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红名帖上，“拜山”二字墨迹淋漓，力透纸背，带着一股陈年的江湖气。那枚模糊的墨色葫芦印记，更是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诡谲。陆子谦的指尖拂过名帖粗糙的表面，前世上海滩的记忆碎片翻涌而上——这不是普通的拜帖，这是某些隐于市井、自成体系的古老行当，在遇到涉及地盘、规矩或重大利益纠葛时，发出的最正式、也最不容回避的质询。
“拜山……”陆子谦低声咀嚼着这两个字，眼神锐利如刀。钟处长刚刚提醒“信天翁”可能动用江湖力量，这“拜山帖”就送到了他的办公桌前。时机巧得令人心惊。
“送帖的人呢？”他问顺子。
“那小子溜得比兔子还快，门口保安都没拦住。”顺子挠头，“谦儿哥，这玩意儿看着邪性，咱现在正跟那帮穿西装的王八蛋较劲，怎么又惹上这路神仙了？”
“不是我们惹上的，”陆子谦将名帖轻轻放在桌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是有人，想把水搅得更浑。”他几乎可以肯定，这突如其来的“拜山”，与“信天翁”启动的“回响”预案脱不了干系。对方在正规商业和技术战场上接连受挫，这是要另辟战场，用他陆子谦前世熟悉的规则来对付他。
“那……咱怎么办？不理他？”顺子有些拿不定主意。他擅长管理、经营，对这类带着浓厚旧社会色彩的江湖事，本能地感到抵触和不安。
“不理？”陆子谦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丝冷峭的弧度，“江湖拜山，接了帖若不回应，便是坏了规矩，视同宣战。对方就能以此为借口，动用各种上不得台面的手段骚扰、破坏，直到你不得安宁。集团现在正处于关键时期，经不起这种折腾。”
他沉吟片刻，眼中闪过前世“老克勒”的精明与果决：“而且，我也想看看，这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是‘信天翁’借壳生事，还是真有哪路不开眼的旧势力，被他当枪使了。”
他看向顺子：“去，找几个嘴巴严、腿脚利索、对老清州三教九流门儿清的老人，打听打听，这个‘墨玉葫芦’的印记，是哪一路的门槛。要快，但要隐秘。”
“明白！”顺子领命，立刻转身去办。
陆子谦独自留在办公室，目光再次落在那张名帖上。“拜山”……按照旧时规矩，接了帖，就要约定时间地点，双方“盘道”。对方出题，他得接招。这背后，是“信天翁”的算计，还是另有隐情？
他走到窗边，俯瞰着清州城的夜景。霓虹初上，勾勒出城市的轮廓，一片欣欣向荣。但这光明之下，阴影从未远离。技术争夺、商业倾轧、内部清洗，现在又加上了江湖风波……他这条重生之路，走得远比想象中更加波澜云诡。
几个小时后，顺子带着打听来的消息回来了，脸色有些古怪。
“谦儿哥，问了一圈，有点眉目，但……挺邪乎。”顺子压低声音，“老清州早年间，确实有个号称‘葫影帮’的底边势力，行事隐秘，主要盘踞在码头、货栈一带，据说祖上是跑漕运的，擅长水路上的‘各种门道’。他们认的信物，就是个墨色的葫芦。但解放后这伙人就散了，几十年没听说了，都以为早绝根了。”
“葫影帮……墨玉葫芦……”陆子谦若有所思。一个沉寂了几十年的旧帮会印记突然重现，这本身就极不寻常。
“还有呢？”他追问。
“最怪的就是这儿，”顺子凑近了些，声音更低了，“有老人含糊地提了一嘴，说这‘葫影帮’当年散伙前，好像接过一桩大活，跟一批从南边来的、说不清道不明的‘硬货’有关，后来就惹上了天大的麻烦，这才散的。具体是啥‘硬货’，没人说得清，都讳莫如深。”
南边来的“硬货”？天大的麻烦？陆子谦的心脏猛地一跳！父亲林国栋当年牺牲的西南边境任务，“捕风”行动目标的那套特种通讯监听设备……会不会就是老人口中讳莫如深的“硬货”？
难道这沉寂数十年的“葫影帮”，竟与父辈那场未竟的暗战，有着某种不为人知的牵连？而“信天翁”启动“回响”，重新扯出这面旧旗，是巧合，还是他掌握了某些不为人知的秘辛，故意以此做文章？
线索如同散落的珍珠，似乎正在被一根无形的线串联起来，指向一个更加深邃和危险的谜团。
就在这时，陆子谦桌面那部红色的保密电话，突兀地响了起来，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走过去拿起听筒。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他从未听过的、略带沙哑却中气十足的老者声音，说的是一口地道的津门口音：
“陆老板，帖，收到了？”
对方直接找上门了！而且，用的是这部理论上只有极少数人知道的保密电话！
陆子谦心中一凛，语气却波澜不惊：“收到了。阁下是？”
“呵呵，帖上不是印着么？老头子姓胡，朋友们给面子，叫声‘葫老’。”老者笑声爽朗，却带着一股不容小觑的江湖底蕴，“陆老板是爽快人，那老头子也不绕弯子。明日午时，清州码头，三号旧仓。备薄茶一盏，恭候大驾，盘盘道，叙叙旧。”
时间、地点、方式，对方一口气全定了下来，带着十足的自信和掌控力。
陆子谦没有立刻回答。码头旧仓，对方选的地方，显然是“葫影帮”昔日的地盘，易守难攻，且便于布置。这是阳谋，逼他必须前往。
“可以。”陆子谦沉声应下，“明日午时，陆某准时赴约。”
“好！陆老板痛快！”葫老哈哈一笑，“对了，提醒陆老板一句，江湖事，江湖了。明日，只带耳朵和嘴巴来便好，带多了……伤和气。”
话音落下，电话便被挂断，只剩下忙音。
只带耳朵和嘴巴？意思是让他孤身前往，不能带武装护卫。好大的口气！
顺子在一旁听得清楚，急道：“谦儿哥，这明显是鸿门宴！不能去！太危险了！”
陆子谦放下电话，眼神幽深。他知道危险，但他更想知道，这沉寂多年的“葫影帮”为何重现，“信天翁”的“回响”与父辈的过往又有何关联。这潭水，他必须去蹚一蹚。
“准备车。”他对顺子吩咐道，随即又补充了一句，“另外，帮我联系江瀚。告诉他，明天午时之前，我需要他帮我查清楚，清州码头三号旧仓，在解放前后，尤其是大概二十五到三十年前，到底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情。越详细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