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后的第七日,沈昭昭站在二楼回廊,望着林老太太房间紧闭的雕花木门。
晨光斜斜洒在青砖地面上,映出她瘦削的身影。
风穿过檐角垂挂的铜铃,发出清脆却空洞的撞击声——像极了那日家宴上银质刀叉坠地的声响。
那时的烛火还映着满桌佳肴,如今房中再没亮起过子时的灯。
连每日送药膳的小周都说,从前她能把参汤挑出三粒枸杞的毛病,如今却只是盯着汤碗里的倒影,半天舀不起一勺。
汤匙碰壁的声音愈发清冷,像是敲打在人心最柔软处。
少夫人。李伯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捧着个青瓷茶盘,茶盏里浮着半朵白菊,在阳光下微微颤动,仿佛随时会随风飘走。老爷让您去东厅,说林律师带着信托协议草案来了。
沈昭昭转身时,袖中一张泛黄信纸窸窣作响,像是某种秘密的低语。
那是三日前她在花园角落“偶遇”李伯时,老人擦拭石桌时“不小心”抖落的——陈启年,老太太的初恋,六十年前寄往国外的信被截留在老宅佛堂的暗格里。
指尖抚过那句“当年玉佩我一直收着”,与家宴上老太太的呓语严丝合缝。
那一刻,她仿佛听见旧时光在耳边轻叹。
东厅里,林老爷子正翻看着厚如砖块的协议,金丝眼镜滑到鼻尖。
阳光透过窗棂落在纸上,映得字迹略显斑驳。
他手指重重叩在某页:“修远,你母亲这些年管账,总说‘长房要让着旁支’。可你看看,修明夫妇的年俸比你这个执行总裁还多两万。”
林修远站在父亲身侧,目光扫过沈昭昭时微不可察地顿了顿。
他的呼吸似乎也慢了一拍。
她知道他在等——等那枚关键的棋子落下。
是夜,沈昭昭在书房翻找旧账册时,指腹擦过某页签名。
林老太太的字迹刚劲如铁,“林王氏”三个大字总压着日期的最后一笔。
她轻轻摩挲那行字,仿佛能触到一个女人多年掌权的锋利与执拗。
她摸出手机,按下存了半月的号码:“张老师,上次说的仿旧文书,能做到连鉴定机构都挑不出错吗?”
电话那头的老教授笑了:“昭昭啊,你编的宫斗文里,伪造遗诏的戏码我可没少帮你把关。当年给你改《凤栖宫》那章,我可是查了三本法医学笔记。”
三日后的清晨,沈昭昭将一份牛皮纸信封“遗忘”在林老爷子书房的红木书桌上。
信封边缘泛着旧茶渍,封口处的火漆印有些许裂痕——像极了从旧箱子底翻出的物什。
“爸,这是您让我整理的旧文件。”林修远的声音从书房传来,沈昭昭站在门外,听着里面传来纸张撕裂般的响动。
“这是什么!”林老爷子的怒吼震得门框嗡嗡作响,“私藏遗书?把资产全给修明?日期还是我住院那年?”
沈昭昭扶着门框慢慢蹲下,指尖掐进掌心——这是她与林修远演练过的反应。
屋内瓷器碎裂的脆响随之响起,接着是林老太太颤抖的辩解:“我没写过!定是有人伪造………”
“伪造?”林老爷子的声音像淬了冰,“你当我看不出这是你的笔迹?那年我在IcU,你说怕我分心,把所有文件都收走。合着是趁机安排后事,把亲儿子的家业送给侄子?”
沈昭昭听见脚步声逼近,忙抹了把眼角,抬头正撞进林修远泛红的眼眶。
他伸手扶她起来时,掌心还带着方才攥紧信封的褶皱:“昭昭,你早知道?”
她摇头,睫毛上挂着泪珠:“我只是…只是前日整理奶奶旧物,看见佛堂暗格里有陈叔叔的信………”
“够了!”林老爷子的吼声穿透门帘,“把修明夫妇叫过来!”
林修明进门时还挂着笑,周曼如的珍珠耳坠晃得人眼晕。
可当林老爷子将遗书拍在他们面前时,周曼如的指甲瞬间掐进了林修明手背:“这…这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林老爷子指着遗书上的签名,“你奶奶疼你们,连遗嘱都提前立给你们。”他转向林老太太,喉结动了动,“当年我妈临终前说,长房要护着全家。可你呢?”
林老太太瘫坐在椅子上,白发散在肩头。
她望着林修明惊慌的脸,突然笑了:“好啊,好啊……原来我护了这么多年的,是头喂不饱的狼。”
林修明的脸涨成猪肝色:“大伯!这肯定是伪造的!我怎么可能………”
“伪造?”林修远突然开口,他抽出西装内袋的U盘,“半小时前,我让人把遗书送去了司法鉴定中心。笔迹、纸张年份、火漆成分……”他按下播放键,电脑里传出鉴定师的声音,“与林王氏女士二零零三年签署的股权转让协议高度吻合。”
周曼如的珍珠项链“啪”地断成两截,白珠子滚了满地。
林修明踉跄着后退,撞翻了茶几上的青瓷瓶,水声溅湿了他的裤脚。
“从今天起,”林老爷子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家族事务由修远全面接管。财务签字权收归长房,老太太……”他顿了顿,“搬去听松苑静养。”
听松苑是老宅最偏的院落,从前是老太爷信佛时的禅房。
沈昭昭扶着林老太太起身时,老人的体重轻得吓人,旗袍下的骨头硌得她手腕生疼。
“奶奶,我扶您。”她轻声说,声音里带着点恰到好处的温软。
林老太太突然抬头,浑浊的眼睛里映着她的脸:“你…到底是谁?”
沈昭昭垂眸替她理了理被揉皱的衣领,指尖掠过她颈间那枚从未摘下的翡翠平安扣——与陈启年信里提到的“羊脂玉佩”,终究是不同的。
“我是这个家的新主人。”她笑着说,声音轻得像一片落在水面的梧桐叶。
听松苑的月亮比主院来得迟些。
沈昭昭站在院外,看着丫鬟将老太太的檀木箱子搬进去,箱底露出半卷账本边角——那是她前日让小赵“不小心”落在佛堂的,里面夹着林修明挪用公款的凭证。
远处传来下人们交头接耳的细碎声:“听说二房的车今早往律师楼跑了三趟……”“嘘,没看少夫人站那儿呢……”
风裹着桂香吹来,沈昭昭摸了摸腕间的红绳。
绳结里藏着半枚撕碎的信纸,那是林老太太今早趁她不注意塞给她的,上面歪歪扭扭写着“求你,别赶尽杀绝”。
她望着听松苑窗纸上晃动的影子,想起自己写过的最后一篇宫斗文结局:真正的掌权者,从不需要站在风口浪尖。
她转身时,看见林修远站在回廊尽头,月光落了他肩头一层,像落了层霜,却又暖得像团火。
“昭昭。”他朝她伸出手,掌心里躺着枚羊脂玉佩,“父亲说,这是陈启年托李伯转交的。”
沈昭昭接过玉佩,触手生温。
她知道,有些秘密该永远封存在红绳里,有些风暴,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