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的风沙,停了。
取而代之的,是地底角斗场中凝固如铁的血腥气。
祭坛火光熄灭后的第三日,黄沙古道之上,一场毫无征兆的伏击,将陈九陵从云端拽入了深渊。
数十名黑衣人,沉默得如同鬼魅,他们手中的锁龙链并非凡铁,每一次挥舞都带着撕裂空间的尖啸。
链条精准地贯穿了他的四肢大穴,链身上密密麻麻的厌武咒印瞬间点亮,那股足以开山断河的“武意通玄”,像是被戳破的气囊,在他体内疯狂泄去,直至涓滴不剩。
昏沉之间,他眼睁睁看着忠心耿耿的阿七被一道拔地而起的土流巨口吞噬,连惨叫都未能发出一声。
那只通人性的沙狐灵宠,则在数道咒印的围剿下,发出一声悲鸣,化作一缕青烟,消散于天地。
这是他失去意识前,最后的画面。
再睁眼,是被刺骨的寒意惊醒。
他身处一个巨大的地底铁笼之中,四肢被锁龙链的末端牢牢固定在笼壁上,动弹不得。
头顶,一盏巨大的青铜角斗钟倒悬,钟身上锈迹斑斑,四个扭曲的大字——“真伪擂台”,正缓缓向下滴着暗红色的血珠,仿佛永远也流不干。
高台之上,一个身着紧身皮甲、面容冷酷的女人,手中马鞭轻点,声音如淬了冰的铁片:“陈九陵,叛国逆贼。影王有令,七战定生死,败者,剜心祭棺!”
她的视线越过陈九陵,投向十丈之外。
那里,另一个稍小的铁笼里,苏绾被囚禁其中。
她的脖颈上,缠绕着一根细如发丝的金属线,线的另一端连接着笼顶的音锁机关。
“此为共振丝。”铁娘子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意,“你每败一场,丝线便会收紧一寸。七战之后,若你还活着,她的头颅,也该落地了。”
陈九陵双目赤红,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
但他体内的武意被咒印死死压制,连挣断铁链都做不到。
“当——!”
角斗钟被敲响,沉闷的声音震得人心头发慌。
第一个对手,拖着一柄断齿钩刀,狞笑着走入场中。
“狼牙客,”铁娘子冷冷报出名号,“曾败于你手下,此来,只为雪耻。”
陈九陵瞳孔微缩。
他记得此人,一个老摸金贼,刀法阴狠,专攻下三路。
但眼前的狼牙客,招式虽狠,节奏却极为紊乱,仿佛急于求成。
手脚受限,无法发力。硬拼是死路一条。
陈九陵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扫过四周。
铁笼的栅栏在火光下反射出斑驳的光影,他借着这微弱的反光,捕捉到了一个细节——狼牙客的眨眼频率,在面向光源时明显增高,且瞳孔有瞬间的收缩迟滞。
是夜盲旧疾!在光线骤变的环境下,他的视力会受到极大影响。
鼓声再起,战斗开始!
狼牙客咆哮着冲来,钩刀直取陈九陵心口。
陈九陵却在瞬间做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动作——他猛地转动身体,将后背完全暴露在火光之下,用自己的身体制造出一片阴影。
突进中的狼牙客,眼前光线骤然一暗,接着又猛地看到陈九陵背后的强光,视线出现了半个刹那的模糊。
高手过招,半个刹那,足以定生死!
就在他迟疑的瞬间,陈九陵侧身拧腰,以一个诡异的角度避开刀锋,同时膝盖如攻城锤般,狠狠撞向他的喉结!
“咔嚓!”
骨裂声清脆刺耳。
狼牙客双目圆瞪,剧痛让他松开了钩刀。
陈九陵顺势夺刀,反手一划,锋利的刀刃精准地割断了对方持刀的手腕筋脉!
全场哗然!
谁也没想到,一个被废了武功的阶下囚,竟能如此干脆利落地首战告捷。
高台上,铁娘子共振丝,悄然松了半寸。
紧接着,第二战,第三战……直至第五战。
对手清一色是鬼面盟精挑细选的死士,他们被称为“仿校尉”,有的模仿陈九LING的身法,有的复制萧承煜的剑势,每一个都难缠至极。
陈九陵不再硬拼。
他发现,自己的体力在被咒印压制下,消耗得极快。
他开始利用规则,在每一场战斗的间隙,仔细观察下一个对手。
他发现了一个共同点:每一名挑战者,在入场前,都会下意识地用手触碰腰间的一枚铜牌,那个动作精准、机械,像是某种仪式。
第六战,对手是“影枪手”,一手长枪出神入化。
战斗中,陈九陵故意卖了个破绽,佯装失衡倒地。
在倒地的瞬间,他的指尖飞快地从对方的靴底刮过,一抹湿润的泥痕留在了他的指甲缝里。
他将指尖凑到鼻尖轻嗅——一股极其微弱的、混合着松油与硫磺的气味,是焚魂油!
