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布铺就的方桌被抬到了小院中央,在冬日难得的暖阳下,那抹红色显得格外鲜艳夺目。桌上,林林总总摆了十数样抓周用的物事,皆是老蔫和珍鸽依着老传统,又掺杂了些许自家心意置办下的。
有那象征着文人之路的毛笔、砚台和一本蓝皮封面的《三字经》;有那代表着商贾之途的乌木小算盘和几枚擦得锃亮的“袁大头”;有那寓意官运亨通的青田石小印章和一把衡量公正的紫檀木尺子;还有那预兆能工巧匠的小鲁班锁,以及代表田产富足的微型金灿稻穗模型。林林总总,将世间男子常走的几条路,都摆在了这刚满周岁的稚子面前。
邻里街坊、相熟的朋友们里三层外三层地将桌子围了个水泄不通,个个伸长了脖子,脸上洋溢着好奇与善意的笑容,交头接耳,猜测着这孩子会抓个什么。孩童抓周,在这旧式坊间,是顶要紧的一项仪式,虽不真个就定了终身,但总被大人们看作是窥探孩子未来性情志向的一扇小窗,带着几分神秘和期许。
“我看随风这孩子天庭饱满,地阁方圆,像个读书的料子,准抓那毛笔!”一个留着山羊胡的老学究模样的邻居捋着胡须预言道。
“不见得,老蔫哥为人踏实,孩子娘也灵秀,说不定抓那算盘,将来是个会经营的!”另一个做小买卖的邻居反驳。
“要我说,抓那印章最好,当大官,光宗耀祖!”又有妇人插嘴。
秦佩兰和许秀娥也站在人群前头,秦佩兰嘴角噙着笑,低声道:“我倒希望他抓个随心所欲的,平安喜乐就好。”许秀娥连连点头,目光慈爱地看着被珍鸽抱在怀里,正睁着乌溜溜大眼好奇张望的小随风。
老蔫紧张得手心都有些冒汗,搓了又搓,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儿子,既期盼又有些莫名的惶恐。珍鸽则依旧是那副平静的模样,她轻轻将穿着红袄、戴着虎头帽的小随风放在铺着红布的桌子中央,柔声道:“随风,去看看,喜欢什么就拿什么。”
小随风坐在柔软的红布上,似乎被周围这么多人和琳琅满目的物件弄得有些茫然。他眨巴着大眼睛,左看看,右瞧瞧,小手无意识地抓挠着身下的红布,并没有立刻去碰任何一样东西。
人群渐渐安静下来,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这粉雕玉琢的孩子身上。
只见小随风的目光先是掠过那金光闪闪的银元,毫无停留;又扫过那小巧的算盘,似乎也没什么兴趣;那印章和尺子,他也只是一瞥而过。他的视线,最后落在了那本蓝皮封面的《三字经》和旁边的毛笔砚台之上。
“看!看!要抓书了!”
“果然是个读书种子!”有人兴奋地低呼。
然而,小随风并没有伸手去拿那本《三字经》。他只是伸出肉乎乎、白嫩嫩的小手指,轻轻地、小心翼翼地碰了碰那冰凉的石砚,又摸了摸毛笔的笔杆,像是在感受那奇特的触感。随即,他收回手,依旧坐着,目光却变得有些悠远,不再聚焦于任何具体的物件,反而像是透过了这些物件,在看某种更虚无缥缈的东西。
就在这时,离得最近的几个人,包括老蔫、珍鸽、秦佩兰和许秀娥,都清晰地看到,小随风那双原本就如黑葡萄般明亮的眼睛里,仿佛有极淡极淡的、如同初春新叶脉络般的浅金色光晕,一闪而逝!那光晕流转不定,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灵性与玄妙,绝非凡俗婴孩所能有!
几人俱是一怔,几乎以为自己眼花了。
更令人惊异的事情发生了。小随风不再看那些抓走的物件,他抬起头,望向院落一角那棵叶子早已落尽、枝干虬劲的老槐树。冬日寒风掠过,光秃秃的树枝微微摇曳,发出细微的呜咽声。小随风忽然抬起小手,指向那晃动的树枝,粉嫩的小嘴张开,发出了他人生中第一个清晰无比、甚至带着某种奇异韵律的音节,那不是寻常婴孩无意识的“咿呀”,而是一个字:
“风。”
声音清脆,落地有声。
这一个“风”字吐出,仿佛带着某种无形的力量,院中那原本微弱、带着寒意的风,竟在这一刹那,悄然停歇了。老槐树的枝条停止了摇曳,整个世界仿佛陷入了一种极短暂的、万籁俱寂的凝滞。阳光静静地洒落,空气中飞扬的微尘都似乎定格了一瞬。
这变化极其细微,短暂到几乎让人无法察觉,多数沉浸在抓周热闹中的邻里并未注意,只觉得孩子突然开口说话甚是聪慧,又因说的字眼应了景,纷纷笑着夸赞:
“哎呀!说话了!第一个字是‘风’!”
“随风随风,可不就是说的风嘛!真真是应了他的名字!”
“这孩子太灵性了!”
然而,站在近处的老蔫、秦佩兰、许秀娥,以及始终冷静观察的珍鸽,却真切地感受到了那刹那间的异样。老蔫心头莫名一紧,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既为儿子的聪慧造言感到骄傲,又隐隐有一丝不安。秦佩兰和许秀娥交换了一个惊异的眼神,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难以置信。
而珍鸽,心中却是明镜一般。她深知自己这儿子身负一半来自未来AI灵体的特殊神性根基,虽年幼懵懂,但其灵识感知远胜常儿,与天地自然有着超乎寻常的亲和力。这开口言“风”,引动微风凝滞的异象,正是其内在神性无意识间与外界能量产生的一丝微弱共鸣,是天赋,亦是……隐患。
她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人群,恰好捕捉到了苏曼娘脸上那一闪而过的、极其惊骇与怨毒的神情。苏曼娘也看到了那瞬间的异样,听到了那个清晰的“风”字,她不懂什么神性根基,只觉得这孩子邪门得很,那股自心底升起的寒意和妒恨,几乎要将她吞噬。
抓周的仪式,在这突如其来的小插曲后,显得有些虎头蛇尾。小随风最终也没有去抓任何一样物件,只是坐在那里,继续用他那双清澈通透、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安静地看着周遭的世界。
邻里们虽觉这孩子反应与众不同,但大多归因于天生聪慧或性格使然,夸赞一番后,便又将注意力转向了宴席。只有少数几个有心人,将今日这“抓周异象”深深记在了心里。
老蔫看着被珍鸽重新抱回怀里的儿子,伸手轻轻摸了摸孩子柔软的脸颊,憨厚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低声对珍鸽道:“这孩子……是不是太……灵性了些?”他找不到更合适的词。
珍鸽将儿子搂紧了些,迎上老蔫担忧的目光,微微一笑,语气平和而坚定,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孩子爹,随风只是比别的孩子心思静些,看得细些。没事的,有我们在呢。”
她的话像是有魔力,让老蔫心头那点不安渐渐消散,他用力点了点头:“嗯,有我们在!”
风,不知何时又悄然吹起,拂过院落,带着冬日特有的清冽。而那一声婴语“风”所带来的微妙涟漪,却已在这旧上海的一角,悄然扩散开来,预示着这条名为“陈随风”的生命轨迹,注定不会平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