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尘带来的信息,如同一块投入死水潭的巨石,在神域这方狭小的天地里,激起了远比顾家追杀更加深沉、更加诡谲的涟漪。
黑煞谷,妖魔血祭,镇龙石,被呼唤的“东西”……这些词汇组合在一起,勾勒出的是一幅远比个人恩怨更宏大、更危险的图景。尤其当它与琥珀沉睡前的警示——“某些存在”和“不该开启之门”——隐隐重合时,连空气都仿佛带上了无形的压力。
玄尘在断断续续讲述完自己的遭遇后,便因伤势和心神损耗再次昏睡过去。姜栩检查后确认,他只是力竭,暂无性命之忧。
神域内,气氛凝重。
林晓晓靠坐在墙边,消化着这突如其来的信息冲击。如果说之前顾家的追杀让她感到的是直接的生存威胁,那么玄尘口中的黑煞谷事件,则让她感受到了另一种更加庞大、更加不可名状的恐怖——那是一种仿佛被无形漩涡卷入,身不由己,不知最终会被带往何方的茫然与心悸。
姜栩则在快速整理着现有的线索,眉头紧锁:“玄真观是附近几个凡人国度中颇有声望的正道宗门,虽然实力不算顶尖,但能被他们派遣长老带队查探,说明‘镇龙石’异动和黑煞谷的变故,并非小事,很可能已经引起了多方注意。玄尘能逃到这里,一是运气,二是我们这里足够偏僻。但此地距离黑煞谷并不算太远,一旦那边的事态升级,或者追杀玄尘的妖魔、黑袍人扩大搜索范围……”
他没有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显——这里,可能也不再是绝对的安全之地了。前有顾家可能的持续搜索,后有黑煞谷潜在的蔓延风险,他们仿佛置身于一个不断收紧的夹缝之中。
所有人的目光,最终都落在了墨辰身上。
这条苏醒不久、实力尚未完全恢复的龙君,是此刻唯一有能力做出决断,并可能带领他们摆脱困境的存在。
墨辰盘踞在白玉石上,莹白的身躯在黯淡的神域光线下仿佛自带微光。他闭着那双灿金色的龙眸,龙尾尖端有节奏地轻轻拍打着温润的玉面,发出细微而规律的“嗒、嗒”声,似乎在沉思,又似乎在感知着什么。
良久,那拍打声停了下来。
墨辰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龙眸之中,没有了之前的审视或探究,也没有面对强敌时的冰冷锐利,而是一种深不见底的沉静,如同暴风雨前最为宁静的海面。
“玄尘所言,虽是一家之辞,且多有惊恐失真之处,”他的意念平静地响起,如同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然其核心信息——黑煞谷异动,妖魔血祭,意在‘镇龙石’下之物——应与真相相去不远。”
他顿了顿,龙眸扫过林晓晓和姜栩:“此地,确已不宜久留。顾家追兵如同跗骨之蛆,黑煞谷风波更是暗藏大凶。继续困守,无异于坐以待毙。”
姜栩心中一紧:“龙君的意思是……我们必须尽快离开?”
“离开,是必然。”墨辰的语气依旧平淡,“但如何离开,去往何处,却需思量。”
他的目光投向神域入口的方向,仿佛能穿透壁垒,看到外面危机四伏的山林:“顾家之人寻踪觅迹,擅长追踪围堵。黑煞谷之事若真如玄尘所说,涉及血祭与古老封印,其波及范围与凶险程度难以估量,盲目乱闯,恐自投罗网,或卷入更大是非。”
“那……我们该怎么办?”林晓晓忍不住问道,声音带着一丝不安。
墨辰收回目光,重新落在她身上,灿金色的瞳孔中倒映着她苍白而带着期冀的脸。
“我们需要更多的信息。”他缓缓道,“关于黑煞谷的准确情况,关于‘镇龙石’与山下之物的真实来历,关于那些黑袍人的身份和目的……以及,这片山脉更深层次的秘密。”
“玄尘所知有限,且惊魂未定,其言不可尽信。”他继续分析,逻辑清晰,“我们需要一个更可靠、更全面的‘观察者’,去近距离查探黑煞谷的虚实。”
近距离查探黑煞谷?!
