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风峪的冲天大火,如同地狱之门洞开,熊熊烈焰舔舐着夜空,将漫天飞雪都染成了诡异的橘红色。那火舌疯狂地吞噬着柔然大军赖以生存的粮草,干燥的谷物遇火便爆发出噼啪的爆裂声,油脂与皮革燃烧的黑烟滚滚升腾,在寒风中扭曲盘旋,仿佛一条条狰狞的黑色巨龙。这场大火,不仅焚毁了堆积如山的麦谷、干肉、奶酪,更如同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碎了柔然军队赖以维持的士气和信心。
那映红雪夜的烈焰,带来的不仅是物质上的彻底毁灭,更是心理上的全面崩溃。焦糊的谷物气味混合着人肉烧灼的恶臭,随着呼啸的北风,飘散数十里,甚至隐隐传到了云州城下。城墙上,每一个蜷缩在冰窖般城垛后、饥寒交迫的柔然士兵,都下意识地抽了抽鼻子,那股令人作呕的气味钻入鼻腔,瞬间引发了无声的恐慌和绝望。有人忍不住弯腰干呕,胃里早已空空如也,只吐出些酸水;有人死死捂住鼻子,眼神中满是惊惧 —— 他们比谁都清楚,粮草是军队的命脉,如今命脉被断,等待他们的,恐怕只有冻死、饿死的下场。
粮草被焚的消息,如同最致命的瘟疫,在柔然军中不可遏制地蔓延开来。起初,拓跋烈严令封锁消息,斩杀了几名散播流言的士兵,试图用铁腕弹压恐慌。但纸终究包不住火,当每日配给的口粮肉眼可见地减少,从尚能果腹的干肉奶渣,变成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糊粥,再到最后连糊粥都难以为继,每日只能分到几口掺了雪水的麦麸时,再愚蠢的士兵也明白发生了什么。
恐慌迅速演变为骚动,骚动又升级为惨烈的营啸。为了争夺仅存的一点食物,昔日并肩作战的同袍拔刀相向,锋利的弯刀切开熟悉的皮肉,鲜血溅在冰冷的雪地上,瞬间冻结成暗红的冰碴。一个来自东部部落的士兵,为了抢夺半块发霉的干饼,被同族的战友刺穿了胸膛,他倒在雪地里,眼睛圆睁,口中还含着那口未咽下的饼屑。为了一口干净的水源,不同部落的士兵爆发了血腥斗殴,石块、木棍、断裂的兵器都成了凶器,营地内一片混乱,哭喊声、惨叫声、怒骂声交织在一起,彻底打破了往日的军纪。各级将领弹压得手软,鞭子和弯刀砍倒了一个又一个混乱的士兵,却依旧无法遏制这源自生存本能的疯狂。
拓跋烈的王帐之内,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雪前的死寂,连呼吸都带着沉重的滞涩感。往日醇香的马奶酒,如今倒在银碗中,却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焦糊异味,仿佛在时刻提醒他那个耻辱的夜晚。他烦躁地将银碗摔在地上,碗身碎裂,酒液溅在羊毛地毯上,迅速渗开一片深色的污渍。
他试图派出小队骑兵四处劫掠,希望能从附近的村庄搜罗些粮草。但大雪封路,道路泥泞难行,骑兵们往往要跋涉数日才能找到一个村落,而那些村庄早已十室九空,村民们要么逃入深山,要么被之前的柔然军队洗劫一空,偶尔找到些隐藏的存粮,对于数十万大军而言不过是杯水车薪,根本无济于事。
他也曾寄望于后方王庭的支援,派出了数支精锐信使,带着加急文书穿越风雪,请求王庭火速调运粮草。但恶劣的天气和漫长的补给线,让这些信使大多杳无音讯,仅有一支信使艰难返回,带来的却是王庭的无奈 —— 漠北同样遭遇大雪,牲畜冻死无数,粮草储备告急,根本无力支援前线。希望,如同风中残烛,被彻底熄灭。
更让他焦躁的是,派去追击沈璃的数支精锐骑兵,如同泥牛入海,毫无音讯。这些骑兵都是柔然最顶尖的战士,配备了最好的战马和兵器,却始终未能咬住沈璃的踪迹。只有一支骑兵在鹰愁涧附近发现了一些激烈战斗的痕迹:冰封的河面被炸开,岸边散落着破碎的甲片、断裂的马槊,还有双方士兵冻僵的尸骸。那些尸骸姿态扭曲,有的还保持着厮杀的姿势,手中紧紧攥着兵器,脸上凝固着痛苦与狰狞。可沈璃,那个如同鬼魅般的女人,却仿佛凭空消失在了茫茫雪山之中。这种失去掌控的感觉,比正面战场的失利更让他感到愤怒和…… 一丝难以言说的不安。他隐隐有种预感,这个女人,还会给她带来更大的灾难。
与此同时,云州城外的大燕军营,却是另一番截然不同的景象。
尽管同样要面对零下数十度的严寒和物资转运的困难,尽管每日都有士兵因冻伤而失去战斗力,但黑风峪大捷的消息,如同最强劲的兴奋剂,注入了每一个大燕将士的体内。摄政太傅沈璃,以女子之身,亲率死士,穿越人迹罕至的绝地,于万军之中焚毁敌粮!这是何等的胆魄!何等的功绩!
