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坊里炸锅了。
字面意义上的炸——那枚暗金色的六棱柱耦合器表面，幽绿色的符文像被踩了尾巴的毒蛇般疯狂游窜，每次闪烁都带出一串刺得人牙酸的金属尖啸。旁边封印盒里那团“逆蚀残渣”也不甘示弱，在功德金光裹成的球里左冲右突，撞得金色光膜滋滋作响，眼看就要破茧而出。
但这些都比不上李默脑子里正在上演的戏码。
灵核深处那块沉寂本源碎片，像是嗅到了猫薄荷的猫——如果猫薄荷能让人灵魂发颤的话。一股清晰得可怕的悸动顺着脊椎骨往上爬，混合着贪婪、警惕，还有一丝让他浑身不舒服的“臣服感”，活像被囚禁的皇帝隔着牢门瞥见了失散多年的玉玺。
“操。”
李默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字，不是因为恐惧——虽然确实有点——而是因为烦。他刚搭好的“安全研究禁制”，花四个小时编的符文阵，灵力耗了七七八八，结果测试刚开场就演砸了。这感觉就像你小心翼翼点了份米其林外卖，拆包装时发现汤洒了一半。
不能慌。慌乱是种奢侈品，而他现在兜里只剩钢镚。
脑子自动分成了三块——这是化神期修士的福利，或者说诅咒。最大那块像堵墙，死死压住体内那块兴奋过头的碎片；稍小那块分成两股细流，一股稳住封印盒，一股缠上耦合器表面那些发疯的符文，不求破解，只求让它们慢点闪；最后剩下那点边角料，开始飞快地盘算。
炸了跑路？念头刚冒出来就被掐灭。耦合器里肯定有货，炸了血亏。残渣要是污染扩散，整个卡塔昌卫星都得变成“规则逆蚀”主题公园，到时候审判庭就不是发通告而是派舰队了。至于碎片……这玩意儿炸了，他第一个完蛋。
思维共享那头，卡恩的反应同步抵达。没有请示，没有多余情绪，只有冰冷的战术简报。
工坊入口处的化身肌肉瞬间绷紧。他没看那些乱闪的光——那是本体要处理的麻烦。他的视线像扫描仪般划过工坊结构：承重柱、通风管、能量线路、唯一的出口。外部威胁评估自动生成：如此大的动静，卡塔昌监控站不是瞎子，奥里克那帮兵痞的反应时间按秒算。奥瑞坎呢？这耦合器就是他的造物，异动会不会直接变成定位信标？
“出口外二十米，右侧岩缝，适合架重火力。”卡恩的思维像战场电报，“工坊是预制板结构，抗冲击差。能量管线若被引爆，连锁反应能掀掉半个屋顶。”
他微微调整姿势，手中那面用“破界者”装甲板改的简易盾牌，从偏向入口转向了禁制光罩方向。如果封印盒炸了，残渣喷出来，他得用这玩意儿——或者自己的身体——给本体争取半秒时间。左手搭上腰间那颗从卡塔昌侦察队“换”来的老式震撼手雷，不是为了杀人，是用来干扰可能存在的能量锁定。
他的逻辑链简单直接：控制污染扩散最优先，本体存活是核心，在此前提下尽量保住有价值的东西，如果不行，就执行代价最低的撤离方案。
李默感知到这些布置，心底稍微踏实了点。至少后院暂时稳了。
注意力转回耦合器。那些幽绿符文的闪烁频率慢了些，在他持续干扰和禁制压制下，从疯狂乱窜变成了有规律的脉动。不是攻击前兆，更像是……加载进度条？或者说，某种身份验证程序？
一个疯狂的念头像黑暗中擦亮的火柴，瞬间照亮了李默的脑海。
奥瑞坎造这玩意儿，总不会是为了让它一被刺激就自毁吧？这更像是防盗机制被意外触发后的“验证回响”——一种保险措施：只有满足特定条件才能访问深层信息。
