匿名告密者的代号被定为“青鸟”。这个充满希望又脆弱的代号,成了岛屿上每个人心中的暗语。陆明远通过老朋友的渠道,在国际海洋监测网络中留下特定信号——一段修改过的古老航海民谣旋律,只有知道原始版本的人才能识别出差异。
“如果青鸟在监听这个频段,她会明白我们在回应。”陆明远在通讯室解释,“这是冷战时期情报员用的老方法,不依赖现代加密技术,反而更难被算法识别。”
苏挽秋看着屏幕上跳动的声波图,旋律的每个起伏都像心跳。“她多久能发现?”
“取决于她的监听频率和勇气。”陆明远实话实说,“可能几天,可能永远。”
等待的日子,岛屿生活显出一种异常的平静。晚黎的恢复速度惊人,银色纹路重新显现后,光泽比之前更加柔和内敛。她开始在温室系统学习——不是通过书本,而是通过直接接触植物。
沈言发现她的学习方法独特:她会将手指轻触植物的茎叶,闭上眼睛,银色纹路微微发光。几分钟后,她就能说出植物的特性、生长周期、甚至原产地。
“像在读取植物的记忆?”苏挽秋观察着妹妹在番茄植株前的专注姿态。
“更像是感知生命信息场。”沈言记录着数据,“所有生命都会释放微弱的生物电信号和化学信号,晚黎似乎能直接解读这些信号。这是基因改造带来的能力,但也可能……是她独有的天赋。”
晚黎睁开眼睛,摘下一颗成熟的樱桃番茄,递给姐姐:“它说……很甜。”
苏挽秋咬了一口,汁液在口中爆开,确实甜美异常。她看着晚黎满足的笑容,忽然意识到妹妹正在用她的方式与世界建立连接——不是作为实验体或武器,而是作为生命与生命之间的翻译者。
黄昏时分,顾景辰在海滩上找到苏挽秋。她赤脚踩在退潮后湿润的沙滩上,留下浅浅的脚印,又被涌上的海浪抹平。
“你恢复得怎么样?”顾景辰走到她身边,手里拿着一个贝壳。
“抗体浓度回到60%,梅医生说再有一周就能完全恢复。”苏挽秋看向他手中的贝壳,“那是什么?”
顾景辰摊开手掌,贝壳内侧闪烁着珍珠光泽,但仔细看会发现那不是天然珍珠,而是某种微型晶体。“在游艇的过滤器里发现的,应该是深海那些改造生物释放的孢子残留物结晶化了。”
苏挽秋小心接过,晶体在夕阳下折射出七彩光芒。“很美,却来自那么痛苦的存在。”
“就像这个世界,美与痛苦常常共存。”顾景辰的声音很轻,“挽秋,如果有一天,所有战斗都结束了,你想做什么?”
这个问题他问过,但苏挽秋现在的答案不同了:“我想建立一个基因伦理研究中心,用母亲的名字命名。不是研究如何改造生命,而是研究如何尊重生命。晚黎可以做顾问,她比任何人都理解被改造者的感受。”
“那会是很棒的事业。”顾景辰微笑,“需要保安主管吗?”
苏挽秋转头看他,海风吹乱她的头发:“你想好了?”
“从父亲去世后,我一直在寻找生命的意义。”顾景辰望向海平线,“在委员会工作让我接触了真相,但也让我看到了系统的腐败。保护你,保护晚黎,保护那些证据……这些让我觉得,我在做对的事。如果未来能继续这样做,我很愿意。”
两人的目光在海风中相遇。苏挽秋忽然想起母亲笔记里的一句话:“真正的守护不是将某人囚于安全之中,而是与她并肩站在风雨里。”
“那就说定了。”她轻声说。
不远处,周知微和林辰在礁石区检查安防传感器。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几乎重叠在一起。
“传感器35号需要更换了,腐蚀得厉害。”林辰记录着设备状态。
周知微蹲下检查连接线:“海盐侵蚀是常事。不过陆先生的设备储备很充足,明天可以换新的。”
工作完成后,两人没有立即离开。林辰在礁石上坐下,看着最后一抹夕阳沉入海面。“你知道吗,这是我人生中最长的‘假期’。”
“不习惯?”周知微在他身边坐下。
“相反,太习惯了。”林辰苦笑,“危险任务之间的平静期,往往比战斗更让人不安。因为你知道平静会结束,却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
周知微沉默片刻,从口袋里取出素描本,快速勾勒眼前的景象——夕阳余晖,礁石剪影,远方的海鸟。画完后,她撕下那一页,递给林辰。
“送给你。如果平静结束,至少还有这个瞬间。”
林辰接过画纸,手指轻轻拂过炭笔线条。“知微,等这一切结束后……你愿意让我陪你去父亲的老家吗?不只是帮忙背画架,而是一起去。”
周知微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抬头看着开始出现的星辰:“我父亲常说,看星星要知道自己站在哪里,才能知道星星的位置。林辰,你知道自己站在哪里吗?”
