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的清晨,天光微熹,城市还没完全苏醒。
江水溶是被一阵极其执拗、堪比防空警报的手机闹铃给硬生生从黑甜乡里拽出来的。
“滴滴滴滴——!滴滴滴滴——!”
他烦躁地一巴掌拍在手机上,世界终于清净了。
眼皮沉重得像挂了铅块,他习惯性地伸手往旁边一捞——捞了个空。
嗯?
江水溶猛地睁开眼,睡意瞬间跑了大半。
身边的位置是凉的。
被窝里空荡荡的,哪里还有那个香香软软的小身体?
“蓓儿?”
他坐起身,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朝门外喊了一声。
寂静。
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鸟叫。
一股莫名的慌乱瞬间攫住了他!
他掀开被子,赤着脚就冲出了卧室。
“蓓儿?江蓓儿?”
客厅,空无一人。
小小的粉色拖鞋整齐地摆在沙发边。
厨房,没人。卫生间,门开着,没人。
心脏在胸腔里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末世里失去重要战友的阴影瞬间笼罩了他!
各种可怕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往脑子里钻!
就在他脸色发白,准备冲出门去报警时,目光扫过客厅的小餐桌。
一张小小的、边缘裁剪得不太整齐的纸条,被一个空水杯压着,静静地躺在桌面上。
江水溶几乎是扑了过去,一把抓起纸条。
上面是用铅笔写的、一笔一划略显稚嫩却极其工整的字迹:
「我去买早点,很快回来。」
呼……
江水溶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后背瞬间渗出了一层冷汗。
这熊孩子!
吓死爹了!
他冲到窗边,“唰”地一下拉开窗帘,探出半个身子,目光像雷达一样急切地扫视着楼下那条清晨已经开始热闹起来的小街。
卖包子油条的、卖煎饼果子的、卖豆浆豆腐脑的…
摊贩们支起了热气腾腾的摊子,早起的人们三三两两。
他的目光急切地搜寻着那个小小的、穿着校服(周一要穿校服)、扎着马尾辫的身影。
粉色!
找粉色!
没有…没有…还是没有!
那个熟悉的小身影像是凭空消失在了熙攘的人群里!
“这小祖宗跑哪去了?!”
江水溶急得抓耳挠腮,也顾不上穿鞋了,转身就要往门口冲,准备下楼去找。
就在他的手即将碰到门把手的瞬间。
“咔嚓。”
钥匙转动锁芯的轻响传来。
门,从外面被推开了。
江蓓儿小小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她身上穿着整洁的校服,小书包好好地背在身后,两只小手正费力地提着两个沉甸甸的白色塑料袋。
袋口冒着热气,隐约可见里面装着几个白白胖胖的大包子,还有装着豆腐脑和油条的透明塑料碗。
清晨的微光勾勒着她精致的小脸,额角还有一丝被热气熏出来的细汗。
她看着堵在门口、赤着脚、头发乱糟糟、一脸惊慌未定的老爸,小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随即平静地开口,声音清脆得像清晨的露珠:
“老爸,吃饭啦!”
语气带着一种“任务完成”的轻松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邀功。
江水溶那颗悬到嗓子眼的心,这才“咚”地一声落回了肚子里。
他赶紧接过女儿手里那两大袋沉甸甸的“孝心”,入手温热,香气扑鼻。
“哎哟,买这么多?”
他一边把早餐往小餐桌上放,一边忍不住问,“你为啥起这么早?不多睡会儿?老爸能起来买啊!”
语气里带着后怕和心疼。
江蓓儿没说话。
她慢条斯理地放下小书包,走到餐桌边,拉开自己的小椅子坐下。
然后,她抬起眼皮,对着江水溶,极其清晰地、毫不掩饰地,翻了一个大大的、几乎要翻到天上去的白眼!
那眼神里,充满了“你还好意思问?”的控诉和“自己心里没点数?”的鄙夷。
她当然不会告诉这个粗线条的老爸:
是因为你!
睡觉像打拳一样不老实!
是因为你!
睡着睡着就把被子全卷走了!
裹得像个蚕蛹!
是因为你!
四仰八叉地霸占了整张床的四分之三!
虽然她人小,但也需要空间啊!
而且她习惯抱着被子睡,因为那样有安全感!
结果呢?
被子没了!
地盘没了!
半夜被冻醒!
只能看着老爸抱着抱枕睡得香甜!