验证需要什么？密钥？特定能量特征？还是……直接就是“逆蚀”本身？
李默的目光落在封印盒上。盒子里，那团残渣还在徒劳地冲撞金光。
“碎片想‘臣服’的对象，八成不是这残渣。”他脑子转得飞快，“残渣是显性的、低级的污染；耦合器里藏的，可能是更接近本源、更‘纯净’的东西，甚至……是另一块更小但更特殊的碎片残留？所以它才会又馋又警惕。”
那么，如果引导一丝被严格“消毒”过的残渣能量，模拟出“逆蚀”的灵能特征，去“回应”这个验证协议呢？
风险高得吓人。一旦失控，残渣暴走，耦合器共鸣，能量爆发，工坊变烟花。但收益也可能大到离谱——直接绕过奥瑞坎的防火墙，挖出他珍藏的核心数据。
干不干？
李默几乎没犹豫。逍遥的本质，就是在风险与收益的刀刃上，走出最“划算”的那一步。现在收手，前功尽弃，还留个定时炸弹。继续，虽然可能被炸飞，但也有机会一次性解决问题，顺便捞笔大的。
“卡恩，”他在思维共享里说，“准备应对高强度能量冲击和污染泄漏。如果我喊‘撤’，你就炸了那根主承重柱——坐标发你了——制造塌方阻断污染，我们从备用通风口走。”
“明白。”卡恩的回答短得像刀锋，盾牌握得更紧，目光锁定了那根合金支柱。
李默深吸一口气，开始操作。
先加固对碎片的镇压，确保这祖宗不会趁机造反。然后，小心翼翼地从封印盒的内层隔离泡上，“剥离”出极其微小的一缕灰暗能量——不是残渣本身，而是它散发出的、最纯粹的“逆蚀”波动特征，用功德金光层层包裹、过滤、提纯，去掉所有狂暴部分，只留下那冰冷的、趋向“静滞”与“虚无”的法则韵味。
这缕被严格“驯化”过的能量，细如发丝，在他的操控下像条听话的毒蛇，缓缓探出禁制光罩，凑向那枚还在规律脉动的耦合器。
接触的瞬间——
所有幽绿光芒骤然熄灭。
工坊陷入一片黑暗，只有禁制光罩的淡金色微光和封印盒里沉闷的撞击声，提醒着危机还没结束。
下一秒，耦合器光滑如镜的表面像水波般荡漾开来。没有光，没有声音，但一股庞大、冰冷、精密到让人头皮发麻的信息洪流，顺着那缕能量媒介，反向冲进了李默的识海！
这不是攻击，至少不全是。这更像是一个加密数据库被强制打开，内容劈头盖脸砸过来。
无数画面、符号、公式、三维结构图、能量流谱，还有一种充满金属质感的“意识印记”，蛮横地往里灌。李默闷哼一声，感觉脑子像被塞进了高速运转的恒星引擎。幸亏有心念防火墙和秩序圣躯撑着，这些信息没直接污染思维核心，但消化压力瞬间爆表。
他“看”到了——
一片无垠的黑暗星域，背景是扭曲的、仿佛被冻结的星云。无数庞大的、风格古早的惧亡者舰船和构造体，环绕着一团难以形容的黑暗涡流。那东西不像实体，更像是个“概念”或者“法则漏洞”，散发的气息和他体内的沉寂碎片同源，但更……完整？更“饿”。
他“听”到了——
一段冰冷的、逻辑严密的实验记录：“样本‘静寂核心-第七萃取物’与‘现实锻炉-原型三号’强制耦合实验，第237次。耦合率3.81%，极不稳定。‘核心’对‘锻炉’基础法则表现出强烈排异与吞噬倾向。‘锻炉’结构出现大面积‘法则脆化’与‘存在性凋零’。结论：直接逆向应用‘静寂’法则无法达成‘铸造绝对静滞造物’目标。需转换思路，尝试将‘静寂’作为‘淬火剂’或‘稳定锚’……”
“检测到‘静寂核心’残留波动特征……符合低等级接触性污染样本特征……启动预设协议‘淬火之影’……调取相关实验日志片段及星图坐标……”