烬火营的标配!
一个念头如闪电般划过脑海:这些人根本不是独立培养的死士,他们更像是一具具被统一操控的傀儡,而那个铜牌,就是接收指令的终端!
他再次站起,眼神却已彻底变了。
对面的“幻步刺客”发动了攻击,身形化作数道残影,令人眼花缭乱。
陈九陵索性闭上了双眼。
他放弃了视觉,将所有心神沉浸于听觉与感知之中。
这是他在尸山血海中磨练出的本能——听风辨位,听气杀人!
风声在耳边呼啸,他能清晰地分辨出哪一道是实体,哪一道是虚影。
就是现在!
在刺客跃至最高点的瞬间,陈九陵猛地一脚踏在地面!
“轰”的一声,地面上的铁屑与尘土被震起,形成一片迷眼的尘幕。
刺客猝不及防,视线受阻。
与此同时,陈九陵毫不犹豫地用手中的断刃残片划破自己的手臂,温热的鲜血流出,那股血腥气瞬间刺激了他的神经。
一股沉睡在血脉深处的杀伐之气,被强行唤醒了一丝——“战魂虚影”的余韵!
刹那间,他眼前的世界仿佛变成了慢动作。
他“看”到,刺客在尘幕中落地时,右脚脚踝有一个极其细微的停顿。
旧伤未愈!
就是这个破绽!
陈九陵如猎豹般扑出,一记凶狠的扫堂腿,精准地踢在对方微跛的右脚脚踝上!
“砰!”
幻步刺客失去平衡,重重地撞在铁笼的柱子上,昏死过去。
六战六胜!
整个角斗场,死一般的寂静。
一直稳坐高台中央的影王,终于缓缓站起了身。
他解下身上的黑色披风,露出了胸前佩戴的一块玉佩。
那玉佩上,染着暗褐色的血迹,上面清晰地刻着一排编号——大楚军中,阵亡名录册上的制式铭牌!
第七战前夕,一个面色惨白、沉默不语的孩童端来一碗净水。
是蛊哑童。
陈九陵接过水碗,假意喝了一口,却在转身时,不动声色地将水泼向了牢笼角落的墙壁。
墙壁上的霉斑遇水,竟泛起一层幽蓝的微光。
他心中豁然开朗。
此地常年潮湿,是记忆蛊最喜欢的寄生环境!
影王的力量,并非他自己的,而是通过蛊虫,堆砌了无数战死沙场的将士的记忆与武技!
而那枚玉佩,就是激发这些深层记忆的钥匙!
第七声钟响,如丧钟长鸣。
影王手持长剑,一步步走入场中。
他的双瞳之中,金芒暴涨,一股磅礴浩瀚的剑意冲天而起,竟是完整无缺的“破阵剑意”!
面对这足以镇压千军的恐怖剑势,陈九陵不退反进,迎着剑锋,笔直地冲了过去!
就在剑尖即将刺穿他胸膛的瞬间,他猛然探手,没有去挡剑,而是死死抓住了影王胸前的那枚玉佩!
“赵破虏死前说了什么?!”他用尽全身力气,低声喝问。
影王的动作,猛然一滞。
赵破虏,这个名字仿佛一道惊雷,在他脑海中炸开。
无数陌生的训练画面,无数蠕动的蛊虫幻象,与属于赵破虏本人的临终记忆混杂在一起,让他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
就在这一瞬间的停滞,陈九陵的双目骤然变得一片赤红!
他体内被压制的意志,在此刻破茧而出,发动了他从未示人的最终底牌——反制意境!
他没有去模仿,更没有去抵抗,而是直接剥离了“破阵剑意”中最核心的“统御压迫”本质,然后,将其反向释放!
“噗!”
影王如遭重击,跪倒在地,手中的长剑猛地插入地面,才勉强支撑住颤抖的身体。
他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死死盯着陈九陵,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咆哮:“你……你怎么会有我的气势!”
高台之上,铁娘子握着马鞭的手微微颤抖,她悄无声息地撕毁了早已拟好的处决令。
她的目光,望向了角落阴影中的那个蛊哑童——那孩子,正蹲在地上,用小小的手指,在厚厚的尘土上,画出了一个扭曲的“逃”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