消息传回大营的那一刻,整个营寨都沸腾了。士兵们忘记了寒冷,忘记了疲惫,纷纷走出帐篷,欢呼雀跃,相互拥抱。原本因酷寒和非战斗减员而低落的士气,瞬间高涨到了顶点!士兵们搓着冻僵的手,跺着冰冷的靴子,眼中却燃烧着熊熊的战意。他们相信,在这样一位智勇双全、身先士卒的太傅带领下,胜利必将属于大燕!
秦峰和李崇严格执行着沈璃离去前的命令,不敢有丝毫懈怠。他们日夜不停地派出小股部队,趁着风雪的掩护,靠近云州城墙,擂鼓呐喊,射出带着劝降信的箭矢,做出随时可能发动总攻的姿态。这些佯攻虽然并未造成实质性的伤亡,却进一步加剧了柔然守军的心理压力。城墙之上的柔然士兵,本就因缺粮而士气低落,再加上日夜不停的骚扰,早已疲惫不堪,精神高度紧张,稍有风吹草动便以为是燕军攻城,整夜整夜无法安睡。
同时,秦峰和李崇派出了大量斥候和搜索队,顶着漫天风雪,艰难地向鹰愁涧方向渗透。这些斥候个个都是百里挑一的精锐,他们穿着厚重的棉衣,背着干粮和水囊,在齐膝深的积雪中艰难跋涉。雪粒子打在脸上,如同刀割般疼痛,他们却毫不在意,瞪大双眼,仔细搜索着每一处山谷、每一条河道,只为寻找沈璃和那支敢死队的下落。他们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找到太傅,一定要让她平安归来!
就在柔然军心濒临崩溃,燕军摩拳擦掌、蓄势待发之际,转机终于出现了。
在某个风雪稍歇的黎明,天空微微放晴,金色的阳光透过稀薄的云层,洒在白茫茫的雪原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一队在外围巡逻的大燕斥候,在一条被积雪半掩的、几乎无法辨认的山谷中,发现了一行踉跄蹒跚、几乎不成人形的身影。
他们衣衫褴褛,浑身覆盖着厚厚的冰雪和乌黑的血垢,头发和胡须都冻成了冰碴,相互搀扶着,一步一挪,如同从地狱爬回的幽灵。为首的那道身影,虽然纤细,却依旧挺拔,即使在如此狼狈的状态下,也难掩那份与生俱来的威严。正是失踪数日的摄政太傅 —— 沈璃!
她的玄色劲装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被尖锐的岩石和树枝撕扯成条状,多处冻结着暗红的血痂,轻轻一动,便会牵扯出撕裂般的疼痛。她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没有一丝血色,嘴唇干裂出血口,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微弱的颤抖。唯有一双眼睛,尽管布满了血丝和极度的疲惫,却依旧亮得慑人,如同雪原上永不熄灭的寒星,闪烁着坚韧的光芒。她的左臂用撕下的布条紧紧捆扎着,暗红色的血迹透过布条渗出,在冰雪的映衬下格外刺眼 —— 那是在穿越鹰愁涧时,被掉落的冰锥划伤的伤口,为了不影响行动,她只是简单包扎了一下,如今伤口已经发炎化脓。
跟在她身后的,是同样伤痕累累、却眼神锐利如初的暗凰卫统领玄枭。他的左臂无力地垂着,显然是骨折了,脸上有一道深可见骨的刀疤,那是为了掩护沈璃,与柔然追兵厮杀时留下的。再往后,是仅存的三十余名形容枯槁、却脊梁挺直的勇士。他们每个人都带着伤,有的断了手臂,有的瘸了腿,有的身上还插着残留的箭羽,但他们的眼神中没有丝毫的怯懦,只有完成任务后的释然和对生的渴望。
当沈璃的身影出现在大营辕门前时,整个军营瞬间沸腾了!
