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春的风还带着几分料峭,掠过青石镇外的荒坡时,卷起的不是暖意,而是漫天尘土。
陆时砚蹲在田埂上,指尖捻起一撮黄褐色的泥土,凑近鼻尖轻嗅,眉头拧成了川字。
泥土干涩坚硬,颗粒感极强,指尖稍一用力便簌簌碎裂,混着几颗硌手的小石子。
“这样的地,别说种庄稼,怕是连野草都长不旺。”
身旁的老农王伯叹了口气,往地上啐了口唾沫,“去年大旱,河床都露底了,这土就跟铁板似的,一锄头下去能弹回来半尺。”
陆时砚起身,望着眼前这片绵延数里的荒坡,眼底却没有丝毫气馁。
三个月前,他带着一纸调令来到青石镇,出任这里的劝农官。
原以为是寻常的督导农事,来了才知,青石镇三面环山,一面靠河,却因水利失修、土地贫瘠,年年粮食歉收,百姓们要么外出逃荒,要么守着薄田艰难度日。
“王伯,这附近的水源在哪里?”陆时砚拍掉手上的尘土,目光扫过远处蜿蜒的河道。
“就是那条青龙河,”王伯抬手一指,“可你瞅瞅,那河沟里的水,只够牲口喝,想引到地里,得修三里地的水渠。前几年也试过修,可石头太多,挖不动,后来就搁下了。”
陆时砚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青龙河果然只是一条窄窄的水带,河底的鹅卵石清晰可见。
他沉吟片刻,从怀中掏出一卷图纸,铺在田埂上。图纸上画着密密麻麻的线条,标注着沟渠、堤坝的位置,还有一些奇奇怪怪的机械图样。
“我打算先修一条引水渠,用木渠加石砌的方式,避开硬石层。”
陆时砚指着图纸上的曲线,“另外,我琢磨着做一种龙骨水车,不用人力踩踏,靠水流驱动,能把河水提上来灌溉。”
王伯凑过去看了半天,摇摇头:“陆大人,不是小老儿泼冷水,这水车咱也见过,可那都是大河边用的,咱这小河沟,水流慢,怕是转不起来。”
“所以我改了设计。”
陆时砚指着图纸上的齿轮结构,“我在水车下面加了一组变速齿轮,哪怕水流缓,也能通过齿轮传动,让水车叶片转起来。”
“而且这木渠,我打算做成梯形,上口宽,下口窄,这样水流更顺畅,也不容易冲垮。”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还有这土地,不能直接耕种。得先深耕,把底下的熟土翻上来,再掺些草木灰和腐熟的农家肥,改良土壤肥力。
我已经让人收集各村的秸秆和牲畜粪便,在南边的空地上堆肥了。”
王伯将信将疑,却也没再反驳。陆时砚刚来镇上时,穿着一身官服,细皮嫩肉的,谁都觉得他是来镀金的,走个过场就会走。
可这三个月来,他天天泡在地里,跟着老农们学辨土性、看节气,手上磨出了厚茧,脸也晒得黝黑,倒真不像个娇生惯养的官员。
接下来的日子,陆时砚几乎住在了工地。他带着镇上的朋友们选址、挖渠,遇到硬石层,就用火烧水浇的办法,让石头热胀冷缩后碎裂,再一点点凿开。
他设计的龙骨水车也开始动工,木料选的是耐水的榆木,齿轮则请铁匠铺的师傅用熟铁打造,每一个齿牙的间距都经过反复测算。
期间也有不少人抱怨。有人说他瞎折腾,不如等着朝廷赈灾粮;有人嫌挖渠太累,偷偷溜走。
陆时砚没有动怒,只是每天天不亮就带头上工,中午和大家一起啃粗粮饼子,晚上则召集众人,讲改良土地的好处,教大家堆肥的技巧。
“大家想想,要是水渠修好了,水车转起来了,这荒坡就能变成良田。种上小麦和玉米,秋天收成了,就能自己养活自己,不用再背井离乡逃荒了。”
陆时砚站在土坡上,声音不大,却字字恳切,“我知道大家累,可眼前的苦,是为了以后的好日子。”
他还把自己的俸禄拿出来,给工人们买了红糖和草药,谁要是受伤了,就请郎中来看,药费全由他出。
渐渐地,抱怨的人少了,溜走的人也悄悄回来了,工地上的气氛越来越热火朝天。
一个月后,引水渠终于贯通。当第一股清水顺着木渠流淌进干涸的田地时,围观的百姓们爆发出一阵欢呼。
王伯捧着一捧带着湿气的泥土,激动得热泪盈眶:“活了大半辈子,终于见这荒坡喝上水了!”
