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的梆子声在寂静的王府中悠悠回荡,那沉闷的声响仿佛穿透了厚重的历史帷幕,一下又一下地叩击着这个腐朽王朝最阴暗的角落。 在这万籁俱寂的时刻,第三声梆子的余音还未消散,角院那扇摇摇欲坠的木门突然发出“砰”的一声巨响,像是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猛然踹开。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惊起了屋檐下几只栖息的寒鸦,它们扑棱着翅膀,发出一阵聒噪的叫声,然后惊慌失措地飞向夜空。 沈璃在睡梦中被这一连串的声响惊醒,她的意识还沉浸在混沌之中,尚未完全睁开的眼睛只看到两个黑影如鬼魅一般迅速逼近。她的身体本能地产生了恐惧,下意识地蜷缩起身子,试图用这种方式保护自己。 然而,她的这个动作却引来了一声轻蔑的嗤笑。“贱骨头还挺警觉。”一个沙哑而冷酷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和厌恶。 紧接着,一只粗糙如树皮的手像铁钳一样紧紧揪住了沈璃散乱的长发,毫不留情地将她从草堆里硬生生地拖了出来。那些干草上还残留着昨夜她高烧时的冷汗和血迹,此刻被这粗暴的动作带起,在空中飘散出一股令人作呕的腐败血腥味。
林嬷嬷手中高举着一盏油灯,微弱的火光照亮了她站在门口的身影。昏黄的光线在她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摇曳,使得她的面容显得阴森可怖,宛如鬼魅一般。
她缓缓地展开手中紧握着的绢帛,动作轻柔而又慢条斯理,仿佛这绢帛上承载着无比重要的信息。随着绢帛的展开,林嬷嬷那低沉而又沙哑的声音在寂静的空气中响起,犹如钝刀刮骨般让人毛骨悚然。
王爷口谕,罪奴沈璃即刻前往王府正门罚跪六个时辰,以儆效尤。林嬷嬷的话语中没有丝毫的感情波动,就像是在宣读一份再普通不过的命令。然而,这道命令对于沈璃来说,无疑是一场沉重的惩罚。
沈璃的睫毛上凝着霜花,在油灯下闪烁着细碎的光芒。她试图挺直脊背,却发现经过一夜的高烧,身体已经虚弱得不像自己的。脖颈上的铁枷随着她的动作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那枷锁边缘已经深深嵌入她溃烂的皮肉中,与凝固的血痂融为一体。
“怎么?难道还要老身亲自扶你起来不成?”林嬷嬷的声音突然拔高,带着一丝明显的不悦和轻蔑。
沈璃闻言,身体猛地一颤,但她强忍着膝盖处传来的剧痛,倔强地抬起头,直视着林嬷嬷。
然而,就在她与林嬷嬷对视的瞬间,林嬷嬷突然毫无征兆地抬脚,直直地朝着沈璃的膝盖刺去。
只听得“砰”的一声闷响,沈璃的膝盖像是被重锤狠狠地敲击了一下,剧痛瞬间袭来,她的身体再也无法支撑,不受控制地跪倒在地。
随着她的跪倒,那沉重的铁枷也失去了支撑,“哐当”一声砸在坚硬的冻土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仿佛整个大地都为之震动。
两个婆子如凶神恶煞一般,一左一右地紧紧抓住她的胳膊,毫不留情地将她从角院里拖拽出来。沈璃的身体软绵绵的,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任由她们摆布。
她的双脚赤裸着,被粗糙的地面摩擦得生疼,尤其是那结了冰的地面,更是让她的脚底传来阵阵刺骨的寒意。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疼痛难忍,但她却无法挣脱那两个婆子的束缚。
随着她们的拖拽,沈璃的双脚在结冰的地面上划出了一道长长的血痕,那鲜红的血迹在洁白的冰面上显得格外刺眼,仿佛是她生命的最后一丝痕迹。
沈璃艰难地抬起头,仰望着天空。那轮残月如钩,孤零零地悬挂在漆黑的夜空中,散发着微弱的寒光。几颗寒星冷冷地注视着这一切,似乎对她的遭遇无动于衷。
穿过三重院落时,沈璃注意到王府已经开始张灯结彩。大红的灯笼挂满了回廊,上面用金粉写着字——明日是老王妃的六十大寿。这喜庆的装饰与她满身的伤痕形成了鲜明对比,仿佛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看什么看?李婆子注意到她的视线,狠狠拧了一把她的胳膊,这些可不是给你这种贱奴看的。
沈璃咬紧牙关,将喉间的血腥味咽下。她记得去年此时,自己还是将军府的掌上明珠,老王妃寿宴时,她坐在女眷首位,身着云锦华服,接受着众人艳羡的目光。而如今...