星图坐标！
李默强忍着信息过载的眩晕，死死抓住洪流中一闪而过的关键——那是一幅复杂的多维星图碎片，标注着几个晦涩的惧亡者空间坐标，其中一个参数特征，和他刚从“永恒炽炉”知识里看到的“原始锚定点”描述，部分重叠！
奥瑞坎这疯子，不仅在研究“拥夜者”碎片的力量，还试图把这代表“终结”与“静滞”的玩意儿，和他擅长的“铸造”法则强行结合！这耦合器八成是某个失败实验的副产品，或者说是测试“逆蚀”力量与常规造物结合稳定性的“验伤仪”！它里面封存的，就是那次失败实验的部分数据，外加一个疑似与“永恒炽炉”起源有关的坐标线索！
信息洪流开始减弱，但最后砸过来的是一段更清晰的警告：
“检测到非授权‘静寂’污染源携带者……标记灵能特征……发送定位请求至最近‘镜影’单位……如无响应，则判定为实验样本回收或高危污染清除目标……”
操！真会叫家长！
几乎同时，体内那块沉寂碎片仿佛也“读”到了耦合器释放的、关于黑暗涡流的信息，悸动瞬间变得炽热疯狂。“臣服感”没了，只剩下纯粹的、想吞噬融合的贪婪。
“你他妈也想吃那个‘核心’？！”李默瞬间明白了。耦合器里指出的，是一块可能更大、更“完整”的碎片或聚合体！对这祖宗来说，那是满汉全席！
信息拿到了，但引来了奥瑞坎的追踪信标；体内的祖宗被勾起馋虫，镇压压力暴增；外面的卡塔昌估计已经在路上了。
内外交迫，绝境。
就在这时候，一个声音直接在他灵核深处、意识最底层响起。古老，疲惫，带着沉积万载时光的沧桑，又混着一丝……找到人说话的如释重负和即将开唠的前兆。
“啊……‘品尝’星神碎片的滋味，怎么样，李默？”
这声音不响，却有宇宙基石般的厚重感，瞬间压过了信息洪流的余波和碎片的疯狂。
“就像我当年，‘品尝’亚空间本质时一样。需要我分享一下，第一次意识到自己那引以为傲的灵魂，快要被混沌潮汐撕成永恒碎片时的‘美妙’体验吗？或许能让你……更谨慎地，重新掂量掂量‘好奇心’和‘被彻底格式化’之间的性价比。”
帝皇！
李默思维卡壳了一瞬。这老哥……真能直接“打电话”了？而且这开场白，怎么听都像憋了一肚子话没处说。
“不过，看来你现在没空听我忆往昔。”那声音似乎能感知到他的窘境，语速快了点儿，但那股“忍不住想多说点”的劲儿藏不住，“标记信标已经发出，那个痴迷于打破界限的惧亡者工匠，他的造物很快就会像闻见血腥的鲨鱼一样扑过来。你体内那个‘小可爱’，现在恐怕只想把你变成前往‘大餐’所在地的交通工具。”
“两个选择。”帝皇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简洁，但李默莫名觉得，如果时间够，他能就每个选择的历史渊源和哲学意义唠上几小时，“第一，立刻放弃这儿的一切——耦合器、残渣样本，用最快的方式滚蛋。这会让你丢光到手的信息和材料，但能暂时避开最直接的追击，给你时间消化已经获得的知识，安抚体内躁动的碎片——虽然我觉得安抚成功的概率，比你用舌头舔干净一颗恶魔世界还低。”
“第二，”帝皇顿了顿，语气里透出一丝极其微妙的、近似“有趣”的情绪，“利用这个信标，和那个工匠‘谈谈’。”
谈谈？跟奥瑞坎？那个刚被他抢了关键组件、正在暴怒的惧亡者工匠？
