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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蛰的雷声仿佛还在耳畔回响,塞北的皇家猎场却已悄然褪去了冬日的凛冽。蛰伏了整个寒冬的万物,终于挣脱了冻土的桎梏,在春日的召唤下苏醒。放眼望去,漫山遍野的草木贪婪地吮吸着融雪的滋润,争先恐后地抽展出嫩得几乎能掐出水来的新芽,那鲜活的绿意,如同打翻的翠色染缸,在山峦起伏间肆意晕染开来。

猎场边缘的垂柳,是最先感知春信的使者。柔软的枝条上,不知何时已缀满了鹅黄色的绒絮,远远望去,如同笼罩着一层轻烟似的薄雾。待到和暖的春风拂过,那些绒絮便再难依附,簌簌离了枝头,化作漫天纷飞的、温柔的雪。它们轻盈地舞动着,飘落在青石板铺就的、蜿蜒曲折的猎场小径上,为硬朗的石板铺上一层柔软的鹅黄地毯;也俏皮地沾在往来行人的肩头、发梢,甚至乘着风,钻进微微敞开的衣领里,带来一丝微凉的痒意。

那些经冬不凋的柏木与青松,此刻也仿佛被这蓬勃的生机所感染,悄然褪去了深冬时节那沉郁得近乎墨色的暗绿。新生的针叶从旧叶间探出头来,是那种鲜亮而充满朝气的翠色,带着初生牛犊般的无畏。阳光透过层层叠叠、深浅不一的叶影,被筛成一片片细碎的金斑,跳跃着、晃动着,洒在铺满松针和落叶的林间空地上,将这片天地渲染得暖意融融,连空气中浮动的微尘都仿佛被镀上了一层金边。

风,是春日最灵巧的画师。它不再带着刺骨的寒意,而是变得温驯而湿润,裹挟着泥土解冻后特有的、带着腥甜的芬芳,混合着新生草木那清冽微苦的独特气息,还有远处山谷里冰雪融水汇成的溪流,那叮叮咚咚、潺潺不绝的欢快声响。偶尔,几声清脆的鸟鸣划破林间的静谧,或是黄莺的婉转,或是山雀的啁啾,它们隐匿在繁茂的枝叶深处,应和着风声、水声,共同编织成一幅生动而鲜活的、充满生命律动的春日交响图景。

就在这片生机盎然的背景之下,一年一度的皇家春狩大典,拉开了帷幕。猎场之内,旌旗招展,色彩斑斓的旗帜在春风中猎猎作响,如同无数翻飞的巨大蝶翼。身着明亮甲胄的皇家侍卫们,按着腰间的佩刀,神情肃穆,沿着既定的路线肃立警戒,甲叶在阳光下反射出冷冽而整齐的寒光,与周围柔和春意形成一种奇特的对比与融合。参与狩猎的宗室子弟、功勋贵族们,早已按捺不住跃跃欲试的心情,他们身着各色劲装,跨坐在神骏的坐骑之上,低声谈笑着,检查着自己的弓弦与箭囊,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着兴奋与期待的躁动。

这日的猎场,更是热闹得压过了林间的自然声响。一年一度的春猎大典,是大曜王朝传承百年的盛事,既是彰显皇室勇武、震慑四方的国之大典,亦是皇室与民同乐、联络宗室勋贵情感的重要场合。对于登基未满三载、年方十五的少年天子慕容玦而言,这场春猎更有着特殊的意义 —— 这是他亲政以来第二次主持春猎,是他向朝野证明自己已褪去稚气、具备帝王胆识与骑射本领的绝佳机会。

猎场入口处,数十面明黄色的龙旗迎风招展,旗面上绣着的五爪金龙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龙鳞仿佛活了过来,随着旗帜的飘动而流转。两侧分列着两排玄甲侍卫,他们身着冷锻而成的鱼鳞甲,甲片在日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腰间佩着寒光凛凛的横刀,手中握着上了弦的长弓,身姿挺拔如松,目光锐利如鹰,连呼吸都保持着整齐划一的节奏,尽显皇家卫戍的威严。

侍卫队列之后,是浩浩荡荡的随行队伍。宗室亲王、开国勋贵、文武百官身着朝服或骑射装,按品级高低依次排列,谈笑间不失礼仪。几位年长的亲王骑着高头大马,神色从容,偶尔与身旁的官员低语几句,目光却时不时飘向队伍前方的少年天子,带着审视与期许。勋贵子弟们则大多年少气盛,骑着骏马互相追逐嬉闹,腰间的玉佩碰撞出声,引得一旁的官员们侧目,却也无人真的斥责 —— 春猎本就有 “弛禁” 之意,只要不失了体统,些许热闹反倒更显盛典的活力。

百姓们则被安置在猎场外围的观景台上,那是专门为此次春猎搭建的高台,铺着红毯,围着木栏。百姓们扶老携幼,踮着脚尖向场内张望,脸上满是兴奋与敬畏。孩童们挥舞着手中的小旗,跟着大人一起欢呼,声音清脆响亮,穿透了林间的风,传到猎场深处。