“太傅回来了!”“是太傅!太傅平安回来了!”
欢呼声如同山呼海啸,瞬间席卷了整个营寨,盖过了寒风的呼啸。士兵们自发地涌向营门,挤在道路两旁,看着那道纤细却仿佛蕴藏着无穷力量的身影,许多人激动得热泪盈眶,泪水落在脸上,瞬间冻结成冰。秦峰、李崇等将领闻讯,立刻丢下手中的事务,飞奔而来。看到沈璃虽然憔悴不堪,但性命无虞,他们更是激动得难以自抑,纷纷单膝跪地,声音哽咽:“末将等恭迎太傅回营!太傅辛苦了!”
沈璃看着眼前群情激昂的将士,看着秦峰等人眼中的激动与如释重负,一直紧绷的心弦终于微微松弛。她轻轻抬手,声音虽然沙哑,却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诸位请起。本宫无恙。幸得将士用命,天佑大燕,我等…… 幸不辱命!”
简单的一句话,却让在场的将士们再次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她的回归,不仅意味着全军主心骨的复位,更象征着战略上的绝对主动。柔然粮草已断,军心涣散,而大燕士气如虹,决战的机会,已经到来!
沈璃甚至来不及好好休息,只在军医为她重新处理包扎伤口、灌下几口热汤后,便立刻升帐议事。军医在处理她左臂的伤口时,眉头紧锁 —— 伤口已经严重感染,红肿发烫,必须尽快清创上药,否则可能会有截肢的风险。但沈璃只是咬着牙,忍着剧痛,示意军医动作快些,她知道,此刻每一分每一秒都至关重要,容不得半点拖延。
中军大帐内,将领们早已齐聚一堂,神色肃穆。沈璃坐在帅椅上,虽然依旧虚弱,却眼神清明,她听取了秦峰和李崇关于目前局势的详细汇报,以及斥候探明的柔然军最新动向:柔然军队每日都有大量士兵因饥饿和寒冷死亡,营内混乱不断,甚至出现了士兵逃亡的现象,拓跋烈虽然依旧在强行弹压,但显然已经力不从心。
“拓跋烈已成困兽。” 沈璃的手指在粗糙的舆图上划过,最终重重落在云州城的位置,指尖因用力而泛白,“粮草殆尽,军心已乱,他撑不了多久。如今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困守孤城,坐以待毙,眼睁睁看着大军饿死、冻死、自相残杀而死;要么…… 倾巢而出,与我军决一死战,或许还能博得一线生机。”
她抬起眼,目光扫过帐中众将,那双经历过生死淬炼的眸子,此刻锐利得仿佛能洞穿人心:“以拓跋烈的性格,他向来骄狂自负,绝不会坐以待毙。他必然选择决战!而且,时间不会太久,就在这一两日之内!他会试图趁着我军尚未完全准备就绪,发动突袭,以求侥幸获胜!”
“传令全军!” 沈璃的声音陡然转厉,带着金铁交鸣般的决绝,“即刻起,解除佯攻状态,进入最高战备!所有将士,饱食战饭,检查兵甲器械!弓弩手备好箭矢,骑兵喂饱战马,步兵加固阵型!我们要在云州城外的雪原上,堂堂正正,与柔然主力,决一死战!”
“末将遵令!” 众将轰然应诺,声震屋瓦,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压抑不住的战意和兴奋。连日来的压抑和等待,终于要在一场决战中彻底释放!
果然,不出沈璃所料。就在沈璃回归后的第二天清晨,天色阴沉,寒风呼啸,凄厉的牛角号声如同垂死巨兽的哀嚎,从云州城内冲天而起,刺破了黎明的寂静!厚重结冰的城门在绞盘的呻吟声中,缓缓洞开,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仿佛不堪重负。
无数身穿皮袄、手持弯刀弓箭的柔然士兵,如同决堤的洪水,又如同被逼到绝境的狼群,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惨烈气势,从城门内蜂拥而出!他们的人数依旧庞大,黑压压地铺满了城前的雪原,如同一片移动的乌云。但仔细看去,却能发现许多士兵面带菜色,眼神中除了凶狠,更多了几分亡命之徒的疯狂和绝望。他们的阵型,也远不如初入北境时那般严整肃杀,带着几分杂乱和躁动,显然是仓促集结。
为首的,正是柔然可汗拓跋烈!他骑在一匹格外神骏的黑色战马上,这匹马是他的坐骑 “踏雪”,日行千里,勇猛异常。他身穿金色镶边的狼皮大氅,头戴镶嵌着宝石的王冠,手持一杆沉重的狼牙棒,棒身布满了尖锐的铁刺,闪烁着寒光。他的脸色阴沉得如同此时的天空,眼神如同淬毒的匕首,死死盯着远处严阵以待的大燕军阵,尤其是那面高高飘扬的、绣着金色凤凰的玄色帅旗!他知道,那个毁了他宏图大业的女人,就在那旗下!今日,他要亲手将她碎尸万段,洗刷所有的耻辱!
