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地待命”的指令像一道无形的屏障,将林凡与整个喧嚣忙碌的机库隔离开来。他背靠着“初号机”冰冷的脚踝装甲,坐在坚硬的地面上,努力将自己缩进那钢铁投下的阴影里,试图避开那些不断扫视过来的、带着各种意味的目光。然而,这种试图隐匿的行为,在K-7这片相对空旷、且承载着如此引人注目“展品”的区域,注定是徒劳的。
起初只是远远的指点和小声议论。但很快,一些胆大的,或者说好奇心压过了初期谨慎的人,开始主动靠近。
第一批靠近的,是几位同样穿着驾驶员制服的人。他们的制服与普通士兵和地勤人员不同,更加合身,肘部和膝部有特殊的耐磨层,肩章上的标识也显示着他们隶属于不同的机甲作战单位。他们的年龄看起来比林凡要大上几岁,脸上带着长期在相对稳定尽管依旧是战争状态环境中训练和战斗所留下的、与林凡那种饱经风霜的疲惫截然不同的气质——一种更偏向于职业军人的锐利和某种隐约的优越感。
他们并没有一窝蜂地涌上来,而是保持着一种看似随意、实则带着审视意味的姿态,缓缓走近。脚步落在合金地面上,发出清晰而沉稳的声响,与周围嘈杂的背景音区分开来。
林凡能感觉到他们的靠近,但他没有抬头,只是将目光停留在自己脚前一小块反光的地面上,仿佛那里有什么极其有趣的东西。
那几名驾驶员在距离林凡和“初号机”约五、六米的地方停了下来。这个距离既不会显得过于冒犯,又能将细节看得清清楚楚。他们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先是肆无忌惮地打量着那台通体漆黑的机甲。
“啧,这颜色……是故意的,还是从没进过喷漆车间?” 一个声音略带戏谑地响起,说话的是个留着短寸、嘴角带着一丝玩世不恭弧度的年轻驾驶员,他的目光在“初号机”哑光的装甲上游走。
“看左臂,老K,”旁边一个身材更高大、表情也更沉稳的驾驶员用胳膊肘碰了碰他,声音低沉,“那玩意儿可不是标准配置,而且……伤得不轻。”
被称为老K的驾驶员收敛了些许玩笑神色,仔细看向“初号机”左臂那明显过度使用、甚至呈现熔融扭曲状的武器模块和周边装甲,眼中闪过一丝惊疑。“这……不像是常规能量武器造成的,倒像是……从内部炸开的?什么样的能量过载能搞成这样?”
“还有这些痕迹,”第三个戴着眼镜、显得更斯文些的驾驶员推了推镜框,指着机甲腿部几道深可见内部结构的、带着某种腐蚀残留物的巨大爪痕,“数据库里没有匹配的敌人能留下这种形态的损伤。他们到底在外面遇到了什么?”
他们的对话专业而迅速,充斥着内行人的术语和判断,毫不掩饰对这台未知机甲的好奇与探究。
然后,他们的目光,几乎是不约而同地,从钢铁巨人身上,向下移动,最终落在了蜷缩在巨人脚边、那个看起来异常年轻、甚至有些单薄和狼狈的身影上。
当看清林凡那张还带着少年稚气、却布满疲惫与风霜痕迹的脸庞时,几人眼中都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惊讶。
“就是他?这台……东西的驾驶员?” 老K的语气带着难以置信,声音虽然压低,但在相对安静的区域边缘,依旧清晰地传到了林凡耳中。“看起来还没从训练营毕业吧?”
“听说他们是从第七区杀出来的,就靠这玩意儿和这辆破车。” 高个子驾驶员抱着双臂,目光在林凡和“初号机”之间来回移动,审视的意味更加浓重,“能从那种地方突围,要么是运气好到逆天,要么……”
他没把话说完,但意思不言而喻——要么,就是这台机甲和它的驾驶员,有着远超外表所展现的实力。
戴眼镜的驾驶员则更关注细节,他注意到林凡身上那身明显不合体、且沾满污渍和疑似干涸血渍的驾驶服,注意到他微微颤抖、似乎还未从高强度神经链接中完全恢复的手指,以及那双虽然低垂却依旧能感觉到警惕与疏离的眼睛。
“神经链接过载的后遗症很明显,”他低声对同伴说,语气更像是在分析一个案例,“而且……他的同步率残留波动似乎有点异常,不像我们的系统那么稳定。”
这几道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林凡身上,充满了好奇、审视、怀疑,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同行之间的比较与掂量。他们像是在评估一件新到的武器,又像是在打量一个突然闯入他们熟悉领域的、潜在的竞争者或……异类。
林凡能感觉到这些目光的重量,它们比之前那些纯粹围观的地勤人员的目光更具穿透力,也更让他感到不适。他依旧没有抬头,但搁在膝盖上的手,不自觉地微微握紧。他习惯了面对敌人的恶意,却还不习惯应对这种来自同类、复杂难明的注视。
沉默在几人之间蔓延了片刻。
最终,那个高个子驾驶员似乎是领头的,他向前迈了半步,清了清嗓子,试图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和一些:
“嘿,小子。”
林凡的身体几不可查地绷紧了一瞬,但他依旧没有回应,只是维持着低头的姿势。
高个子驾驶员似乎也不在意,继续问道:“从第七区来的?就你一个人……开着它?” 他抬了抬下巴,指向林凡身后的“初号机”。
这个问题,打破了单方面的审视,将一种无形的压力,直接抛向了林凡。
是继续保持沉默,将自己隔绝开来?还是开口回应,踏入这复杂的人际漩涡?
林凡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头。他的目光,第一次,迎上了那几位好奇的围观者。
他的眼神,疲惫,却不再迷茫,深处仿佛有两簇冰冷的火焰在静静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