“陛下驾到 ——”

随着太监尖利而悠长的唱喏声,全场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向猎场深处的小径,只见一队御林军开路,簇拥着两匹神骏的坐骑缓缓行来。

前方那匹白马,通体雪白,没有一丝杂色,鬃毛梳理得整齐顺滑,额间系着一块明黄色的锦缎,上缀一颗鸽血红宝石。马背上坐着的,正是少年天子慕容玦。他身着一身银灰色的骑射装,衣料是江南进贡的上等云锦,质地轻薄却坚韧,腰间束着一条黑色犀角带,带上挂着一柄小巧的玉柄匕首,是先帝临终前赐予他的信物。他的头发用一根玉簪束起,额前留着几缕细碎的刘海,衬得那张尚带稚气的脸庞愈发清秀。少年的眉眼间带着几分难以掩饰的兴奋,双手紧紧握着缰绳,指节微微泛白,手心沁出了一层薄汗 —— 这是他第一次在没有沈璃全程陪同骑射的情况下,独自率领队伍进入猎场核心区域,心中既有对狩猎的期待,也有几分面对百官注视的紧张。

慕容玦握着白马缰绳的手指微微蜷起,指腹蹭过冰凉的鎏金鞍桥 —— 这匹马是他去年生辰时沈璃所赠,性子温顺如棉,连初次骑马的孩童都能驾驭,可今日身处浩浩荡荡的春猎队伍中,少年天子心头仍免不了泛起一丝紧张。这份紧张并非源于对骑术的不自信,而是来自周身百官与宗室那或审视、或期许、或暗藏探究的目光。他登基未满三载,虽有沈璃在旁辅佐,朝野间仍有不少人暗忖他是 “乳臭未干的娃娃天子”,这场春猎,便是他证明自己的第一道关卡。

就在指尖因用力而泛白时,他的目光下意识地飘向身侧稍后的位置,仿佛那里藏着能让他安心的定海神针。视线落下处,一匹通体乌黑的神驹正踏着稳健的步伐随行,马身油亮得仿佛泼过了上好的墨,每一根鬃毛都梳理得丝毫不乱,在春日的阳光下泛着细腻的光泽。那是沈璃的坐骑,名唤 “踏雪乌骓”,是三年前西域都护府进贡的宝马。慕容玦至今记得那匹马初入京城时的模样 —— 彼时它被关在御马监的围栏里,前蹄刨地,仰头嘶鸣,声浪震得廊下的铜铃嗡嗡作响,三个经验老道的驯马师试图靠近,皆被它扬起的后蹄踹得连连后退,其中一人甚至被踢中肩头,疼得倒在地上半天起不来。

后来沈璃听闻此事,只淡淡说了句 “我去看看”,便穿着一身常服走进了御马监。那时慕容玦还小,偷偷躲在廊柱后看,只见沈璃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拿着缰绳和马鞭,只是缓步走到围栏边,伸出手轻轻放在乌骓的额前。那匹连御马监总管都束手无策的烈马,竟奇迹般地安静下来,鼻翼轻轻翕动,用头蹭了蹭她的掌心。后来他才知道,沈璃在西域征战时,曾救过一匹与踏雪乌骓同品种的野马,她懂这类马的脾性 —— 它们认主不认权,只服真正有胆识、有力量的人。如今这匹踏雪乌骓,早已没了初入京城时的暴戾,它温顺地跟在慕容玦的白马身侧,耳朵像两片灵敏的黑绒扇,时不时警惕地竖起来,捕捉着林间的风吹草动;每当有蚊虫嗡嗡地靠近慕容玦的白马,它便会轻轻甩动尾巴,那尾巴上的长毛如同拂尘,精准地将蚊虫赶开,动作轻柔得仿佛怕惊扰了前方的少年天子。

慕容玦看着这一幕,嘴角不自觉地牵起一丝笑意,心头的紧张也消散了大半。他转头看向马背上的沈璃,目光落在她身上那套熟悉的玄色劲装上 —— 这套衣服他见沈璃穿了无数次,无论是在朝堂上商议国事,还是在演武场指导禁军操练,亦或是像今日这样陪同他狩猎,沈璃似乎总偏爱玄色,仿佛这深沉的颜色能将她周身的锐气与温柔都妥帖收纳。

他凑近了些,才看清那劲装的衣料并非普通的绸缎,而是用南海进贡的巨型墨鱼汁反复浸染而成。去年秋天,沈璃带他去禁军大营视察,恰逢有士兵不慎将火把掉落,火星溅到了沈璃的衣角,他当时吓得惊呼出声,可那火星落在玄色衣料上,竟只是 “滋啦” 一声便灭了,连一丝焦痕都没留下。后来他才听内侍说,这种墨鱼汁染制的布料,需经过 “三浸三晒” 的工序:先将布料浸泡在新鲜的墨鱼汁中,置于阴凉处晾干,再用温水漂洗,去除多余的腥味,而后再次浸泡,如此反复三次,才能达到入水不濡、遇火不燃的效果。更难得的是,这布料虽坚韧异常,触感却极为柔软,贴在身上丝毫没有普通铠甲的厚重感,既能护住要害,又不影响动作的灵活。

