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孤也觉得,有时候啊,眼睛看到的东西,也未必就是真的,你说是吗?”
朱标含笑看着张毅,那眼神温和,却又像能看穿人心。
张毅端着茶杯的手,不易察觉地僵了一下。
他是个老锦衣卫了,审过的人比朱标见过的人都多,可此时此刻,在这个年轻的太子面前,他竟然有种被看穿的错觉!
“殿下说的是,”张毅低下头,掩饰住眼中的惊疑,闷声回答,“眼见为虚,耳听为实,有时候也不尽然。关键是,要用心去看。”
“哈哈哈!说得好!要用心去看!”朱标仿佛遇到了知己,开怀大笑起来,“来,张千户,孤敬你一杯!有你这样通透的人在身边,孤此去陕西,就放心多了!”
他举起茶杯,一饮而尽。
张毅也只能硬着头皮,将杯中茶水喝完,心里却是翻江倒海。
这太子,到底是真性情,还是在故意敲打我?。。。。。。
他看不透。
这让一向自负能洞察人心的张毅,第一次感到了挫败。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
南京城外,十里长亭。
徐辉祖一身戎装,亲自率领三千京营将士列阵相送。
气氛肃穆,只有风吹过旗帜的猎猎声。
与京营那充满传统威仪的阵仗不同,朱标的一千五百神机营,就显得有些“寒酸”了。
他们没有华丽的盔甲,没有威风凛凛的长枪大戟,只是一身简单的黑色劲装,手里捧着一根根黑乎乎的铁管子,沉默地站在那里,像一千五百尊没有感情的雕像。
所有前来送行的文武百官,看着这支奇怪的队伍,都露出了不解和轻视的神情。
“就带这么点人?还都拿着烧火棍?”
“太子殿下还是太年轻了啊,去陕西那等凶险之地,不带重兵,这。。。。。。这不是胡闹吗?”
“嘘!小声点!没看见魏国公家的那位脸色都黑了吗?”
徐辉祖听着周围的议论声,面沉如水。他走到朱标面前,低声说道:“殿下,要不要让神机营的弟兄们,给他们露两手?省得这帮没见过世面的东西,在背后嚼舌根!”
朱标笑了笑,他知道徐辉祖是在为自己抱不平。
“也好,”他点了点头,对身边的蒋瓛使了个眼色,“那就,随便放两枪,给百官们壮壮行色。”
“是!”
蒋瓛转身,对着神机营的方阵,打了个手势。
立刻,有十名士兵出列,在阵前一字排开。
在他们前方一百五十步远的地方,早就立着十个充当靶子的厚木桩。
这个距离,已经是寻常弓箭射程的极限,就算射到了,也顶多留下一个白点。
“他们在干什么?这么远,想射穿那木桩吗?痴人说梦!”一名武将忍不住嗤笑道。
他的话音刚落。
“砰!砰!砰!砰!砰!”
一连串整齐划一的爆响,如同炸雷般响起!
所有人都被这巨大的声响吓了一跳,纷纷捂住了耳朵。
再看远处,那十个坚硬的木桩靶子,仿佛被无形的重锤砸中,瞬间爆开,木屑四溅!
全场死寂!
所有人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刚才还在嘲笑的那个武将,此刻张大了嘴巴,下巴都快掉到了地上,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这。。。。。。这是什么妖法?!!!
那烧火棍里喷出的,是什么东西?威力竟然如此恐怖!
还没等他们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那十名士兵已经熟练地完成了退弹壳、装填、上膛的动作,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快得让人眼花缭乱。
然后,又是“砰砰砰”的一阵齐射!
只不过这次,他们对准的,是木桩后面,用来支撑的,碗口粗的支撑柱!
结果,又是十根支撑柱应声而断!
这下,所有人都说不出话来了,看向神机营的眼神,已经从刚才的轻视,变成了彻头彻尾的恐惧!
如果这些铁管子对准的不是木桩,而是人。。。。。。
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朱标满意地看着众人的反应,他拍了拍徐辉祖的肩膀:“京城,就交给你了。”
“殿下放心!”徐辉祖重重抱拳,“臣在,京城在!”
“好!”
朱标不再多言,翻身上马,一挥手。
“出发!”