“大燕的将士们!” 沈璃的声音通过亲卫的传递,清晰地响彻在己方军阵的上空,不高昂,却带着一种冰冷的、足以冻结血液的力量,“眼前,就是践踏我河山、屠戮我同胞的胡虏!他们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双手沾满了我大燕百姓的鲜血!如今,他们已是穷途末路,困兽犹斗!今日,就在这片雪原之上,用我们手中的刀剑,告诉他们 —— 犯我大燕者,虽远必诛!”
“杀!杀!杀!” 大燕军阵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怒吼,声浪如同海啸,席卷雪原,连空中飘落的雪花似乎都被这冲天的杀气激荡得四处飞散!士兵们紧握手中的兵器,眼神坚定,胸中燃烧着复仇的火焰,等待着冲锋的命令。
没有更多的废话,当两军进入弓箭射程的瞬间,战斗,轰然爆发!
“放箭!”
随着双方将领的一声令下,如同飞蝗骤雨般的箭矢,从双方阵中腾空而起,带着凄厉的尖啸,划破阴沉的天空,然后如同冰雹般狠狠砸向对方的阵列!刹那间,人仰马翻,惨叫声此起彼伏。鲜血如同妖艳的红花,在洁白的雪地上骤然绽放,又迅速被后续落下的箭矢和纷乱的脚步践踏成污浊的泥泞。
一名大燕士兵刚要拉开弓,一支柔然箭矢便射中了他的咽喉,他闷哼一声,手中的弓掉落在地,双手捂着喉咙,鲜血从指缝中喷涌而出,身体缓缓倒下,眼睛圆睁,充满了不甘。不远处,一名柔然骑兵被三支大燕箭矢同时射中,战马受惊,将他甩落在地,他挣扎着想爬起来,却被后续的骑兵踩成了肉泥。
箭雨覆盖之后,便是最残酷、最原始的短兵相接!
柔然骑兵凭借着一股困兽犹斗的悍勇,发起了疯狂的冲锋。战马的铁蹄踏碎冰雪,扬起漫天雪粉,如同白色的浪潮,狠狠拍向大燕军队坚固的防线。他们挥舞着弯刀,发出狼嚎般的呐喊,试图冲破大燕军的阵型。
大燕的步兵则依靠着严密的阵型和长长的枪矛,如同磐石般岿然不动。前排的士兵手持厚重的盾牌,组成一道坚固的盾墙,挡住了柔然骑兵的第一波冲击;后排的长枪手则将枪矛从盾牌的缝隙中伸出,形成一片密集的枪林,如同死神的镰刀,收割着冲上来的柔然骑兵的生命。一名柔然骑兵冲破了箭雨,策马冲向盾墙,却被数支长枪同时刺穿身体,连人带马倒在地上,成为了盾墙前的又一具尸体。
沈璃坐镇中军,玄甲之外罩着那件象征着她无上权威的玄色绣金凤斗篷。她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如同万年寒冰,冷静地观察着整个战场的局势。战鼓声、号角声、喊杀声、兵刃碰撞声、垂死惨叫声…… 所有这些声音交织成一曲宏大而惨烈的战争交响乐,冲击着每个人的耳膜。她却仿佛置身于风暴眼中,异常平静,仿佛眼前的血腥厮杀与她无关。
她不断通过旗号和传令兵,调整着各部的部署。哪里压力过大,便增派援军;哪里出现缺口,立刻下令补上;针对柔然骑兵的侧翼迂回,她早有预备的骑兵立刻迎头痛击;对于敌军局部的凶猛突破,她命令弓弩手进行覆盖式打击,不惜代价也要将缺口堵住。
秦峰率领着骑兵,在侧翼灵活机动,不断冲击着柔然骑兵的阵型,试图打乱他们的进攻节奏。他手持长槊,身先士卒,每一次冲锋都能斩杀数名敌人,身上的铠甲早已被鲜血染红。李崇则坐镇步兵大阵,挥舞着大刀,大声呐喊,鼓舞着士兵们的士气,每当有士兵退缩,他便会冲上去,亲手斩杀敌人,用行动告诉士兵们,胜利就在眼前。
战争如同一个巨大的绞肉机,无情地吞噬着每一条生命。雪原早已不复洁白,变成了暗红与污黑交织的、泥泞不堪的血色沼泽。断臂残肢随处可见,有的手臂还紧紧握着兵器,有的腿上还穿着残破的靴子。无主的战马在战场上悲鸣徘徊,四处乱撞,有的身上还插着箭矢,有的则被尸体绊倒,发出痛苦的嘶鸣。倒毙的尸体以各种扭曲的姿势冻结在雪泥之中,有的双眼圆睁,有的面容狰狞,有的则带着一丝解脱的平静。