沈璃的腰间束着一条玄铁打造的腰带,那玄铁取自北疆的寒铁矿,色泽暗沉,却泛着冷冽的金属光泽。腰带的正面雕刻着细密的云纹,云纹的间隙里还嵌着几颗细小的黑曜石,在阳光下若隐若现。腰带的左侧挂着她惯用的长弓,那弓身是用秦岭深处生长了三十年的柘木制成,木质紧密,纹理如波浪般流畅。慕容玦曾偷偷试过拉这张弓,可任凭他使出浑身力气,也只能将弓弦拉开半寸 —— 后来沈璃告诉他,这张弓的拉力足有三石,寻常男子都难以驾驭,唯有她这般常年习武、臂力惊人的人才能运用自如。弓的末端系着一块深棕色的兽皮,那是雪豹的皮毛,摸起来柔软顺滑,是用来保护弓弦的,避免长期暴露在空气中受潮受损。

腰带的右侧挂着一个黑色的箭囊,箭囊是用成年黑熊的皮鞣制而成,边缘用金线缝着一圈玄鸟纹,与沈璃披风上的纹样遥相呼应。箭囊里整整齐齐地插着二十支黑翎箭,每一支箭的箭杆都经过精心打磨,粗细均匀,直如一线,那是精选的芦苇杆,轻便却不易折断。箭杆的末端装着黑色的箭羽,是从西域黑鹰的尾羽中挑选出来的,每三根为一组,用丝线牢牢绑在箭杆上,确保射箭时能保持平衡。箭头则是用寒铁锻造而成,经过反复淬火,尖端锋利得能轻易划破皮革 —— 慕容玦记得,去年秋猎时,沈璃曾用这样一支箭,一箭射穿了一只奔跑中的鹿的脖颈,箭尖从鹿的后颈穿出,带着鲜血钉在了不远处的树干上,力道之大,让在场的勋贵子弟们都露出了惊叹的神色。

沈璃的肩上披着一件同色的披风,披风的料子比劲装略厚些,是用西域的羊绒混着蚕丝织成的,既保暖又轻便。披风的边缘绣着沈家世代相传的 “玄鸟纹”,那玄鸟展翅欲飞,喙部衔着一颗明珠,翅膀上的羽毛用金线和银线交替绣成,在日光下转动角度时,能看到羽毛上泛着不同的光泽。慕容玦曾听宫中的老嬷嬷说,这玄鸟纹是当年太祖皇帝赏赐给沈家的,只因沈璃的祖父在开国之战中立下了赫赫战功,太祖便亲赐 “玄鸟” 为沈家的族纹,寓意 “忠诚护主,展翅翱翔”。如今这纹样绣在沈璃的披风上,更添了几分庄重与威严。披风的领口和袖口还镶着一圈黑色的狐裘,那狐裘取自北疆的玄狐,皮毛浓密柔软,摸起来如云朵般顺滑。虽已是春日,塞北的早晚温差仍大,清晨出发时,沈璃曾将披风的领口拢了拢,狐裘贴在她的脖颈处,既挡住了山间的寒风,又让她原本冷冽的气质多了几分柔和。

此刻沈璃坐在马背上,坐姿挺拔如松,脊背绷得笔直,仿佛一柄蓄势待发的长箭。她的肩膀平直,没有丝毫歪斜,腰部微微收紧,双腿稳稳地夹着马腹,脚踝轻轻勾着马镫,每一个动作都透着长期军旅生涯养成的严谨与利落。慕容玦知道,沈璃自十三岁起便跟着父亲在军中历练,骑马对她而言早已不是 “技能”,而是融入骨血的习惯 —— 哪怕是在御花园中悠闲地散步,她坐在马背上也依旧是这般挺拔的姿态,仿佛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

她的乌黑长发被一根玄铁发冠高高束起,那发冠的形状如同一轮弯月,中间嵌着一颗暗红色的玛瑙,玛瑙的周围雕刻着细小的龙纹,与慕容玦腰间的玉柄匕首上的纹样遥相呼应。发冠将她的头发固定得极为紧实,没有一丝散乱,只在额前留下了几缕细碎的刘海,微风拂过时,那几缕刘海轻轻飘动,为她原本冷冽的面容添了几分生动。她的肤色是健康的蜜色,那是常年在户外活动,被风吹日晒留下的痕迹,与宫中养尊处优的嫔妃们的白皙肤色截然不同。慕容玦记得,小时候他曾好奇地问沈璃:“姑姑,你的皮肤为什么不像母后那样白呀?” 沈璃当时笑着摸了摸他的头,说:“因为姑姑要在外面打仗,要保护玦儿,晒黑一点才更有力量呀。” 如今想来,那看似轻松的话语背后,藏着多少常人难以想象的艰辛。

