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渊的狂暴终于缓缓平息,残阳熔金,将猩红的余晖洒满龙脊平台,仿佛在为这场惨烈的厮杀举行一场无声的葬礼。
陈九陵半跪在地,怀中紧紧抱着气息微弱的苏绾,她的脸颊苍白得像一张宣纸,唯有唇角还残留着一丝血色,触目惊心。
他手中的第四枚玉棺残片,在接触到前三枚的刹那,骤然爆发出璀璨的青光。
光芒冲天而起,在他们面前的半空中交织、勾勒,最终凝聚成一幅巨大的三维虚影地图。
地图之上,山川河流纤毫毕现,一道醒目的光标,直指一处被无尽黑雾笼罩的深邃峡谷。
地图下方,一行龙飞凤舞的古篆字迹缓缓浮现,每一个字都带着金戈铁马的杀伐之气——第九棺,藏于“葬旗谷”。
就在陈九陵凝神细看之际,谷底的虚影再度变幻,一座残破的石碑影像若隐若现,碑文虽模糊,但那股磅礴的气势却穿透虚影,直击灵魂:“主帅归——万魂应!”
那只一直盘旋的魂契蝶,仿佛受到了某种神圣的召唤,围绕着他和苏绾急速飞舞了整整三周。
蝶翼每一次扇动,都洒下点点微光,最终,它轻盈地落在了陈九陵的肩头,收拢了翅膀,安静得如同一枚精致的徽章。
陈九陵的目光从地图上收回,落在怀中苏绾的脸上,眼中的滔天杀意化为一汪柔情。
他用指腹轻轻摩挲着她冰凉的脸颊,声音低沉而温柔,仿佛怕惊扰了她的梦境:“傻丫头,你说……咱们以后要是有个孩子,会不会也像你我一样,喜欢到处探险寻宝?”
话音刚落,异变陡生!
苏绾紧闭的双睫猛地颤动了一下,那微小的弧度,却让陈九lling的心跳漏了一拍。
紧接着,她本该无力的左手,竟毫无征兆地抬起,五指在虚空中以一种玄奥无比的轨迹划过。
一道道淡金色的光痕在她指尖残留,瞬间构成了一幅繁复而古老的符印!
那符印一成,一股安宁、肃穆的气息瞬间扩散开来,竟让他因激战而躁动的气血都平复了些许。
这不是什么武学招式,更像是一种……祭祀的图腾!
“是‘安魂图’……”
一个沙哑、苍老得如同两块枯石摩擦的声音,在陈九陵身后幽幽响起。
他猛然回头,不知何时,那个之前引导他们的哑祷婆,已经佝偻着身子站在了玉椁旁。
她手中提着一盏用海兽油脂和深海结晶盐制成的古灯,昏黄的灯光将她满是褶皱的脸映照得如同鬼魅。
她将海盐灯恭敬地放在玉椁前,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苏绾凌空画出的符印,声音里带着压抑了千百年的激动:“九百年了……九百年了!终于,终于有人能让这双心守灵心甘情愿地低头了。”
哑祷婆的手指颤巍巍地指向苏绾:“她不是偶然来到这里的,她是我们守宫一脉,第一百零八代祭司。她的血脉里,从出生那一刻起,就刻着与这九棺龙脉相连的‘锁魂契’!”
说着,她另一只手指向那尊被劈开的石像胸前。
陈九陵这才注意到,石像铭牌上,除了“双心守灵”四个大字外,侧面还刻着一行几乎被岁月磨平的小字。
而此刻,那行小字正在发出与安魂图同源的微光,清晰地显现出来——“守宫·传人”。
“你们能一起打开玉椁,从来不是巧合,而是命定!”哑祷婆的声音陡然拔高,“这九棺龙脉的守护契约,是双向的!一为‘帅魂’,二为‘守血’。他是大楚主帅之魂的转世,而她,则是守宫祭司血脉的今生!”
陈九陵的脑海中仿佛有惊雷炸响,所有之前想不通的环节,在这一刻豁然贯通!
为何当初只有他和苏绾靠近时,石像才会产生异动?
为何魂契蝶偏偏只围绕他们两人飞舞?
为何他的沥泉龙胆矛和她的血,能成为开启玉椁唯一的钥匙?
原来所谓的“双魂同契”,根本不是简单的灵魂共鸣,而是前世主帅的羁绊与今生祭司的誓约,跨越九百年时光的双重锁定!
二者,缺一不可!
他握紧了手中那杆依旧散发着寒气的破阵长矛,一股前所未有的明悟涌上心头。
他低声自语,声音中带着一丝震撼与敬畏:“我明白了……这九棺,从来就不是为了复活某一个人……它是为了给一个即将倾覆的文明,续命!”
就在此时,不远处的阴影里,柳明轩的身影悄然浮现。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平台中央的陈九陵和苏绾,眼神复杂。
最终,他没有上前,而是转身走到一处石龛前,将一枚古旧的铜符郑重地放入其中——那铜符上,赫然刻着一个“赦”字,正是当年大楚皇室赦免他柳家先祖死罪的“免罪铜符”。
物归原主,恩怨两清。
他回望一眼,终究没有说一句话,只是并指如剑,在身旁的岩壁上刻下了一行小字:“清心未必鉴浊世。”
言罢,他对着陈九陵的方向遥遥一拱手,随即率领残余的部下,化作数道流光,腾空而去,消失在天际。
陈九陵早已察觉到他的动作,目光扫过那枚铜符和那行字,嘴角不禁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看来,有些人已经开始醒了。”
几乎在柳明轩离去的同时,远方的海面上,一艘破旧得仿佛随时会散架的渔船,正迎着血色的夕阳,缓缓向龙脊岛的方向靠岸。
船头,一个满脸风霜的老渔夫遥望着龙脊平台的冲天光柱,浑浊的双眼中,老泪纵横,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而在更遥远的大陆深处,那片被世人称为禁区的“葬旗谷”,终年不散的黑雾之中,一面深埋于地底、早已残破不堪的战旗,竟在没有一丝风的情况下,猛地颤动了一下!
旗面之上,用金线绣出的“陷阵营”三个大字,虽已黯淡,却依旧透着一股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决绝!
谷底最深处,那块与虚影地图中一模一样的巨大石碑,碑身上“主帅归——万魂应”八个大字,竟开始如同心脏般,发出忽明忽暗的微光,那光芒的节奏,沉稳而有力,仿佛在回应着来自远方的召唤。
龙脊平台上,陈九陵感受着这一切冥冥之中的共鸣,深吸一口气。
他小心翼翼地将苏绾背到自己身上,用布条固定好,然后捡起了那杆沥泉龙胆矛。
他转过身,面向葬旗谷的方向,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极长。
一步,迈出。
脚下的石板应声而裂,一股无形的霸气冲天而起。
“兄弟们。”
他低声笑道,那笑声里,有重逢的喜悦,有压抑不住的战意,更有对未来的无尽豪情。
“抄家伙,该回家了。”
夜幕彻底降临,星河如瀑。
龙脊平台之上,只剩下他和她相依的身影,以及那盏在风中摇曳不灭的海盐灯。
前路是危机四伏的未知险地,背后是纠缠千年的沉重宿命,而此刻,他心中却只有一片前所未有的平静。
真正的战争,从现在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