的侧脸,知道再也劝不动了。三年的牢狱,已经把当年那个或许还有些稚嫩的儿子,彻底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一个让她感到陌生,却又不得不依靠的人。
她不再说话,只是默默地流泪,用袖子一遍遍擦拭着眼泪。
小红宝陪母亲吃了顿简单的晚饭,是她亲手做的,他小时候最爱吃的西红柿鸡蛋面。味道和三年前一样,却又好像哪里不一样了。
临走时,他把一叠用报纸包好的钱塞进母亲枕头底下。
“缺什么就买,别省。”他叮嘱道,“有事让隔壁王婶打电话给阿强。”
母亲送他到门口,倚着门框,眼泪又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自己……小心点。”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这一句带着哭腔的嘱咐。
小红宝点了点头,没再回头,快步走下了楼梯。
直到走出小区,走到灯火通明的街上,他才停下脚步,回头望了一眼那扇亮着昏黄灯光的窗户。
母亲的身影模糊地映在窗后,还在朝着他离开的方向张望。
他攥紧了口袋里的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
那扇窗后,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软肋,也是最坚硬的铠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