沈璃的眉眼狭长,眼尾微微上挑,形成了一双极具辨识度的凤眸。她的眼眸深邃如潭,平日里总是覆着一层淡淡的寒霜,仿佛能看穿人心底的所有想法。此刻她正目光如炬地扫视着周围的人群与茂密的林莽,视线掠过欢呼的百姓时,她的眼神微微柔和了些 —— 那些百姓们扶老携幼,脸上满是兴奋与敬畏,孩童们挥舞着手中的小旗,声音清脆响亮,穿透了林间的风,传到了队伍前方。可当她的视线扫过随行的宗室与官员时,眼神又瞬间变得锐利起来,如同鹰隼般捕捉着每一个细微的异常。

人群中,一个穿着青色布衣的男子引起了她的注意。那男子约莫三十岁上下,是吏部尚书府的随从,按规制应站在官员队列的后侧,可他却悄悄往前挪了几步,目光不时瞟向慕容玦的方向。当沈璃的视线与他相遇时,那男子下意识地低下头,手指紧紧攥着衣角,指节泛白,甚至能看到他的肩膀在微微颤抖。沈璃心中一动 —— 这男子的身上似乎带着一丝淡淡的药味,并非寻常的熏香,倒像是某种用来迷晕野兽的草药味,她不动声色地将这个细节记在心里,目光继续移动。

在侍卫队列中,一个年轻的侍卫正站得有些歪斜,比身旁的同伴偏出了半尺有余。那侍卫约莫十八九岁,脸上还带着几分稚气,额头上沁着细密的汗珠,双手握着长弓,手指却在无意识地颤抖。沈璃的目光在他身上停顿了片刻,那年轻侍卫仿佛感受到了压力,猛地抬起头,与沈璃的视线对上后,又慌忙低下头,连忙调整站姿,将身体挪回了正确的位置,耳根却瞬间红了。沈璃轻轻颔首 —— 这侍卫许是第一次参加如此盛大的春猎,难免有些紧张,虽有失职,却暂无大碍,只需稍后提醒侍卫首领多加管教便是。

她的视线最终落在了不远处的密林中,那里的树木枝繁叶茂,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形成斑驳的光影。忽然,一片梧桐叶毫无征兆地动了起来 —— 彼时山间无风,周围的树叶都静止不动,唯有那片叶子轻轻摇晃了几下,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树后触碰了它。沈璃的瞳孔微微收缩,右手下意识地靠近了腰间的长弓,同时用眼角的余光示意身旁的侍卫首领留意那个方向。侍卫首领心领神会,悄悄对身后的两名侍卫做了个手势,那两名侍卫立刻放慢了脚步,手按在腰间的刀柄上,目光警惕地盯着那片密林。

沈璃的手指轻轻搭在马鞍的扶手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上面的纹路。那马鞍是用南疆的檀木制成的,上面雕刻着繁复的云纹,每一道纹路都经过工匠的精心打磨,触感光滑细腻。她的思绪却早已飘远 —— 自从慕容玦登基以来,朝野便从未真正平静过。先帝驾崩得太过突然,三年前的那个冬夜,她还在北疆与突厥作战,接到的急报只说先帝 “偶感风寒,骤然崩逝”,等她快马加鞭赶回京城时,皇宫早已被宗室中的几位亲王控制,他们以慕容玦年幼为由,试图篡改先帝遗诏,夺取皇位。

那时的慕容玦才十二岁,穿着一身孝服,站在乾清宫的台阶上,看着底下争论不休的宗室与官员,小脸煞白,却死死咬着嘴唇,没有掉一滴眼泪。沈璃至今记得,她当时穿着沾满尘土的铠甲,推开乾清宫的大门,走到慕容玦身边,将他护在身后,对着底下的众人亮出了先帝临终前交给她的兵符 —— 那是太祖皇帝传下的 “镇国兵符”,可调动京畿附近的二十万禁军。她冷声道:“先帝遗诏在此,立嫡子慕容玦为帝,谁敢不从,便是谋逆!” 那一刻,朝堂上鸦雀无声,几位亲王看着她手中的兵符,脸色铁青,却终究不敢再反抗。

这三年来,她辅佐慕容玦亲政,既要处理朝堂上的繁杂事务,又要提防宗室与前朝旧臣的暗害。去年冬天,户部尚书私下勾结恒王慕容恒,试图挪用军饷,她察觉后,连夜派人搜集证据,在朝堂上当众揭穿了两人的阴谋,将户部尚书贬为庶民,恒王也被削去了三分之一的封地。可她知道,这只是冰山一角 —— 恒王对皇位的觊觎从未停止,朝中还有不少官员暗中依附于他,甚至连宫中的一些内侍,也在偷偷为恒王传递消息。

