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九陵被那股无形之力掀飞时,第一反应是将苏绾往怀里带。
他后背撞在沙地上的瞬间,喉间腥甜翻涌,却仍死死盯着她泛青的唇——方才隧道崩塌前她咳出的黑血,正顺着指缝往下滴,像淬了毒的墨。
“咳...九陵。”苏绾的手指擦过他下颌的血渍,声音轻得像飘在风里,“寒髓...只有沉月湖眼深处才有。”她瞳孔里的焦距散了又聚,指尖颤抖着指向南方,“我体内的阴毒...压不住了。”
他捏紧她手腕,脉门处的跳动细若游丝。
三百年前在战场,他见过太多这样的脉象——那是生机被抽丝剥茧的声音。
三日后。
沉月湖的暮色像口倒扣的黑锅。
陈九陵背着苏绾踩上浅滩时,鞋底陷进淤泥里,黏腻得像沾了层尸油。
远处芦苇丛沙沙作响,一个佝偻身影拄着枯枝般的手杖钻出来,浑浊的眼珠直勾勾钉在他腰间的破阵矛上。
“你来了。”湖婆阿阮的声音像老榆木刮过磨盘,“我就知道你会来。
那十二盏灯,九百年没全熄过。“她枯槁的手抚过矛杆上的裂痕,”每灭一盏,就有一个守墓人的魂回来索命。“
苏绾在他背上动了动,额头滚烫得惊人。
陈九陵反手按住她后颈,转头时看见阿阮递来的贝壳——泛着青灰,表面刻着歪扭的水纹,“引水令,能让你听见湖底的声音。”老妪的指甲掐进他掌心,“但听到了,就再也装不了聋子。”
夜半暴雨倾盆。
五艘黑帆船像五只蛰伏的巨鳌,从湖雾里浮出来。
陈九陵站在滩头,雨水顺着矛尖往下淌,看见主舰船头立着道青衫身影——白砚舟的玉骨折扇半掩着脸,扇骨上的青玉坠子在雨里泛着冷光。
“陈校尉。”他的声音温雅得像在品茗,“藏龙阁密信说,这湖底墓里不只有玄棺残片。”扇骨“咔”地展开,露出内里绘的兵书残页,“还有《兵机录》里藏着的‘葬龙阵眼’图谱。”
蛊哑童突然捂住耳朵蜷缩在地。
陈九陵听见了——水下传来密集的敲击声,像无数把钩镰枪在叩击石壁,节奏越来越急。
是黑鳞巡卫!
前世在大楚皇陵,他见过这种列阵方式,是要把活物困成瓮中之鳖。
“交出破阵矛的共鸣频率。”白砚舟的扇尖挑起一缕雨丝,“我保你们全身而退。”
陈九陵的拇指摩挲着矛柄的凹痕。
老矛灵在识海低吼:“这是战鼓阵图!”他闭目,前世军帐里的旗语突然涌进脑海——左三右二为进,双击为撤,七连响乃总攻信号!
原来十二盏魂灯根本不是什么守墓人咒,是按“九曲回澜局”布成的杀阵!
“绾绾!”他猛然睁眼,矛锋扎进湖岸石缝,“静频箔!贴矛尾!”
苏绾咬着牙从怀里摸出金箔,指尖沾着血却稳得惊人。
当金箔贴上的刹那,破阵矛震颤如活物,矛锋划开水面,激起的波纹像把无形的刀——三盏悬浮在漩涡中心的青铜灯应声而灭。
三具身披麻衣的尸骸浮出水面,面容安详得像只是睡了。
湖心突然炸开巨涡。
陈九陵瞳孔骤缩——幽光从深渊升起,照见小渔郎蹲在岸边,正把贝壳拼成地图。
湖眼之下,九道水闸环形排列,中央祭坛上,寒髓珠正泛着清冷的光。
“小心!”蛊哑童的尖叫混着水响。
他猛地扑向苏绾,两人滚进泥滩的瞬间,陈九陵看见水面倒影里——苏绾的脸变成了个披发宫女的模样,眼尾的泪痣红得滴血。
“冥萤群醒了!”老矛灵的急鸣震得他耳膜生疼,“它们靠吞噬记忆活人!”
蓝绿色光点从湖底涌出来,像星雨般扑向众人头顶。
陈九陵挥矛斩碎最先扑来的萤团,却见刀刃上的荧光缓缓蠕动,拼成两个古篆——弑君。
雨幕突然被撕开道缝隙。
陈九陵抬头,看见漩涡中心的水正在退去,露出水下斑驳的青石板。
再往深处,影影绰绰立着无数石棺,像沉默的士兵,在幽光里泛着冷白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