战况,陷入了极其惨烈的胶着。柔然人凭借着最后的疯狂和求生的本能,爆发出了惊人的战斗力。他们明知必死,却依旧悍不畏死,如同疯狗般冲向大燕军阵,用身体去撞击盾牌,用弯刀去砍剁枪矛,哪怕只有一丝机会,也要拼尽全力。
大燕军队虽然士气高昂,装备和阵型占优,但在敌人这种不计代价、以命换命的亡命打法下,也付出了惨重的伤亡。防线数次岌岌可危,多处被柔然军队突破,士兵们只能拼死反击,用血肉之躯重新将缺口堵住。一名年轻的大燕士兵,为了保护身边的战友,用身体挡住了一支射来的箭矢,他倒下时,脸上还带着稚嫩的笑容,仿佛在说 “我做到了”。
沈璃看着前方如同血肉磨盘般的战线,看着不断被抬下来的伤亡将士,看着那面在柔然中军阵中依旧顽强挺立、代表着拓跋烈权威的狼头大纛,她知道,不能再这样消耗下去了。长时间的胶着,只会让双方都付出更大的代价,必须尽快打破僵局!而打破僵局最快、最有效的方式,就是 —— 斩将夺旗!只要斩杀拓跋烈,摧毁柔然的指挥核心,这支早已军心涣散的军队,必然会不战自溃!
她的目光,落在了身边一直沉默护卫、如同即将出鞘利剑般的玄枭,以及那支由暗凰卫为骨干、精心挑选并武装起来的、人数仅五百、却全员配备最好的战马和最锋利马槊的玄甲骑兵身上。这是她手中最锋利的一把尖刀,是她压箱底的王牌,原本是准备在最关键时刻使用的。
现在,就是最关键的时刻!
沈璃猛地一把扯下身上的斗篷,露出里面那身同样玄色、却更加贴身、便于厮杀的精致铠甲。铠甲上的凤羽纹路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光,衬托着她纤细却挺拔的身姿。她翻身上马,从亲卫手中接过一杆特制的、比普通马槊稍轻却依旧锋锐无匹的长槊。槊身由精铁打造,槊头寒光凛冽,足以刺穿任何坚硬的铠甲。
“玄枭!”
“属下在!” 玄枭眼中爆发出炽热的光芒,仿佛等待这一刻已经太久。他的身体微微前倾,手握剑柄,随时准备出击。
“传令!玄甲骑,随本宫 —— 破阵!” 沈璃的声音如同冰裂,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仿佛一道惊雷,在中军阵中炸响!
“谨遵太傅令!” 五百玄甲骑士齐声怒吼,声震四野!他们早已等得心急如焚,此刻终于得到命令,个个眼中闪烁着疯狂的战意,如同即将扑向猎物的猛虎!
“太傅!不可!” 旁边的秦峰大惊失色,急忙催马上前,拦住沈璃的去路,“您是全军主帅,岂可亲身犯险?!战场凶险,刀剑无眼,一旦您有任何闪失,我军必将大乱!让末将去!末将愿率玄甲骑,斩杀拓跋烈!”
“不必多言!” 沈璃厉声打断,长槊前指,目光死死锁定远处那面狼头大纛,“此战,唯有本宫亲往,方能最大程度鼓舞士气,方能…… 亲手斩断胡虏的脊梁!秦将军,中军交由你指挥,若本宫…… 遭遇不测,你便是主帅,务必带领将士们,彻底击溃柔然,收复北境!”
说完,不等秦峰再劝,沈璃一夹马腹,胯下神骏的黑马如同离弦之箭,猛地窜了出去!黑马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的决心,四蹄翻飞,速度快得惊人,瞬间便冲出了中军阵。
“玄甲骑!随太傅 —— 杀!” 玄枭咆哮着,紧紧跟上。他的声音嘶哑却充满力量,带着一股一往无前的气势。
五百玄甲骑兵,如同一股黑色的钢铁洪流,以沈璃为最锋利的箭镞,从中军阵中猛然飙射而出!他们没有直接冲击正面最混乱的战团,而是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凭借着超卓的马术和速度,避开柔然军纠缠最深的区域,如同一柄精准的手术刀,直插柔然军阵相对薄弱、但却是其指挥核心所在的 —— 中军腹地!