此次春猎,表面上是彰显皇室勇武、与民同乐的盛典,实则是一场暗藏汹涌的 “鸿门宴”。恒王主动请缨负责春猎的筹备工作,虽按规制交出了大部分权力,却仍有可能在暗处动手脚。沈璃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从猎场的守卫部署,到随行人员的名单,再到每日的饮食饮水,她都亲自核查,不敢有丝毫懈怠。她看向前面骑着白马的慕容玦,少年的背影虽仍显单薄,却已比三年前挺拔了许多,他正努力地想要成为一名合格的帝王,而她唯一能做的,便是为他扫清前路的所有障碍,哪怕付出生命的代价,也绝不让他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风再次吹过林间,带着草木的清香,沈璃微微拢了拢披风的领口,狐裘的暖意透过衣料传到皮肤上,让她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些。她的目光重新落回慕容玦身上,看着少年小心翼翼地调整着缰绳,试图让白马走得更稳些,嘴角不自觉地牵起一丝柔和的笑意。无论前路多么艰难,只要有她在,便会护这少年天子周全,护这大曜江山安稳。

慕容玦感受到了沈璃的目光,转头对她露出一个略带羞涩的笑容,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亮:“姑姑,今日的猎场真美,朕听说去年王叔在这里射中了一头黑熊,不知朕今日能不能也有这般好运气?”

沈璃的凤眸中闪过一丝柔和,微微颔首,声音低沉而沉稳:“陛下天资聪颖,骑射之术又勤加练习,今日定能有所斩获。只是狩猎之时,切记安全第一,不可逞强冒进。”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

慕容玦用力点头,握紧缰绳的手又紧了几分:“朕记住了,姑姑放心。” 他想起幼时,沈璃便是这样手把手教他骑射,在他摔倒时扶他起来,在他射中第一只兔子时为他喝彩。那时他还未登基,沈璃也不必时刻保持着这般疏离的姿态,他们的相处,更像是寻常的姑侄。可自从先帝驾崩,他坐上那龙椅,沈璃便成了镇国长公主,成了他的辅政大臣,那份亲昵便多了几分克制。但只有慕容玦知道,无论沈璃在外人面前如何威严冷冽,在他面前,那份深入骨髓的疼爱与守护,从未改变。

队伍缓缓进入猎场核心区域,这里的树木更加茂密,林间的空地也更显开阔。负责驱兽的官员早已带着人手将猎物赶往指定区域,只待天子一声令下,狩猎便可正式开始。

慕容玦深吸一口气,抬手拔出腰间的匕首,明晃晃的匕首在阳光下闪过一道寒光。他朗声道:“春猎开始!众卿可各展其能,狩猎所得,朕另有赏赐!”

“遵陛下令!”

百官与宗室齐声应和,声音震彻林间。随即,队伍四散开来,各自朝着不同的方向而去。马蹄声、弓弦声、欢呼声交织在一起,与林间的鸟鸣、风声、溪流声相融,奏响了一曲春日狩猎的欢歌。

慕容玦并没有急于追逐大型猎物,而是在沈璃和几名贴身侍卫的陪同下,缓缓穿行在林间小道上。他的骑术虽不算顶尖,却也算得上娴熟,这都是沈璃这些年悉心教导的结果。白马温顺听话,步伐平稳,慕容玦坐在马背上,渐渐平复了最初的紧张,开始专注于观察林间的动静。

沈璃跟在他身侧稍后的位置,始终与他保持着一箭之地的距离。她的目光从未离开过慕容玦的身影,同时还要留意着周围的环境。她知道,慕容玦急于证明自己,想要在百官面前展现出帝王的勇武,但她更清楚,少年心性尚未完全沉稳,容易被胜利冲昏头脑,因此必须时刻提点着他。

“陛下,狩猎之道,在于静心观察,而非急于求成。” 沈璃的声音缓缓传来,“你看那灌木丛旁,有新翻动的泥土,脚印细碎,多半是麂子之类的小型猎物活动的痕迹。”

慕容玦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见一片低矮的灌木丛旁,泥土松散,上面印着几个小小的蹄印。他心中一喜,压低声音问道:“姑姑,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麂子生性警觉,听觉和视觉都极为敏锐,我们需下马步行,悄悄靠近。” 沈璃翻身下马,动作干净利落,玄色披风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她落地时脚步轻盈,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慕容玦也学着她的样子下马,侍卫们想要上前搀扶,被他摆手制止:“朕自己来。” 他握紧手中的长弓,跟着沈璃的脚步,小心翼翼地向灌木丛靠近。他的脚步放得极轻,生怕惊动了猎物,手心又开始冒汗,心脏砰砰直跳。

