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在王烁的眼中凝固、破碎。
阿雅倒下的身影像一帧永无止境的慢镜头,每一寸坠落都剐蹭着他的灵魂。鲜血温热地溅在他脸上,带着生命最后的气息,比湿地的腐臭更刺鼻,比子弹更灼痛。
“阿雅——!”梅的哭喊声撕心裂肺,她扑倒在阿雅身边,双手颤抖着想去捂住那不断涌出鲜血的恐怖伤口,却徒劳无功,只能任由那刺目的红染满自己的手掌。
阿雅的眼睛望着灰蒙蒙的天空,瞳孔里的光正在飞速流逝。她的嘴唇艰难地动了动,没有声音,但王烁读懂了那最后的唇语——*快走*。
还有……*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对不起没能一起走到最后?对不起让他再次背负一条沉重的人命?王烁不知道,巨大的悲恸和愤怒像海啸般淹没了他,几乎让他窒息。他僵立在原地,狙击手带来的死亡威胁仿佛消失了,只剩下眼前这片淋漓的血色。
“砰!”
又一声狙击枪响!子弹打在王烁脚边的石头上,溅起一串火星,碎石崩在他脸上,带来细微的刺痛。这刺痛像一根针,短暂地刺破了他麻木的神经。
“王烁!趴下!”梅尖叫着,试图把他拉倒。
对岸,狙击镜后的眼神依旧冰冷,带着猫捉老鼠般的戏谑。屠夫等人的吼叫和枪声重新变得清晰,他们正在利用狙击火力的压制,从湿地边缘快速逼近河滩!
不能死在这里!阿雅的牺牲不能白费!
一个近乎疯狂的念头在王烁近乎枯竭的脑海里炸开。他没有趴下,反而猛地向前踉跄一步,不是逃跑,而是扑向了阿雅掉落的那枚吊坠,和滚落在旁边、被阿雅身体部分掩盖的染血硬盘!
这个动作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包括对面的狙击手。子弹再次射来,却因为他这不合常理的扑跌动作而落空,打在了空处。
王烁抓起吊坠和硬盘,触手是阿雅尚未冷却的体温和粘稠的血液。他看也没看,将其死死攥在掌心,仿佛要将其捏碎,又仿佛那是世间唯一的浮木。他回头,看向哭得几乎昏厥的梅,眼神里燃烧着一种近乎非人的冷静,那是悲痛被压缩到极致后形成的坚冰。
“走!”他只吐出一个字,声音嘶哑得不像人声,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他一把拉起梅,借助巨石和几块零星礁石的掩护,跌跌撞撞地向着下游河岸更茂密的灌木丛冲去。
“追!别让他们跑了!死活不论!”屠夫气急败坏的吼声在河滩上回荡。手下们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蜂拥着冲过河滩。
狙击步枪的子弹不断在他们身后、身旁呼啸,逼迫着他们做出各种狼狈的闪避动作。王烁感觉自己肺里像着了火,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腿上的伤口在狂奔中崩裂,鲜血浸透了临时包扎的布条,每迈出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上。梅的情况稍好,但也脸色惨白,全靠一股求生本能支撑。
“不行……王烁……我跑不动了……”梅的呼吸如同破旧的风箱,脚步越来越软。
王烁没有回答,只是更紧地抓住她的手臂,几乎是用拖拽的方式带着她前行。他不能停下,停下就是死,就是辜负阿雅用命换来的这几秒钟。
就在他们即将被追兵咬住的瞬间,前方河岸的灌木丛突然一阵晃动!
王烁心中一凛,几乎绝望。前有埋伏?
然而,从灌木丛中钻出来的,却是一个他们意想不到的人——阿莱!