“我现在站在你身边。”林辰的回答直接而简单,“这就够了。”
夜色渐深,岛屿的灯光在石屋窗户里温暖亮起。书房里,沈言正在整理从“海螺号”带出的资料。陈瑜敲门进来,手里端着两杯热茶。
“还在研究?”她将一杯茶放在桌上。
“苏黎博士的笔记里有很多未发表的想法。”沈言指着摊开的文件,“比如这里,她提出基因编辑技术应该像医学一样,有‘希波克拉底誓言’——首先不伤害,尊重自主,维护公正。”
陈瑜坐下,看着那些手稿:“我姑姑常说,我叔叔曾经也是理想主义者。但权力和野心改变了他。”
“您和您叔叔关系好吗?”沈言小心地问。
“小时候很好。”陈瑜的眼神变得遥远,“他会带我去实验室,教我认识显微镜下的世界。他说科学是最干净的领域,因为数据不会说谎。”她顿了顿,“但他后来发现,数据可以被操纵,真相可以被掩盖。他选择了那条更容易的路。”
“您选择了更难的路。”
陈瑜苦笑:“有时候我在想,如果当年我更多参与委员会的事务,是不是能阻止他滑向深渊。但也许,每个人都有自己必须走的路。”
这时,通讯室的指示灯突然闪烁。陆明远的声音从内部通话器传来:“有回应了!青鸟发来了信号!”
所有人迅速聚集到通讯室。屏幕上显示出一段简短的加密信息,陆明远已经将其解码:
「三日后,东海12号海域,补给船‘海风号’。船上有‘潮声计划’第二阶段数据。我只能做到这里了。愿你们成功。——青鸟」
信息后附着一个坐标和时间窗口。
“这是陷阱吗?”林辰警惕地问。
“有可能。”顾景辰分析,“但如果是陷阱,他们会选择更容易伏击的地点。12号海域是繁忙的国际贸易航线,在那里行动风险很大。”
晚黎突然捂住额头,银色纹路闪烁:“她……没有说谎。但她的恐惧……很深。像站在悬崖边。”
苏挽秋握住妹妹的手:“她在冒险,很大的冒险。”
计划再次摆在面前:是否前往12号海域,接触青鸟,获取第二阶段数据。这可能是扳倒陈景明和“夜鸮”的关键,也可能是自投罗网。
“需要投票吗?”陆明远看向众人。
苏挽秋环视房间里的每一张面孔:顾景辰坚定的眼神,沈言专注的表情,林辰和周知微的默契,陈瑜的沉重,梅医生的担忧,晚黎的信任,陆明远的支持。
“我前往。”她说,“但这次不是独自决定。每个人都应该选择是否参与。”
顾景辰第一个开口:“我陪你。”
“我也去。”沈言推了推眼镜,“需要有人分析数据真伪。”
林辰和周知微对视一眼,同时点头。
陈瑜深吸一口气:“这是我发起调查的初衷,我当然要去。”
梅医生举手:“作为医疗官,我必须随行。”
陆明远微笑:“我的船,我的责任。”
最后所有人都看向晚黎。她银白色的眼睛在灯光下清澈见底:“我……能帮忙辨认真假。而且……我不想再在安全的地方等待。”
全票通过。这个结果既让人温暖,也让人沉重。因为这意味着,如果这是陷阱,他们将全军覆没。
深夜,苏挽秋在晚黎房间陪妹妹入睡。晚黎躺在床上,眼睛却睁得大大的。
“睡不着?”苏挽秋轻声问。
“在想青鸟。”晚黎的声音很轻,“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明明很害怕。”
“因为有时候,有些事比害怕更重要。”
晚黎转头看她:“像姐姐在深海时那样?”
“嗯。”
“那我明白了。”晚黎闭上眼睛,“晚安,姐姐。”
“晚安。”
苏挽秋轻轻关上门,在走廊里遇到沈言。他手里拿着一本厚书,看到她时停下脚步。
“睡不着?”苏挽秋问。
“在看苏黎博士关于基因伦理的论文。”沈言举起书,“她写道,科学的终极伦理不是我们能做什么,而是我们应该做什么。这个‘应该’,是人性最光辉的部分。”
月光从走廊窗户洒进来,在两人之间投下银白的光带。
“沈言,”苏挽秋忽然说,“谢谢你一直相信我们。”
“应该是我谢谢你们。”沈言认真地说,“你们让我看到了科学的另一种可能——不是征服和改造,而是理解和共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