沈璃走在前面,不时回头示意慕容玦注意脚下的碎石和枯枝。她的动作沉稳而熟练,每一步都踩在没有声响的地方,多年的军旅生涯和狩猎经验,让她对这种潜行追踪驾轻就熟。

走了约莫半柱香的时间,前方的灌木丛忽然动了一下。沈璃立刻抬手示意慕容玦停下,自己则屏住呼吸,缓缓探出半个脑袋向里望去。

只见灌木丛后,藏着一只成年的黄麂。它通体呈黄褐色,背上点缀着几处白色的斑点,头顶长着一对短短的犄角,此刻正低着头,啃食着地上鲜嫩的青草,长长的耳朵时不时转动一下,警惕地留意着周围的动静。

沈璃回头,对慕容玦做了个 “拉弓” 的手势,然后用口型示意他:“瞄准咽喉处,稳住呼吸,一箭射出。”

慕容玦点点头,缓缓拉开长弓。他的手臂因用力而微微颤抖,眼睛紧紧盯着黄麂的咽喉,调整着呼吸。他想起沈璃教他的诀窍:“拉弓时,左臂伸直,右手握住弓弦,目光锁定目标,呼气时松手,箭矢方能精准。”

他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呼出,就在呼气的瞬间,手指一松,箭矢带着 “咻” 的一声破空声,直直射向黄麂。

黄麂察觉到危险,猛地抬头想要逃窜,却已来不及。箭矢精准地射中了它的咽喉,鲜血瞬间喷涌而出。黄麂发出一声短促的哀鸣,踉跄了几步,便倒在地上,抽搐了几下,不再动弹。

“射中了!朕射中了!” 慕容玦兴奋得跳了起来,声音里满是抑制不住的喜悦。他几乎是跑着冲到黄麂身边,蹲下身看着自己射中的猎物,小脸涨得通红,眼中闪烁着激动的光芒。

沈璃也走了过来,看着他孩子气的模样,凤眸中满是笑意,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许:“陛下箭术精进不少,这一箭又快又准,已然有了几分帝王风范。”

慕容玦抬起头,看向沈璃,眼神中满是求肯定的光芒,就像幼时第一次学会骑射时那样:“真的吗?姑姑,朕没有让你失望吧?”

“自然没有。” 沈璃微微颔首,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陛下日渐成长,将来必定能成为一代明君。”

侍卫们也纷纷围了上来,向慕容玦道贺:“恭喜陛下旗开得胜!”

慕容玦笑得合不拢嘴,他站起身,想要将黄麂抬起来,却发现这只黄麂虽不算特别庞大,却也有几十斤重,他使出了浑身力气,也只挪动了一点点。

沈璃见状,对身旁的侍卫使了个眼色。一名侍卫立刻上前,轻松地将黄麂扛了起来,绑在马鞍上。

“陛下,此处离猎场中心的空地不远,我们不如去那里稍作休整,也让其他卿家看看陛下的战果。” 沈璃提议道。

慕容玦欣然应允:“好!朕要让王叔他们看看,朕如今的骑射本领,可不比他们差!”

一行人重新上马,朝着林间空地的方向行去。慕容玦骑在白马上,时不时回头看看马鞍上的黄麂,嘴角始终挂着得意的笑容。沈璃跟在他身旁,看着他意气风发的样子,心中既有欣慰,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她知道,树大招风,慕容玦的每一点成长,都可能引来更多的忌惮与阴谋。她必须更加谨慎,才能护住这棵尚未完全长成的 “帝王之树”。

途中,他们遇到了几位宗室子弟,他们看到慕容玦马鞍上的黄麂,纷纷上前道贺。其中一位年纪稍长的宗室子弟,是慕容玦的堂兄慕容恒,他骑着一匹棕色的骏马,马鞍上绑着一只野兔,脸上带着几分不甘:“陛下好箭法!臣弟追了这只野兔半天才射中,陛下却已然斩获了一只黄麂,真是令人佩服。”

慕容玦脸上露出几分得意,却也不忘谦逊:“堂兄过奖了,只是运气好罢了。”

沈璃在一旁淡淡开口:“恒王殿下的骑射本领亦是不俗,只是今日运气稍逊一筹。不过狩猎之事,本就有输有赢,殿下不必介怀。”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慕容恒闻言,讪讪地笑了笑,不再多言。

沈璃的目光在慕容恒脸上停留了片刻,只见他眼底深处似乎藏着一丝阴翳,虽一闪而逝,却被沈璃精准地捕捉到了。她心中微微一动 —— 这位恒王殿下,是先帝弟弟的儿子,一直对慕容玦的皇位虎视眈眈,平日里便常常在朝堂上暗中使绊子,今日春猎,他怕是也不会安分。

一行人继续前行,很快便抵达了那片开阔的林间空地。这片空地约莫有半个足球场大小,地面平坦,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形成斑驳的光影。空地上已经有不少官员和宗室在此休整,看到慕容玦和沈璃到来,纷纷起身行礼。

慕容玦翻身下马,侍卫将黄麂从马鞍上解下来,放在空地中央。众人看到这只肥硕的黄麂,纷纷称赞慕容玦的箭法,慕容玦被众人捧得有些飘飘然,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

沈璃则走到空地边缘,目光扫视着周围的环境。这片空地四周都是茂密的树林,只有几条小径通往不同的方向,是个易守难攻的地方,也是春猎时约定俗成的休整点。她留意到,空地周围的侍卫比平日里多了不少,这是她特意安排的 —— 她总觉得今日的猎场,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虽无明显的异常,却让她心中隐隐不安。

她走到一名负责守卫空地的侍卫首领面前,低声问道:“今日的守卫部署,都按计划执行了吗?外围的巡逻队,多久回报一次?”

