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屋的窗帘拉得很紧，将晨光过滤成柔和的灰白色。苏挽秋整夜未眠，脑中反复回响着“萤火”的话——“镜像工程”、“原始模板”、“最接近的镜像”。这些词语像冰冷的解剖刀，试图将她的人生剖开，寻找被设定的痕迹。
厨房里传来轻微的响动，是顾景辰在准备早餐。这个认知让苏挽秋紧绷的神经稍松——至少在这方寸之地，还有一个人不问缘由地接纳她的存在。
她起身走到客厅，顾景辰刚好端着两杯热牛奶走出来。看到她眼下的青黑，他眉头微蹙：“又没睡好？”
“在想一些事情。”苏挽秋接过牛奶，温热的触感从指尖蔓延，“景辰，如果你发现自己可能不是自然出生的，而是某个实验的产物……你会怎么做？”
顾景辰在她对面坐下，没有立刻回答。他认真地看着她，像是在衡量问题的分量，然后才缓缓开口：“我会先问自己——现在的‘我’，是由什么定义的？是基因序列，还是记忆、情感、选择？如果是后者，那么无论起源如何，‘我’依然是真实的。”
他顿了顿，声音更加温和：“挽秋，我知道这些话听起来很空洞。但作为心理医生，我见过太多人被‘过去’或‘起源’困住，却忘记了此刻站在这里的自己，才是生命的全部意义。你害怕自己是‘镜像’，是‘产物’，但你知道吗？即使是镜像，反射的也是真实存在的光。即使是产物，也拥有了独立的生命。”
这番话像一缕清风，吹散了些许迷雾。苏挽秋低头看着杯中微微晃动的牛奶，轻声说：“我只是……想知道真相。想知道‘苏挽秋’这个名字背后，到底藏着什么。”
“那就去找。”顾景辰的语气坚定，“但记住，寻找真相是为了理解，而不是定义。无论找到什么，你都是你。”
早餐在相对沉默的氛围中结束。收拾餐具时，苏挽秋的手机震动起来——是林辰。
她看了顾景辰一眼，对方微微点头，转身走进书房，给她留出私人空间。
“挽秋，”林辰的声音听起来比昨天更加疲惫，“我联系上了我父亲的私人医生。情况……不太好。他最近几次体检数据都很糟糕，心脏问题加重，医生建议立即住院，但他拒绝了。”
苏挽秋的心一沉：“他知道自己的状况吗？”
“知道，但他似乎……不在乎。”林辰的声音里压抑着痛苦，“自从晚照去世后，他就好像失去了活下去的动力。‘潘多拉’成了他唯一的执念，他守着那个数据库，像是在守着晚照最后的存在证明。”
“我想见他。”苏挽秋说出思考了一夜的决定，“不是作为合作者，不是作为筹码交换——只是作为一个可能与晚照有关联的人，去见他一面。”
电话那端沉默了很长时间。就在苏挽秋以为林辰要拒绝时，他低声说：“我可以安排。但你必须答应我一件事——无论他对你说什么，无论你看到什么，都不要试图强迫他打开‘潘多拉’。那不仅会触发安保系统，也可能……彻底击垮他。”
“我答应你。”苏挽秋郑重承诺，“我只是想和他谈谈晚朝，谈谈过去。或许……也能谈谈未来。”
林辰似乎松了一口气：“好。明天下午三点，他会在家里的温室花园喝下午茶。那里是他最放松的地方。我会提前打点好安保，让你能进去。但记住，只有一小时。他的体力支撑不了太久。”
“足够了。谢谢你，林辰。”
“不用谢我。”林辰的声音有些苦涩，“我只是……希望有人能让他打开心结，哪怕一点点。这些年，他把自己锁在回忆和秘密里，太痛苦了。”
结束通话后，苏挽秋走到书房门口。顾景辰正站在窗前，背对着她，望着窗外被高楼切割的天空。阳光洒在他肩上，却显得有几分寂寥。
“明天下午，我去见林弘深。”她轻声说。
顾景辰转过身，脸上没有意外：“需要我做什么？”