“保护太傅!”“拦住他们!” 柔然人也立刻发现了这支目标明确、气势惊人的骑兵,拓跋烈身边的亲卫将领大声嘶吼,纷纷调集兵力试图拦截。无数柔然士兵涌向沈璃的突击队,如同蚂蚁扑向猎物,想要将他们淹没在人潮之中。
然而,沈璃率领的这支玄甲骑,速度太快,冲击力太强!他们根本不做任何缠斗,只是凭借着无与伦比的突击力,如同一根烧红的铁钎,狠狠刺入柔然军阵的软肋!玄甲骑兵们个个都是精锐中的精锐,他们默契配合,相互掩护,手中的马槊如同死神的镰刀,不断收割着敌人的生命。
沈璃一马当先,手中的长槊化作一道道死亡的寒光!她将落鹰涧的灵巧与黑风峪的狠辣完美结合,槊影翻飞,每一次刺出、横扫、挑杀,都精准而高效!一名试图阻挡的柔然千夫长,手持弯刀,咆哮着冲向她,沈璃却不慌不忙,侧身躲过弯刀,同时长槊猛然前刺,精准地刺穿了他的胸膛,将他挑落马下!鲜血顺着槊杆流淌下来,滴落在雪地上,发出 “滋滋” 的声响,迅速融化了一小片冰雪。
另一名挥舞弯刀冲来的骑兵,被她侧身躲过刀锋,反手一槊砸碎了头颅!脑浆和鲜血混合在一起,溅在她的铠甲上,显得格外狰狞。她的动作流畅而迅猛,没有丝毫拖泥带水,仿佛天生就是为战场而生的战士。
她不再是一个运筹帷幄的统帅,而是化身为最骁勇的战将!玄色的铠甲很快被敌人的鲜血染红、泼洒,变得黏稠而腥臭。温热的血液溅在她的脸上、铠甲上,甚至有几滴落入她的眼中,将视野都染上了一层淡淡的血色,但她只是随手一抹,眼神愈发冰冷、凶狠、锐利,如同盯上猎物的雌豹!
玄枭和暗凰卫们更是如同来自地狱的修罗,他们紧密护卫在沈璃两侧和身后,为她挡开来自侧翼和背后的冷箭、偷袭。玄枭的剑快如闪电,每一剑都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所过之处,人仰马翻,硬生生在混乱的敌群中杀开一条血路!一名柔然士兵趁着混乱,从侧面偷袭沈璃,玄枭眼疾手快,一剑将他的手臂斩断,同时一脚将他踹落马下,动作干净利落。
五百玄甲骑,如同一个高速旋转、布满尖刺的死亡陀螺,在柔然军中硬生生犁出了一条由血肉和尸体铺就的通道!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 —— 那面越来越近的狼头大纛,以及大纛之下,那个身穿金边狼皮大氅的身影!
距离在不断缩短,沿途的柔然士兵越来越密集,抵抗也越来越激烈。玄甲骑兵们的伤亡开始出现,一名骑兵的战马被射中,轰然倒地,将他甩了出去,瞬间被蜂拥而上的柔然士兵淹没,只发出一声短暂的惨叫。另一名骑兵为了掩护沈璃,被数支长矛同时刺穿身体,他却依旧死死握着马槊,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挑杀了一名敌人,才缓缓倒下。
沈璃看在眼里,心中却没有丝毫动摇,她知道,战争必然会有牺牲,想要胜利,就必须付出代价!她手中的长槊挥舞得更快,更狠,每一次出击都力求必杀,为身后的兄弟们开辟道路。
拓跋烈也看到了这支如同疯子般直冲自己而来的燕军骑兵,尤其是冲在最前面那个身形纤细、却杀气冲天的玄甲将领!虽然看不清面容,但那面小小的、绣着金凤的认旗,以及那种一往无前、神挡杀神的气势,让他瞬间就确定了对方的身份 —— 沈璃!
“来得好!” 拓跋烈不惊反怒,眼中爆发出野兽般的凶光,“本汗正要取你人头,洗刷耻辱!儿郎们,围上去!杀了她!赏万金,封万夫长!”
重赏之下,更多的柔然精锐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疯狂地向沈璃这支突击队涌来!层层叠叠,密密麻麻,仿佛杀之不尽,挡之不竭!
战斗,进入了最白热化、最残酷的阶段!