林晓晓和姜栩都吃了一惊。那里可是有大量妖魔和神秘黑袍人盘踞,正在进行危险的血祭仪式!去那里查探,无异于火中取栗,九死一生!
“谁……谁去?”林晓晓的声音有些发颤,一个可怕的猜测浮上心头。
墨辰的龙眸注视着她,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话锋一转:“本君实力虽恢复三成,足以自保甚至击溃寻常追兵,但若要深入险地,同时确保隐匿行踪、收集情报,并且随时应对可能出现的、超越筑基层面的威胁……分心他顾,力有未逮。”
他的意思很明白:他不能去,或者说不适合去。他是最强的战斗力,也是最大的目标,一旦暴露,后果不堪设想。
“姜栩,”墨辰看向戴着眼镜的青年,“你心思缜密,擅长符箓阵法,隐匿与探查之术尚可。然修为尚浅,独自深入险地,存活几率不足三成。且此地需人留守,照看玄尘与……她。”他瞥了一眼林晓晓。
姜栩脸色凝重地点了点头,承认墨辰的判断。他确实不是最佳人选。
那么……
林晓晓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她想到了自己那被封印的言灵血脉,想到了墨辰之前关于“契约”和“庇护”的说法,也想到了自己刚刚开始、进展缓慢的“学习”……
一个荒唐却又似乎唯一合理的答案,呼之欲出。
“你……是想让我去?”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厉害。
墨辰的龙眸平静地回望着她,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继续用那种客观到近乎残酷的语气分析:
“你的言灵血脉,虽然被封印,但其本质特殊,对某些规则层面的波动和能量异常,可能具备天生的、超出常规灵觉的敏感度。这对于发现隐藏的阵法节点、感知异常的能量流向、甚至‘听’到一些常人无法察觉的‘声音’……或许有意想不到的用处。”
“而且,”他顿了顿,“你与凡人无异的外在气息,在某种程度上,是最好的伪装。只要不主动暴露血脉异状,在那些妖魔和黑袍人眼中,你或许比一个筑基期的修士更不容易引起注意。”
“最重要的是,”墨辰的龙尾轻轻摆动了一下,灿金色的眸光微微闪动,“你有契约在身。关键时刻,本君可借助契约联系,进行有限度的远程感知,甚至……提供必要的指引或支援。”
他一条条地罗列着理由,冷静、客观,完全是从“任务”和“可行性”的角度出发,甚至考虑到了她的“优点”。
但林晓晓却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让她这个连言灵都控制不好、差点把自己和大家都害死的半吊子,去深入那个听起来就极端危险的魔窟查探?这和在悬崖边上走钢丝有什么区别?不,这根本就是让她去送死!
“我……我不行……”她几乎是本能地抗拒,声音因为恐惧而发抖,“我什么都不会……我连走路都走不稳……我会拖后腿的……我会害死大家的……”
“你当然不行。”墨辰的意念直接打断了她,语气平淡无波,“以你现在的状态和能力,独自前往,十死无生。”
林晓晓一愣。
墨辰继续道:“所以,在前往之前,你需要进行针对性的‘准备’和‘训练’。不是之前那种基础的感知与控制,而是更具体、更实用的‘探查’、‘隐匿’、‘判断’与‘应变’。”
他的龙眸牢牢锁定着她,里面没有逼迫,只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这是你学习掌控自身力量的‘实践课’,也是我们所有人,能否安全离开这片山脉、避开更大危机的‘关键一步’。”
“你可以选择拒绝。”墨辰最后说道,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重量,“那么,我们便只能继续困守于此,等待顾家或黑煞谷的危机,不知何时降临。或者,赌上所有,盲目突围,生死由天。”
“选择权,在你。”
神域内,死一般的寂静。
林晓晓看着墨辰那双深不见底的灿金色龙眸,又看了看昏迷不醒的玄尘,看了看眉头紧锁的姜栩,最后目光落在地上那块为守护他们而沉寂的琥珀石上……
一股巨大的压力,混合着对未知的恐惧、对自身无能的痛恨,还有一丝被逼到绝境后反而生出的、极其微弱的、不甘就此认命的倔强,在她心中疯狂冲撞。
她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
许久,她才听到自己用几乎不像是自己的、沙哑而微弱的声音,问出了一个问题:
“如果……如果我答应了……你会……教我吗?会……保证我……活着回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