正门前的青石板上结着一层薄冰,在晨曦中泛着冷光。沈璃被粗暴地按倒在地,膝盖骨与坚硬的石面相撞的瞬间,她仿佛听到了自己骨骼碎裂的声音。剧痛如潮水般袭来,眼前炸开一片白光。
跪直了!王婆子一脚踹在她腰眼上,铁枷前缘重重撞上锁骨。沈璃喉头一甜,一口鲜血涌上来,又被她硬生生咽了回去。她颤抖着调整姿势,试图减轻膝盖的疼痛,却发现无论如何移动,都只是徒增新的伤痛。
天光渐亮,王府开始苏醒。最先经过的是倒夜香的老赵,他挑着两个散发着恶臭的木桶,故意在沈璃面前停下。
啧啧啧,老赵咧开嘴,露出满口黄牙,这不是沈大将军的千金吗?他故意提高音量,引来几个早起的小厮围观,您父亲谋害先帝的时候,可想过有今天?
沈璃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落在青石板上。她死死盯着石板缝隙中一株顽强生长的小草,试图屏蔽那些刺耳的嘲讽。但老赵接下来的动作让她浑身僵直——他故意倾斜木桶,让些许秽物溅在她身上。
哎呀,手滑了。老赵假意道歉,眼中却满是恶意,反正您这样的罪奴,也不在乎多脏一点。
围观的仆役们发出哄笑,有人甚至学着老赵的样子,往她身上吐口水。沈璃闭上眼睛,在心中默念着《金刚经》的片段,这是母亲生前教她的,说能在绝境中给予力量。
辰时三刻,太阳刚刚升起,晨曦透过窗户洒在房间里,给一切都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就在这时,一阵轻柔的微风拂过,带来了一阵淡淡的香气。这股香气清新宜人,仿佛是春天里盛开的花朵所散发出来的。
伴随着这股香风,还传来了一阵清脆的环佩叮当声。这声音清脆悦耳,犹如天籁之音,让人不禁为之陶醉。沈璃虽然紧闭着双眼,但她对这声音再熟悉不过了。她知道,这是林婉柔来了。
林婉柔,这个曾经与沈璃有着表姐表妹关系的女子,如今却成了萧珩最宠爱的侧妃。沈璃心中不禁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有对林婉柔的羡慕,也有对自己命运的无奈。
姐姐这是怎么了?林婉柔甜腻的声音在头顶响起,随即沈璃感到下巴被一柄团扇挑起。她不得不抬头,对上那双含着恶意的眼睛。
林婉柔今日打扮得格外艳丽,一袭胭脂红的织金马面裙,外罩白狐裘斗篷,发间的金步摇在晨光中闪闪发亮。她身后跟着六个丫鬟,每人手中都捧着精致的礼盒——想必是为老王妃准备的寿礼。
听说你昨儿吐得厉害?林婉柔用团扇掩着嘴轻笑,眼神却如毒蛇般阴冷,该不会是...她故意拖长音调,引来丫鬟们暧昧的笑声。
沈璃的胃部突然痉挛起来,她想起三天前被强行灌下的那碗,苦涩的味道似乎还残留在喉间。当时林婉柔就站在一旁,笑着说这是帮姐姐清理脏东西。
不说话?林婉柔突然变脸,绣鞋狠狠踹在沈璃心窝,贱人!你以为怀了王爷的种就能翻身?这一脚力道极大,沈璃眼前一黑,铁枷重重砸在地上,发出巨响。
王爷说了,要跪满六个时辰呢~林婉柔转身离去时故意提高音量,少一刻钟,就多加一天!