沈璃感觉自己的手臂已经开始酸麻,虎口被马槊的震动震裂,鲜血顺着槊杆流淌下来,变得湿滑难以握持。她的长槊在一次次的劈砍突刺中,锋刃已经卷曲,甚至崩开了几个缺口。一支不知从何处射来的冷箭,擦着她的肩甲飞过,带起一溜火星和一道血痕,剧烈的疼痛传来,她却只是咬了咬牙,没有丝毫停顿。
另一名柔然武将,身材高大魁梧,手持重斧,咆哮着冲向她,重斧带着呼啸的风声,狠狠向她劈来!沈璃急忙侧身躲闪,重斧劈在她身边的雪地上,溅起一片雪泥和冰碴。她趁机反击,长槊横扫,击中了那名武将的腰部,将他从马上扫落,不等他爬起来,后续的玄甲骑兵便冲了上来,将他踏成了肉泥。
但她不能停!甚至不能有丝毫的迟缓!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气,每一次挥槊都倾注了她全部的意志和力量!她身边的玄甲骑士,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不断有人被拖下战马,被无数的弯刀长矛淹没。玄枭为了替她挡开侧面袭来的一柄重斧,后背结结实实挨了一记,闷哼一声,口中溢出血丝,却依旧死死护在她身侧,手中的剑挥舞得更加凌厉。
距离,在一点点拉近!五十丈!三十丈!十丈!
拓跋烈那狰狞而充满杀意的面孔,已经清晰可见!他的胡须虬张,眼神凶狠,手中的狼牙棒紧紧握着,仿佛随时准备砸下来。他甚至能看清沈璃那双冰冷、血红、却燃烧着不屈火焰的眸子!
“沈璃!受死!” 拓跋烈爆喝一声,终于按捺不住,亲自挥动那杆沉重的狼牙棒,催动战马,如同泰山压顶般,朝着沈璃猛冲过来!他要亲手将这个带给柔然无尽耻辱的女人,砸成肉泥!
面对如同狂暴巨熊般冲来的拓跋烈,以及那带着恶风砸落的狼牙棒,沈璃眼中没有丝毫惧色,只有一种近乎疯狂的冷静!她知道,自己的力量绝对无法与拓跋烈硬撼,只能智取!
就在狼牙棒即将临头的瞬间,沈璃猛地一勒缰绳,战马灵性地人立而起!同时,她身体向后几乎平躺在马背上,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那足以开碑裂石的一击!狼牙棒带着呼啸的风声,从她鼻尖上方掠过,砸在空处,溅起一片雪泥!
两马交错而过!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刹那,沈璃做出了一个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动作!她竟然松开了手中已经卷刃的长槊,任由其掉落!与此同时,她的右手如同闪电般探向腰间,“锵” 的一声,一抹秋水般的寒光骤然出鞘 —— 那是她一直随身携带、却极少使用的贴身短刃 “秋水”!
这柄短刃是当年父亲沈策留给她的遗物,刃身由上好的玄铁打造,薄而锋利,吹毛可断,刀柄上刻着精致的凤凰纹路,是沈家的传家之宝。平日里,她将其藏在腰间,从未轻易示人,今日,她要用这柄承载着家族荣耀与仇恨的短刃,终结拓跋烈的性命!
借助着战马交错产生的冲力和她腰部瞬间爆发出的扭转力量,沈璃的身体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拧转,手中的 “秋水” 短刃,划出一道凄艳绝伦、精准到极致的寒芒,如同情人的低语,又如同死神的亲吻,悄无声息地,抹过了刚刚与她错身而过、招式用老的拓跋烈的 —— 咽喉!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拓跋烈前冲的势头戛然而止。他脸上的狰狞和杀意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茫然、难以置信,以及…… 对死亡的巨大恐惧。他徒劳地想要用手捂住喉咙,但那滚烫的液体如同喷泉般,从他指缝中汹涌而出,染红了他金色的狼皮大氅,滴落在雪地上,发出 “嘀嗒” 的声响。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只能发出 “嗬嗬” 的、漏气般的怪异声响。他眼中的神采迅速黯淡下去,庞大的身躯晃了晃,最终,“轰” 的一声,重重地从马背上栽落下来,砸在冰冷污浊的雪地上,溅起一片泥泞的血雪。他的眼睛圆睁着,望着阴沉的天空,充满了不甘和绝望。
天地间,仿佛瞬间安静了一瞬。
紧接着,是山崩地裂般的哗然和骇然!
“大汗!”“大汗死了!”“可汗被杀了!被那个燕国女人杀了!”