侍卫首领单膝跪地,恭敬地回答:“回长公主殿下,一切都按计划执行。外围巡逻队每半个时辰回报一次,方才一刻钟前,最后一队巡逻队还来报过,说外围一切正常,没有发现异常情况。”

沈璃微微颔首,又问道:“驱兽队那边,有没有什么消息?今日的猎物驱赶路线,是否有变动?”

“驱兽队按原定路线驱赶猎物,并未有变动。方才驱兽队的统领还派人来报,说已将大部分猎物赶往了猎场东部的山谷,只留了一些小型猎物在这附近,供陛下和诸位大人消遣。” 侍卫首领如实回答。

沈璃的眉头微微蹙起,心中的不安并没有因此消散。她总觉得,太过平静的表面下,往往隐藏着更大的危机。她抬头看向空地中央,慕容玦正被众人围着,兴致勃勃地讲述着自己射麂子的过程,脸上满是少年人的意气风发。

沈璃的目光变得愈发坚定 —— 无论今日是否真的有危机,她都必须寸步不离地守护在慕容玦身边,绝不能让他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阳光渐渐升高,林间的暖意愈发浓厚。官员和宗室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或谈论着今日的狩猎收获,或品茗闲聊,气氛轻松而融洽。慕容玦正和几位年轻的勋贵子弟讨论着骑射技巧,脸上满是兴奋,时不时发出爽朗的笑声。

沈璃站在空地边缘的一棵柏树下,手中端着一杯热茶,却并未饮用。她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慕容玦,同时留意着周围树林的动静。林间的风轻轻吹过,树叶沙沙作响,偶尔传来几声鸟鸣,一切看似都平静无波。

然而,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吼 ——!!!”

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猛地从左侧的密林中炸响,那声音如同惊雷滚过,带着一股蛮荒而狂暴的气息,瞬间压过了空地上的所有声响。声浪所及之处,地面似乎都在微微颤抖,树叶簌簌掉落,连空气都仿佛被这咆哮声震得扭曲起来。

“怎么回事?!”

“是什么东西?!”

空地上的众人脸色骤变,纷纷停下手中的动作,惊恐地看向咆哮声传来的方向。原本温顺的马匹们更是受了惊,焦躁地刨着蹄子,发出凄厉的嘶鸣,有的马匹甚至挣脱了缰绳,疯狂地向林间逃窜,将背上的骑手甩落在地。

“不好!是猛兽!” 有人高声惊呼。

就在众人惊慌失措之际,一道黄黑相间的巨大身影猛地撞开了左侧密林边缘的灌木丛,如同失控的雷霆般冲了出来!那身影体型庞大得惊人,肩高足有一米五,体长超过三米,浑身覆盖着浓密的黄黑条纹皮毛,额头上顶着一块醒目的白色斑纹,正是一只成年的吊睛白额猛虎!

这只猛虎双目赤红,如同燃烧着熊熊烈火,口中涎水滴落,沿着锋利的獠牙往下淌,散发出一股令人作呕的腥风。它的眼神中没有丝毫理智,只有疯狂的暴戾与嗜血的欲望,直奔空地中央的慕容玦而去!

“护驾!快护驾!!”

“保护陛下!”

惊呼声、拔刀声、弓弦震动声瞬间响彻空地,场面陷入一片混乱。负责守护慕容玦的贴身侍卫们反应最快,他们立刻拔出腰间的横刀,组成一道人墙,挡在慕容玦身前。几名侍卫更是迅速拉满长弓,箭矢直指猛虎,只待它进入射程便立刻发射。

然而,这只猛虎的速度实在太快了!它像是一道黄色的闪电,四肢蹬地,身形在空中划出一道残影,转瞬之间便冲到了近前。那些挡在前面的侍卫甚至来不及做出完整的防御动作,便被猛虎巨大的冲击力撞得飞了出去。

“噗 ——”

一名侍卫被猛虎的前爪狠狠拍中,胸口的鱼鳞甲瞬间碎裂,鲜血喷涌而出,他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身体如同断线的风筝般飞出数米远,重重地摔在地上,再也没有了动静。