他脸色惨白,浑身湿透,像是刚从河里爬出来,手里还紧紧攥着一根粗壮的树枝当武器。他看到王烁和梅,尤其是两人身上的血迹和狼狈,眼中闪过极度的恐惧,但更多的是一种复杂的、豁出去的决绝。
“这边!快!”阿莱压低声音,急促地招手,指向灌木丛后一个被藤蔓半遮掩的、黑漆漆的洞口。那像是一个野兽的巢穴,或者雨水冲刷形成的狭小洞穴。
王烁眼中闪过一丝疑虑。阿莱之前的背叛还历历在目。
阿莱似乎看出了他的不信任,带着哭腔急道:“我没骗你们!刚才我跑了……但我听到枪声……听到阿雅姐……”他哽咽了一下,用力抹了把脸,“我知道我不是东西!但这次……这次我带你们走!我知道一条近路,能绕过他们的包围圈!”
追兵的脚步声和叫骂声近在咫尺,子弹打在周围的树叶和泥土上,噗噗作响。已经没有时间犹豫。
王烁深深看了阿莱一眼,那眼神让阿莱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带路。”他哑声道。
三人迅速钻入了那个狭小的洞穴。洞口仅容一人匍匐通过,内部狭窄潮湿,弥漫着土腥味和某种动物粪便的气味。阿莱在前面爬得飞快,显然对这里很熟悉。
王烁让梅跟在阿莱后面,自己断后。在他完全爬进洞穴前,他最后回头望了一眼河滩的方向。透过灌木的缝隙,他能看到屠夫等人已经冲到了他们刚才停留的地方,正围着阿雅倒下的位置。那个穿着迷彩服的高大身影——屠夫,正弯腰查看着什么。
一股噬骨的恨意瞬间攥紧了王烁的心脏。他死死咬住牙关,尝到了自己唇齿间血腥的味道,然后将这仇恨连同无尽的悲痛,一起压入心底最深处。
他缩回身体,彻底没入洞穴的黑暗之中。
洞穴内部比想象中要深,而且岔路繁多,如同迷宫。阿莱显然在这里躲藏过很久,他凭借着记忆,在几乎完全的黑暗中选择着路径。只有偶尔从岩缝透入的微光,勉强勾勒出前方模糊的影子。
爬行了不知多久,身后追兵的喧嚣似乎渐渐远去,最终完全消失,只剩下他们三人粗重的喘息和在狭窄空间爬行的摩擦声。
终于,前方出现了一点亮光,并且有清新的空气流入。阿莱加快速度,率先爬了出去。王烁和梅紧随其后。
爬出洞口,他们发现自己置身于一片更为茂密、地势也更复杂的丛林谷地。一条小溪在谷地中潺潺流淌,四周是高大的乔木和纠缠的藤蔓,完全遮蔽了来自河滩方向的视线。
暂时安全了。
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巨大的疲惫和伤痛如同潮水般将王烁淹没。他靠在一棵树上,缓缓滑坐到地上,剧烈地咳嗽起来,每一声咳嗽都牵扯着全身的伤口,带来钻心的疼痛。
梅也瘫软在地,望着王烁,泪水无声地流淌。阿雅牺牲的画面,一遍遍在她脑海中回放。
阿莱局促不安地站在一旁,低着头,不敢看他们。
沉默在三人之间蔓延,只有溪流声和丛林深处的鸟鸣填补着空隙。
良久,王烁抬起一直紧握的右手,缓缓摊开。那枚银色的吊坠已经被他的体温和汗水焐热,上面沾染的阿雅的血迹变成了暗红色。旁边的硬盘更是被鲜血浸透,外壳上凝固着刺目的暗红。
他看着这两样东西,眼神空洞。
“阿雅姐……她……”梅哽咽着,无法说下去。
“她死了。”王烁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但这平静之下,是随时可能爆发的火山。
阿莱的身体颤抖了一下,把头埋得更低。
“是因为我……如果不是为了救我……”梅泣不成声,自责像毒蛇一样啃噬着她的心。
“不。”王烁打断她,目光终于从吊坠和硬盘上移开,看向梅,那眼神深邃如渊,“她的目标一直是我,或者说,是我手里的东西。”他轻轻摩挲着染血的硬盘,“狙击手的目标是我。她是为了挡住射向我的子弹。”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极细微的颤抖,却依旧维持着可怕的冷静:“她选择了她的结局。用她的命,换我们……换这个继续下去的机会。”
“继续……下去?”梅茫然地重复。
“对。”王烁的眼神重新聚焦,那里面燃烧起一种令梅感到心悸的火焰,冰冷而炽热,是复仇的火焰,也是某种不容动摇的信念。“找到赵静,把这个,”他举起硬盘,“交出去。然后,让所有该付出代价的人,血债血偿。”
他的话语很轻,却带着千钧的重量,砸在梅和阿莱的心上。
阿莱终于抬起头,脸上混杂着恐惧和一种被这沉重氛围感染的同仇敌忾:“王……王烁大哥,梅姐,我……我知道我之前混蛋!我不是人!但阿雅姐……她是个好人……我……”他语无伦次,最后猛地一跺脚,“我带你们去找那个赵警官!我知道有条路,虽然难走,但能避开大部分搜索!”