“他想要什么？”帝皇的声音像最冷静的棋手，开始剖析，“他想要实验数据，想要可能遗失的‘样本’，想了解你这个能触发他造物深层协议的‘异常存在’。而你，现在知道他某个重要实验的部分真相，手里有他可能感兴趣的东西，最重要的是——你‘知道’了一个他可能还不知道你已经‘知道’的坐标线索。”
“信息差，李默。这是宇宙中最硬的通货。”帝皇的声音里，那“话唠”倾向又有点压不住了，“当然，谈判需要筹码和力量。你现在的状态，不适合秀肌肉。但你可以秀……‘价值’，和‘不可预测性’。比如，让他不确定，强行回收你的代价，会不会惊动他更不想面对的东西——比如，我。”
李默瞬间懂了。这是要他唬人！用帝皇的潜在关注当背景威慑，用掌握的碎片信息和坐标线索当诱饵或筹码，去跟奥瑞坎进行一场刀尖上的对话，争取时间，甚至可能……反向套点东西出来？
“记住，星神的碎片会相互吸引、吞噬、融合。”帝皇最后的声音开始飘忽，像信号不稳，“你体内的‘拥夜者’……它很饿。饿极了的野兽，有时候也能暂时当猎犬。关键在于，链子够不够结实，以及，你扔出去的肉，能不能让它在咬到敌人之前，先乖乖听话。”
声音消失了，只在李默灵核深处留下一丝微弱的、属于帝皇的秩序灵能特征——这次“通话”的印记，也是张或许能用来虚张声势的“虎皮”。
李默的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帝皇给的思路，虽然疯狂，却能把眼前几乎所有危机串起来，甚至试着变被动为主动。
投降跑路？那不是我的的风格。把麻烦甩掉只是暂时清净，该来的总会来，下次更糟。
那就……将计就计，反客为主！
“卡恩！”他在思维共享里低喝，“计划变了！我们不走了！准备‘迎客’！”
眼中闪过一丝锐利冷静的光，像终于看清了棋盘所有隐藏棋子的棋手。
“奥瑞坎大师不是想‘回收样本’吗？”李默嘴角扯出个带痛感和冒险兴奋的弧度，“那咱们就好好聊聊……关于‘静寂核心’、‘永恒炽炉’，还有他那‘淬火之影’协议的……合作可能性。”
他一边说，一边主动调整对体内碎片的压制。不是全放开，而是像调水阀，小心地、控制着放出一丝碎片那贪婪冰冷的灵能特征，混上帝皇留下的那丝微弱秩序印记，再添上自己伪装出的、仿佛掌握了关键信息的“从容”波动。
然后，引导着这股复杂无比的混合灵能特征，主动地、清晰地，朝着六棱柱耦合器那个刚沉寂下去的“信标”模块，“回拨”了过去。
工坊里，残渣的沸腾被强行压下，耦合器表面恢复暗金死寂。但一种无形的、更紧张的气氛开始弥漫。
卡恩默默收好震撼手雷，盾牌依旧紧握，站姿从纯粹防御微调成进可攻退可守的警戒态。他目光扫过工坊入口外的黑暗，仿佛已经能看到，某个基于纯粹理性与铸造狂怒的意志，正沿着无形的灵能轨迹，跨越星海，把冰冷视线投向这片卡塔昌的荒芜卫星。
李默站在原地，灵力和心力还在高速消耗，但他站得笔直。体内碎片因感应到“主动出击”而传来的、混合了兴奋与不安的悸动，被他强行转化成一种外在的、深不可测的平静。
钓鱼竿甩出去了，鱼饵是自己，鱼线是碎片和帝皇的虎皮，而将要上钩的，是条暴怒的、活了不知多少万年、掌握禁忌知识的惧亡者工匠大鱼。
这波操作，要么单车变摩托，要么……连人带车一起被鱼拖进深海。
“来吧，大师。”李默低声自语，眼神锐利，“让我看看，你这万古老宅男的技术力，到底配不配得上你的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