一千五百人的队伍,在无数道敬畏的目光中,缓缓开拔,踏上了前往陕西的漫漫长路。
车队行进在官道上,速度并不快。
朱标的马车里,布置的就像一个移动书房。
蒋瓛和张毅,一左一右,陪坐在一旁。
气氛有些沉闷。
“噗噗。。。。。。”
一只信鸽落在车窗,被蒋瓛一把抓住。
他取下密信,迅速看了一遍,脸色立刻变得凝重起来。
“殿下,”他将纸条递了过去,“陕西那边的暗探传回来的最新情报。”
朱标接过纸条,一目十行。
纸条上的内容很简单:秦王旧部,现任陕西都司指挥使赵武,已经秘密下令各县府衙,以各种理由拖延赈灾粮的发放。并且,他最近与山西的晋王朱棡,书信往来频繁,似乎在密谋着什么。
“哼,这帮狗东西,动作还真快。”朱标将纸条递到烛火上,烧成了灰烬,脸上却看不出丝毫怒意。
张毅坐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仿佛什么都没听见,但耳朵却竖得老高。
这是皇帝给他的任务之一,他必须听清楚太子的每一个决定。
朱标似乎完全没把他当外人,反而扭头对他笑了笑,问道:“张千户,依你看,这个赵武,是想干什么?”
张毅没想到太子会直接问他,愣了一下,才谨慎地回答:“臣不敢妄议。不过,赵武此人乃秦王一手提拔,对朝廷心怀不满,也是人之常情。他拖延放粮,恐怕是想给殿下您一个下马威,好在接下来的谈判中,占据主动。”
“谈判?”朱标哈哈一笑,摇了摇头,“张千户,你太小看他了,也太小看孤那位三弟了。”
他站起身,走到地图前,手指点在山西和陕西的交界处。
“赵武一个人,不敢这么明目张胆地跟孤作对。他背后,一定有晋王在撑腰!他们不是想谈判,他们是想逼宫!”
“逼宫?!”蒋瓛和张毅都吃了一惊。
“没错,”朱标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他们想制造一场更大的动乱!让陕西的灾民,因为领不到粮食而暴动!到时候,赵武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出兵‘镇压’,而晋王,则可以趁机在边境制造摩擦,形成内外夹击之势!到那个时候,孤这个身处漩涡中心的太子,要么灰溜溜的滚回京城,要么,就死在乱民之中!”
嘶。。。。。。
蒋瓛倒吸一口凉气,这计策,好毒!
张毅的后背也冒出了一层冷汗,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和太子殿下之间的差距,到底有多大。
“那。。。。。。那殿下,我们该怎么办?”蒋瓛急切地问道。
朱标却又坐了回去,端起茶杯,恢复了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他对张毅说道:“张千户,你觉得,孤应该怎么办?”
张毅现在不敢再小看太子了,他沉思了片刻,才说道:“以臣愚见,当务之急,是稳住。我们当以雷霆之势,先稳住灾民,再分化瓦解赵武的势力,万万不可主动挑起冲突,落入他们的圈套。”
“说得好!”朱标抚掌称赞,“英雄所见略同啊!张千户,你真是孤的左膀右臂!”
他随即对蒋瓛下令道:“就按张千户说的办!传令下去,全军放缓行军速度。我们这次去,是赈灾,是安抚民心,不是去打仗的!神机营只负责护卫粮草安全,没有孤的命令,任何人不得主动挑起冲突,违令者,斩!”
“这。。。。。。”蒋瓛有些犹豫,这不像是殿下的风格啊。
“执行命令!”朱标的语气不容置疑。
“是!臣遵旨!”蒋瓛只能领命而去。
看着蒋瓛离开,张毅的心里,终于松了一口气。
看来,太子殿下虽然看穿了敌人的计谋,但行事还是以稳重为主,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激进。
这样一来,他回去也好跟陛下一个交代。
然而,他没有看到,在他低头喝茶的瞬间,朱标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冰冷的笑意。
等蒋瓛再次回到马车,朱标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轻轻说了一句。
“刚才的话,是说给某些人听的。”
“你现在,立刻传我密令,给早已潜入陕西的神机营斥候队!”
“让他们把西安府所有官仓,还有秦王留下的那些私仓,包括赵武和他那几个心腹的府邸位置,全部给我用最精确的地图标出来!”
“孤想看看,他们自己家里的粮仓。。。。。。是不是也跟他们说的一样,早就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