“这次……我想一个人去。”苏挽秋看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担忧，补充道，“林辰会安排好安保，而且林弘深不会在一个年轻女孩面前展现太多攻击性。你跟着，反而可能引起他的警惕。”
顾景辰沉吟片刻，最终妥协：“我可以不跟进去，但我会在附近。戴上通讯器，让我能听到里面的情况。这是我的底线。”
他的坚持让她心头一暖。“好。”她答应了。
下午，苏挽秋开始为明天的会面做准备。她翻出林晚照的日记和那些泛黄的笔记，试图从中找到可能触动林弘深的细节。同时，她也给“萤火”发了一封简短的邮件：「我需要更多关于‘镜像工程’原始模板的信息。任何细节都可以。」
傍晚时分，回复来了，只有一句话：
「原始模板的代号是‘曙光’。她死于二十五年前的一场实验室事故。傅时衍在场。」
短短两行字，却让苏挽秋呼吸停滞。
二十五年前——那时傅时衍应该还只是个学生或初级研究员。“曙光”的死，他“在场”。是意外，还是其他？这和后来他对“镜像工程”的执着有什么关联？
她正要追问更多，邮件系统显示对方已断开连接。显然，“萤火”只愿意透露这么多。
夜幕降临时，顾景辰接到了一个意外的电话。他听了几句后，脸色微变，捂住话筒对苏挽秋说：“是傅时衍的私人律师。他说……傅时衍想和你通话。”
苏挽秋的脊背瞬间绷直。自那夜在荒野逃脱后，她再没有直接接触过傅时衍。此刻他突然找上门，目的何在？
“接吗？”顾景辰问，眼中满是警惕。
苏挽秋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恢复平静：“接。但用免提。”
顾景辰点头，操作手机后，将音量调至适中。
短暂的静电杂音后，傅时衍的声音传来，出乎意料地平静，甚至带着一丝疲惫：
“挽秋。”
仅仅两个字，却让苏挽秋指尖发冷。这个声音曾在她耳边低语过情话，也曾冷酷地下达命令，此刻却像隔着一层毛玻璃，模糊而遥远。
“你想说什么？”她的声音平稳得自己都惊讶。
“我知道你在追查‘镜像工程’。”傅时衍直入主题，没有丝毫迂回，“‘萤火’找过你了，对吗？他们告诉你，你是‘曙光’的镜像，是我为了复活她而创造的存在。”
苏挽秋没有回答，算是默认。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几乎像是幻觉：“他们说的部分是真的，但最关键的部分是假的。你不是任何人的镜像，挽秋。你就是你自己。”
“什么意思？”
“‘曙光’不是模板，而是失败品。”傅时衍的语速很慢，像是在斟酌每个字，“二十五年前，我还是个助理研究员，参与了一个激进的基因强化项目。‘曙光’是项目志愿者，她的基因在强化过程中发生了不可预测的变异，最终导致全身器官衰竭。我看着她死去，却无能为力。”
他的声音里第一次流露出真实的痛苦：“从那以后，我发誓要找到控制基因表达的方法，要避免同样的悲剧。‘镜像工程’最初的目的，是为了研究基因稳定性，而不是复制任何人。林晚照是第一个相对成功的案例，但她的基因依然存在缺陷，最终……”
他停顿了很久，久到苏挽秋以为通话中断了。
“而你，”傅时衍的声音重新响起，带着一种奇怪的温柔，“你的基因序列在数据库中匹配到‘镜像工程’时，我震惊了。因为你的稳定性远超所有人，完美得不可思议。我以为我终于找到了答案……但我错了。”
“错在哪里？”
“错在我以为科学可以解释一切。”傅时衍的声音低了下去，“错在我试图用数据和实验来定义你，而忘记了你首先是一个人，一个会恨、会怕、会逃跑的人。”
这番话如果是别人说的，苏挽秋或许会有所触动。但从傅时衍口中说出，只让她感到讽刺和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