江水溶被闺女这毫不客气的白眼翻得一愣。
他完全没接收到女儿那无声的控诉,只注意到了这孩子不仅不理他,还用如此“大逆不道”的眼神藐视自己!
身为老父亲(虽然不怎么靠谱)的威严受到了挑战!
他下意识地,嘴巴比脑子快了一步,一句带着玩笑和一点点威胁(自以为)的话就脱口而出:
“嘿!你这孩子!怎么不理人?还翻白眼?再不理老爸,老爸我可不喜欢你喽?”
话一出口,江水溶自己都觉得有点幼稚,纯粹是逗孩子玩儿的语气。
他甚至还咧开嘴,露出了一个自以为很“慈祥”的笑容,等着看闺女撅嘴或者扑上来撒娇。
然而……
预想中的反应没有出现。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
江蓓儿原本正拿着小勺子,准备去舀豆腐脑的动作,猛地顿住了。
她的小手停在半空,勺子尖距离碗里的嫩豆腐脑只有几毫米。
她缓缓地、缓缓地抬起头。
那双总是平静无波、或者带着嫌弃无奈的大眼睛,此刻像是被投入了冰块的深潭,瞬间结满了寒冰!
一丝极其锐利、带着森然冷意的寒芒,如同淬了毒的针尖,猛地从她眼底深处迸射出来!
直直地钉在江水溶那张还带着傻笑的脸庞上!
不喜欢她?!
他说不喜欢她?!
就因为刚才没理他?
翻了个白眼?!
那他想喜欢谁?!
一个名字,一张脸,如同最恐怖的梦魇,瞬间占据了江蓓儿小小的脑海——
那个女人!
cbd顶层的那个女人!
那个穿着漂亮丝绒裙子、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
才见了一面!
才见了一面而已!
就因为那张脸?!
那张和她酷似的脸?!
所以就不喜欢她了?!
这个认知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江蓓儿的心上!
一股尖锐的、混杂着被背叛的恐慌和毁灭性的愤怒,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理智!
她应该想办法……
毁了那张脸!
尽管那张脸有点像自己……
但是!
不管了!
只要能让爸爸的目光只看着她!
同一时间,银河路cbd顶层总裁办公室。
正在审阅晨间报告的严隽,毫无预兆地打了一个响亮无比的喷嚏:“阿嚏——!”
她揉了揉莫名发痒的鼻子,疑惑地看了看恒温空调的出风口。
江蓓儿的小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小小的拳头在桌子底下死死攥紧。
她看着江水溶的眼神,不再是淡漠,而是结了一层厚厚的冰霜,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她开口了,声音又轻又冷,像冰珠子砸在玉盘上,一字一顿,清晰地砸向江水溶:
“你说,你不喜欢我。”
她顿了顿,那双冰寒刺骨的眼睛死死锁住江水溶,仿佛要穿透他的皮囊看进灵魂深处:“那,你,喜欢,谁?”
“啊?”
江水溶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带着审判意味的冰冷质问给彻底问懵了。
脸上的傻笑僵在那里,脑子一时没转过弯来,下意识地反问:“啥?”
他看着女儿那张毫无表情、却仿佛蕴含着狂风暴雨的小脸,那双眼睛里翻涌的、完全不属于一个五岁孩子的复杂情绪——
冰冷、愤怒、受伤、还有一丝……绝望?
——让他心头猛地一悸。
短暂的死寂之后。
“哈哈哈哈哈哈——!!!”
江水溶像是终于反应过来,猛地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大笑!
他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快飙出来了,用力拍着自己的大腿:
“哈哈哈哈!你这小孩!你这小孩真是少有!绝了!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他一边笑一边摇头,看着江蓓儿的眼神充满了“这孩子肯定是昨天噩梦做傻了还没缓过劲儿来”的笃定和好笑。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小脑袋瓜里整天想点啥稀奇古怪的!快吃饭快吃饭!一会儿凉了!”
他伸手想揉揉女儿的脑袋,却被江蓓儿极其敏捷地偏头躲开了。
江水溶的手停在半空,也不在意,继续乐呵呵地拿起一根油条,咔嚓咬了一大口,仿佛刚才那场差点引发“血案”的对话,只是女儿的一句梦呓。
只有江蓓儿,默默地低下头,用小勺子机械地搅动着碗里白嫩的豆腐脑。
长长的睫毛垂下,遮住了眼底那片翻腾不息、冰冷刺骨的寒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