另一名侍卫试图用横刀刺向猛虎的眼睛,却被猛虎侧身躲开,紧接着,猛虎张开血盆大口,一口咬断了他的手臂,鲜血淋漓的手臂被猛虎甩在一边,看得人头皮发麻。

短短几个呼吸间,便有三名侍卫倒在了血泊之中。猛虎的凶戾与狂暴,彻底击碎了众人心中的侥幸,恐惧如同瘟疫般在空地上蔓延开来。

慕容玦胯下的白马何曾见过这等阵仗,它被猛虎的凶相和惨叫声吓得魂飞魄散,猛地人立而起,前蹄高高扬起,发出一声凄厉到极致的长嘶。慕容玦猝不及防,身体失去平衡,被狠狠地甩离了马背,重重地摔在坚硬的地面上。

“陛下!” 沈璃瞳孔骤缩,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她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脚下发力,便要向慕容玦冲去。

可距离终究太远,她还未冲出几步,便看到慕容玦重重落地的场景。少年天子穿着银灰色的骑射装,在满是碎石的地面上翻滚了几圈,身上的衣料被划破,露出的肌肤上立刻渗出了细密的血珠。他显然是摔懵了,趴在地上,半天没有动弹。

而那只猛虎,在撞飞侍卫、惊翻白马之后,丝毫没有停留,调转方向,再次朝着摔倒在地的慕容玦扑去!它的速度比之前更快,眼中的赤红愈发浓烈,血盆大口已经张开,带着一股浓烈的腥风,直逼慕容玦的头颅!

侍卫首领目眦欲裂,他手中的长弓已经拉满,箭矢直指猛虎的咽喉,却因为担心误伤慕容玦而迟迟不敢发射。他嘶吼着冲向猛虎,想要用自己的身体挡住攻击,可他的速度终究不及猛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致命的獠牙离慕容玦越来越近。

慕容玦趴在地上,浑身剧痛,尤其是背部和膝盖,像是被无数根钢针穿刺一般。他缓缓抬起头,模糊的视线中,看到了猛虎那张狰狞的脸。那巨大的头颅、闪烁着寒光的獠牙、滴落的涎水、赤红的双目,如同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瞬间占据了他的整个视野。

死亡的阴影,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他甚至能闻到猛虎口中那令人作呕的腥气,能看清獠牙上反射的阳光,能感受到那股扑面而来的狂暴气息。极致的恐惧让他浑身冰冷,血液仿佛都凝固了,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只能绝望地闭上眼睛,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陛下!”

“不要!”

空地上响起一片惊呼,有人不忍地闭上了眼睛,有人则发出了绝望的呐喊。沈璃的心脏仿佛被撕裂了一般,痛得她几乎无法呼吸,她的瞳孔中只剩下慕容玦那单薄的身影和猛虎那张狰狞的脸,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绝不能让陛下出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咻 ——!!!”

一道尖锐到极致的破空之声撕裂了混乱的喧嚣,如同九天之上的惊雷,又如同追魂夺命的闪电,裹挟着凌厉无匹的气势,从空地边缘直射而来!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支黑翎箭如同有了生命般,在空中划出一道笔直的轨迹,精准无比地、狠狠地射入了猛虎大张的左眼之中!

“噗嗤” 一声轻响,箭矢的力道极大,几乎整个箭杆都没入了猛虎的眼眶之中,只剩下箭尾的黑翎露在外面。鲜血瞬间从猛虎的眼眶中喷涌而出,染红了它的脸颊和额头的白色斑纹。

“嗷呜 ——!!!”

猛虎发出一声痛苦到极致的惨嚎,那声音尖锐而凄厉,听得人头皮发麻。它扑击的动作骤然变形、迟滞,庞大的身躯失去了平衡,向一侧踉跄了几步,重重地撞在一棵大树上,震得树叶簌簌掉落。

几乎在箭矢离弦的同一瞬间,一道玄色身影已从柏树下飞掠而起!沈璃弃了手中的茶杯和长弓,如同扑火的飞蛾,又如同守护雏鸟的母鹰,身形快得只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

她的玄色披风在空中展开,如同一只巨大的玄鸟翅膀,带着凌厉的风声,掠过混乱的人群。她的眼神中没有丝毫畏惧,只有决绝与疯狂的守护欲,身体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而致命的弧线,义无反顾地扑向摔倒在地的慕容玦。

“陛下,臣来了!”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异常坚定。在猛虎因为剧痛而疯狂挣扎、利爪挥舞的瞬间,她终于赶到了慕容玦身边,毫不犹豫地俯身,用自己的脊背,牢牢地将少年帝王护在了身下!

她甚至能感觉到猛虎因剧痛而疯狂挥舞的利爪带起的劲风,刮过她的披风,将披风的边缘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她能闻到猛虎身上浓烈的腥气,能听到它痛苦的嘶吼和粗重的喘息,能感受到地面因为它的挣扎而产生的震动。

但她没有丝毫退缩,只是将慕容玦抱得更紧了,用自己的身体,为他筑起一道坚不可摧的屏障。

“放箭!快放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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