恐慌,如同最剧烈的瘟疫,以拓跋烈的尸体为中心,向着整个柔然军阵疯狂蔓延、炸裂!主帅阵亡,尤其是被对方主将在万军之中亲手阵斩,这对于任何军队都是毁灭性的打击!更何况是一支早已军心涣散、全靠拓跋烈个人威信和求生欲支撑的军队!
狼头大纛,在无数道惊恐的目光注视下,摇晃了几下,终于 “咔嚓” 一声,从中断裂,轰然倒塌!那面曾经象征着柔然霸权和荣耀的旗帜,倒在血污与泥泞之中,沾满了肮脏的雪水和鲜血,如同柔然的国运一般,彻底崩塌!
帅旗倒,主帅亡!
柔然军队,彻底崩溃了!
残存的斗志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无边的恐惧和求生的本能。没有人再愿意战斗,没有人再听从指挥,所有人都如同没头的苍蝇,哭喊着,尖叫着,丢盔弃甲,只想逃离这片吞噬了他们大汗和希望的死亡雪原!他们相互推搡,相互踩踏,无数人在混乱中被自己人杀死、踩死,场面混乱到了极点。
“胡酋已死!全军突击!杀!” 沈璃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举起那柄滴着拓跋烈鲜血的 “秋水” 短刃,发出了雷霆般的怒吼!她的声音虽然沙哑,却如同惊雷,炸响在每一个大燕将士的耳边!
“太傅神威!”“杀啊!驱除胡虏!”
大燕军队的士气,在这一刻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巅峰!如同压抑已久的火山,轰然爆发!所有的将士,无论是步兵还是骑兵,都如同出闸的猛虎,向着彻底崩溃的柔然军队,发起了排山倒海般的最后总攻!
追杀,变成了单方面的屠杀。雪原之上,到处是仓皇逃窜的柔然败兵和如同潮水般追击的大燕将士。大燕士兵们挥舞着手中的兵器,斩杀着每一个试图逃跑的柔然士兵,发泄着心中的仇恨。有的柔然士兵跪在地上,双手抱头,乞求宽恕,但回应他们的,是冰冷的刀锋。他们曾经屠戮大燕百姓,如今,也尝到了被追杀的滋味。
沈璃勒马立于原地,微微喘息着。凛冽的寒风拂过她的脸颊,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她却毫不在意。她看着眼前兵败如山倒的场景,看着那面倒塌的狼头大纛,看着脚下拓跋烈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心中却没有太多的喜悦,只有一种巨大的、劫后余生般的疲惫,以及…… 一种沉重的释然。
她做到了。她不仅焚毁了敌人的粮草,更在这决定性的战场上,亲手阵斩了敌酋!她用最直接、最血腥的方式,证明了她的勇武,扞卫了大燕的尊严!她没有辜负先帝的托付,没有辜负北境百姓的期望,更没有辜负那些为了这场胜利而牺牲的将士们!
她的玄甲早已被敌人的和自己的鲜血彻底染透,变成了暗沉的紫黑色,紧紧黏贴在身上,冰冷而沉重。手中的 “秋水” 短刃依旧在滴血,剑锋却依旧寒光湛然。她脸上的血污和雪水混合在一起,显得狼狈不堪,但那双眸子,在经历了最残酷的血火洗礼后,却仿佛被淬炼过的宝石,闪烁着冰冷、坚硬、而又无比锐利的光芒,令人不敢直视。
玄枭拖着受伤的身躯,默默守护在她身旁,看着她的背影,眼中充满了近乎虔诚的敬畏。他跟随沈璃多年,见证了她的隐忍、她的智慧、她的铁血,今日,他更见证了她作为一名战士的勇猛与决绝。在他心中,沈璃早已不仅仅是他的主子,更是他心中唯一的战神!
阳光,不知何时刺破了厚厚的云层,洒落在这片刚刚经历了一场决定国运的血战的雪原之上。金色的光芒照耀在沈璃那染血的玄甲和疲惫却无比挺拔的身姿上,为她镀上了一层耀眼而神圣的光晕。
在这一刻,在所有幸存的大燕将士眼中,他们的摄政太傅,不再仅仅是一位智谋深远的统帅,更是一位勇冠三军、亲手阵斩敌酋的 —— 女战神!
她的威名,必将随着这场雪原决战的胜利,如同这北境的风,传遍天下的每一个角落,成为不朽的传奇。而这场胜利,也将彻底扭转北境的局势,为大燕迎来久违的和平。但沈璃知道,这并非结束,而是新的开始。北境的重建,朝堂的稳定,还有无数的挑战在等待着她。但她无所畏惧,因为她的心中,燃烧着永不熄灭的信念之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