紧接着,龙骨水车也安装完毕。
陆时砚让人将水车放入青龙河,水流冲击着水车底部的叶轮,带动齿轮转动,叶片缓缓升起,将河水源源不断地送入水渠。
看着清澈的河水顺着沟渠漫入田垄,滋润着干裂的土地,陆时砚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解决了水源问题,陆时砚又开始琢磨耕种的学问。他发现镇上的农民种地都是撒播种子,密度不均,苗长得稀的稀、密的密,浪费种子不说,产量也上不去。
于是他设计了一种点播器,用硬木做成,前端有一个小斗,装着种子,往下一按,就能在地里扎出一个小坑,同时落下一两粒种子,行距和株距都能保持均匀。
他还教大家合理密植,根据不同的作物调整株距,比如小麦要密一些,玉米则要疏一些,留出通风和采光的空间。
他从京城带来的几本农书,被他翻得卷了边,上面的记载结合青石镇的实际情况,被他整理成通俗易懂的口诀,教给百姓们。
“深耕三尺土,多上一把肥,点播匀如线,苗壮收成足。”村里的孩子们跟着大人学,没多久就背得滚瓜烂熟。
春耕开始后,陆时砚更是忙得脚不沾地。他每天穿梭在各个田垄间,查看墒情,指导大家播种、覆土。
有农户不相信点播器,坚持撒播,他也不强迫,只是在旁边划出一小块地,用点播器种上,让大家日后看收成对比。
期间,邻镇的官员听说青石镇在搞农业改良,特意派人来观摩。
看到那转动的龙骨水车和整齐的点播田垄,来人连连称赞,回去后也学着青石镇的样子,开始修渠堆肥。
转眼到了初夏,青石镇的田地焕发出勃勃生机。点播的禾苗长得整齐茁壮,绿油油的一片,比往年撒播的庄稼高出一大截。
水渠里的水潺潺流淌,水车吱呀转动,田埂上偶尔能看到农户们欣慰的笑容。
这天,陆时砚正在地里查看小麦的长势,王伯兴冲冲地跑过来,手里拿着一把饱满的麦穗:“陆大人,您快看!这麦子长得多好,穗子比往年大了一倍!”
陆时砚接过麦穗,轻轻搓开,饱满的麦粒滚落掌心,带着淡淡的麦香。他估算了一下,按照这个长势,今年的小麦产量至少能比往年翻一番。
“这都是陆大人的功劳啊!”王伯感慨道,“要是早几年遇到您这样的官,咱也不用受那么多苦了。”
陆时砚笑了笑,将麦粒放回麦穗上:“这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是大家一起努力的结果。”
“等秋天收成了,咱们再扩大种植面积,把东边那片荒坡也开垦出来,多种些高产的作物,让青石镇的百姓都能吃饱饭。”
他的目光望向远方,那里的荒坡在夕阳下泛着淡淡的金光。
他知道,改良农业的路还很长,还有更多的技术需要研究,更多的难题需要解决。比如如何防治病虫害,如何储存粮食,如何培育更耐旱的作物品种……
但他并不着急,他有的是耐心和毅力。就像这脚下的土地,只要用心耕耘,付出汗水,就一定能收获累累硕果。
晚风拂过,吹动着田里的禾苗,掀起层层绿浪,仿佛在诉说着一个关于希望与丰收的故事。
陆时砚蹲下身,轻轻抚摸着嫩绿的麦叶,指尖感受到生命的蓬勃力量。他知道,他的农业研究之路,才刚刚开始。而青石镇的春天,也才刚刚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