王烁看着他,没有立刻回答。他需要判断,这个在恐惧和愧疚中摇摆的年轻人,是否值得再次信任。
“你为什么又回来?”王烁问,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阿莱的脸涨红了,嗫嚅着:“我……我害怕……一个人跑不掉。而且……我听到阿雅姐之前说,证据比命重要……我……我也想做个……像样点的人。”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显然自己都觉得这个理由苍白无力。
王烁沉默地看着他,几秒钟后,才缓缓道:“带路。”
没有斥责,没有原谅,只是一个简单的指令。但这对于阿莱来说,已经足够了。他用力点头,像是接到了无比重要的使命。
王烁挣扎着想站起来,却因为腿伤和失血,一个趔趄差点摔倒。梅连忙上前扶住他。
“你的伤必须处理!”梅看着他腿上再次渗出的鲜血,焦急道。
王烁摇了摇头,从贴身口袋里摸出之前赵静空投补给包里剩下的最后一支止血针和强效抗生素,毫不犹豫地给自己注射。然后又拿出压缩绷带,示意梅帮忙重新包扎。
在这个过程中,他始终紧握着那枚吊坠和硬盘,仿佛那是他力量的源泉。
包扎完毕,王烁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锐利如刀。他靠树站立,目光扫过眼前这片陌生的丛林。
“系统。”他在脑海中尝试呼唤。
没有任何回应。自从湿地逃亡开始,系统就陷入了彻底的沉寂,仿佛从未存在过。失去了这个最大的依仗,他重新变回了那个依靠本能和经验的退役雇佣兵,前路变得更加吉凶未卜。
但他没有慌乱。阿雅的死,像一剂最猛烈的清醒剂,将他所有的犹豫、软弱和依赖都焚烧殆尽。他现在只有一个目标,一个支撑他活下去的目标。
“阿莱,确定路线。”王烁命令道,声音恢复了部分力量。
“是!”阿莱连忙应道,仔细观察着周围的地形,辨认方向,“我们从这里沿着溪流往下游走大概五里,然后翻过前面那个山脊,应该就能进入一片相对安全的区域,那边有个废弃的猎户小屋,可以暂时休整。从猎户小屋再往东,就能接近边境线,赵警官他们的人可能在那附近活动。”
“走。”王烁没有多余的话。
梅搀扶着他,阿莱在前方引路,三人再次踏上了逃亡之路。这一次,队伍里少了一个人,却多了一份沉甸甸的誓言和无法磨灭的血仇。
晨曦的光芒终于艰难地穿透了茂密的树冠,在布满落叶的林地上投下斑驳的光点。但这黎明带来的并非希望,而是无比残酷的血色。
王烁回头,最后望了一眼河滩的方向,那里埋葬着他的战友,和他一段尚未开始就已结束的情感。
然后,他转过身,步履蹒跚却异常坚定地,走向丛林深处,走向未知的复仇之路。染血的硬盘在他手中,沉甸甸的,如同阿雅未曾瞑目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