沈璃艰难地撑起身子,发现铁枷边缘又添了新伤,鲜血顺着锁骨流下,染红了胸前早已看不出颜色的衣衫。她望向林婉柔远去的背影,注意到对方走路时略显别扭的姿势——看来那个传闻是真的,林婉柔至今未能为萧珩生下一儿半女。
巳时的太阳渐渐毒辣起来,沈璃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又很快被寒风吹干,留下一层白色的盐霜。几个顽童拿着树枝跑来,为首的胖小子用树枝戳她肩膀上的伤口。
快看!这就是谋害先帝的逆贼之女!孩童们兴奋地叫嚷着,更多的树枝雨点般落下。有块尖利的石头划过额角,鲜血顺着眉骨流进眼睛,世界顿时变成一片血红。
沈璃紧咬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她知道这些孩子多半是被大人教唆,就像当初她被诬陷时,那些曾经笑脸相迎的亲戚们转眼就变成最恶毒的指控者。
干什么呢!一声厉喝打断了这场凌虐。张婆子拄着扫帚走来,浑浊的眼睛在看到沈璃额头的伤口时闪过一丝异样。
小兔崽子们,滚远点!张婆子挥舞着扫帚驱赶孩童,趁人不备时迅速将一块硬馍塞进沈璃被铁枷禁锢的手中:垫垫肚子。她声音压得极低:收了簪子是怕你想不开,静思院西厢房第三个砖缝...
话未说完,远处传来林嬷嬷的咳嗽声。张婆子立刻变了脸色,骂骂咧咧地走开了。沈璃握紧那块硬馍,感觉它比烙铁还要烫手。静思院是王府的禁地,据说藏着萧珩许多不可告人的秘密。
午时的日头最是毒辣,沈璃的嘴唇裂开数道血口,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怀中的硬馍像块烙铁,烫得她心口发疼。她小心地环顾四周,趁守卫不注意时,迅速将硬馍掰成小块塞入口中。干硬的馍渣刮擦着喉咙,但她却觉得这是此生吃过最美味的东西。
未时二刻,一队西域商旅在王府门前驻足。为首的胡商蓄着浓密的络腮胡,看到沈璃时露出嫌恶的表情:这就是谋害先帝的逆贼之女?
腐烂的菜叶砸在她头上,汁液顺着发丝滴落。沈璃闭上眼睛,在心中描绘着父亲教她的山河图——那是父亲最后一次出征前,亲手为她绘制的。他说过,无论遭遇什么,都要记得这世上有比仇恨更广阔的东西。
申时的寒风突然转烈,卷着雪粒子抽打在脸上。沈璃的视线开始模糊,耳畔嗡嗡作响。她死死掐着大腿上的旧伤,用疼痛保持清醒。膝盖下的冰化了又冻,将裤料和皮肉粘在一起,每一次细微的移动都像是撕下一层皮。
酉时的更鼓终于响起,守门侍卫懒洋洋地宣布:六个时辰到了。但没人来扶她起身,所有人都想看看这个曾经的大小姐还能不能自己站起来。
沈璃尝试挪动膝盖,却发现双腿已经完全失去知觉。她只能用手撑着地面,一点一点拖着身体向前爬。铁枷的重量让每移动一寸都无比艰难,手掌被粗糙的地面磨得血肉模糊。
当她爬过第二进院落时,遇到了刚从外面回来的萧珩。他骑在高头大马上,身着墨色锦袍,腰间玉佩在夕阳下泛着温润的光。沈璃下意识地低下头,不想让他看到自己如此狼狈的样子。
马蹄声在她身边停下,萧珩的声音从头顶传来:知道错了吗?
沈璃没有回答,只是更用力地抓紧了袖中的硬馍。萧珩等了一会儿,突然冷笑一声:看来还是不知悔改。他一夹马腹,扬长而去,马蹄溅起的泥水洒了沈璃一脸。
当沈璃终于爬回角院时,天边已经泛起鸦青色。她瘫倒在草垫上,身体不受控制地痉挛着。月光透过窗棂,照在她满是伤痕的脸上。一滴混着血的泪滑落,渗入草垫消失不见。
在陷入昏迷前的最后一刻,她摸到袖中的硬馍——这不仅是食物,更是张婆子冒险传递的信息。静思院西厢房第三个砖缝...那里或许藏着能证明父亲清白的证据。
沈璃染血的嘴角微微上扬。萧珩不会知道,今日跪在王府门前的,不再是任人宰割的罪奴,而是一具被仇恨重新淬炼过的躯壳。那些屈辱与痛苦,都将成为复仇的燃料。
窗外,老王妃寿宴的乐声隐约可闻。而在这阴暗的角院里,沈璃指缝中紧攥的半块染血硬馍,正在月光下闪烁着微弱却倔强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