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座位安排像一道无形的结界,将苏瑶和林知珩隔开在两个世界。
苏瑶身处教室中段的“活跃区”,周围是讨论习题、分享零食、传阅杂志的普通同学氛围。
而林知珩,依旧固守在他靠墙的角落,那片区域仿佛自带低温属性,连课间打闹的同学都会下意识地绕开。
物理距离的拉远,似乎让那种心照不宣的“纸条交流”也变得困难起来。
苏瑶没有再在自己的信箱格里发现任何笔记,这让她在松了口气的同时,心底又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失落。
她告诉自己,这样很好,这才是他们之间本该有的、正常的距离。
然而,林知珩的存在感,并未因距离而减弱。
数学竞赛班选拔考试的成绩张贴出来,林知珩的名字高悬榜首,分数断层式领先。
物理小组研究性学习报告,他独立完成的部分逻辑严谨、数据翔实,被老师作为范本在全班传阅。
甚至有一次英语公开课,外教抛出一个关于全球经济趋势的开放性问题,在全班鸦雀无声时,是他用流利精准的英语,条理清晰地阐述了自己的观点,震惊四座。
他像一颗被拭去尘埃的明珠,在高二这个更为注重能力和深度的阶段,愈发显得璀璨夺目,难以忽视。班上关于他的议论,也从最初的“高冷”、“不好接近”,渐渐多了“学神”、“真厉害”之类的叹服。
苏瑶听着这些议论,心情复杂。
她比任何人都更早见识过他的光芒,也曾短暂地、自以为是的靠近过那团火焰。
如今,她只能像其他同学一样,远远地看着,听着,内心翻涌着一种混杂着骄傲和酸涩的情绪。
这天下午自习课,苏瑶被一道化学平衡移动的题目难住,思路陷入僵局。
她习惯性地想摸出草稿纸再演算几遍,却发现带来的草稿本已经用完了。
她有些烦躁地放下笔,目光无意识地在教室里扫过,最终,不受控制地落在了最后一排那个身影上。
他正低头写着什么,侧脸线条在午后阳光下显得有些柔和。
忽然,他像是感应到什么,抬起头,目光穿越了大半个教室,精准地捕捉到了她的视线。
苏瑶的心脏猛地一缩,像是做坏事被抓包一样,慌忙低下头,脸颊瞬间烧了起来。
她能感觉到那道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几秒,带着一种沉静的、审视的意味,然后才缓缓移开。
接下来的时间,苏瑶如坐针毡,那道短暂的视线仿佛在她身上烙下了印记。
她再也无法专心思考那道化学题。
快下课时,坐在她前排的女生,也是班上的化学课代表,忽然转过身,将一本崭新的、印着学校Logo的草稿本放在她桌上,笑着说:“苏瑶,我看你刚才好像没草稿纸了?我这有多余的,你先用着。”
苏瑶愣住了,连忙道谢:“啊,谢谢您!”
课代表摆摆手:“不客气,同学之间互相帮助嘛。”
她顿了顿,状似无意地补充了一句,“是林知珩刚才给我的,说他那里有很多用不完的。”
“……”
苏瑶拿着那本草稿本,指尖仿佛触到了一块烙铁,烫得她几乎要拿不住。
崭新的纸张散发着淡淡的油墨味,封面是学校统一的蓝色Logo,朴素无华。
可她知道,这本看似普通的草稿本,经由谁的手,又是因为谁的“无意”留意,才到了她的手中。
他看到了。看到她因为没有草稿纸而烦躁,看到她……看向他。
然后,他用这种近乎迂回、不着痕迹的方式,回应了她的困境。
甚至细心到不让课代表透露是他主动给的,只说是“用不完”。
这种沉默的、周到的、几乎算得上体贴的举动,比任何直白的言语都更具冲击力。
它像一根柔软的羽毛,轻轻搔刮着苏瑶好不容易筑起的心防,让她坚守的“平行线”理论摇摇欲坠。
他到底想怎么样?
在她决定远离之后,他为什么还要用这种方式,一次次地提醒她他的存在,他的关注?
放学后,苏瑶心乱如麻。
她没有立刻回家,而是鬼使神差地走到了学校后面那片几乎废弃的小花园。这里曾经是他们高一偶尔会“偶遇”的地方,自从疏远后,她已经很久没来了。
秋意深浓,花园里的植物大多凋零,显得有几分荒凉。
她坐在冰凉的石凳上,看着手里那本草稿本,内心充满了挣扎和困惑。
“为什么在这里?”
清冷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苏瑶浑身一僵,猛地回头。
林知珩就站在几步开外,暮色为他挺拔的身影镀上了一层暗金色的轮廓。
他看着她,眼神深邃,里面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情绪。
“我……”苏瑶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她难道能说,是因为你给的草稿本让我心烦意乱吗?
林知珩走上前,在她对面的石凳上坐下,两人之间隔着一张斑驳的石桌。
他没有看她,目光落在远处枯黄的藤蔓上,声音低沉地开口:“我母亲的话,你听到了,是吗?”
苏瑶的心脏瞬间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呼吸一滞。他知道了!他果然猜到了!
她低下头,默认了。
“所以,这就是你突然疏远我的原因?”他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但苏瑶能感觉到一种压抑着的张力在空气中蔓延。
苏瑶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她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抬头看向他:“不然呢?林知珩,我们根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我的靠近只会给你带来麻烦,让你和你母亲争执,影响你的成绩……我……我承担不起这个责任。”
她说出了憋在心里许久的话,声音带着微微的颤抖。
林知珩终于转过头,目光锐利地锁住她:“所以,你就单方面决定‘为我好’,然后像躲瘟疫一样躲着我?连一句解释都没有?”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罕见的、几乎是愤怒的情绪。
苏瑶被他问得哑口无言,是啊,她甚至没有勇气去向他求证,去问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就自顾自地选择了逃离。
“那张便签……”她喃喃道。
“便签?”
林知珩皱起眉,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神一暗,“我写的是‘画得很好。但你说得对,我们确实不该互相打扰?’,后面是个问号。我只是想确认,你那句‘专心学习’、‘不想打扰’,是不是你真正的想法。”
苏瑶彻底愣住了。
问号?她当时心乱如麻,竟然没有注意到那个细微的、可能改变一切的标点符号?她一直以为,那是他冷淡的终结宣告。
“我……”巨大的懊悔和混乱席卷了她,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林知珩看着她苍白而慌乱的脸,眼中的怒气渐渐被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东西取代。
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说道:“苏瑶,我的世界确实复杂,有很多身不由己。但我不是任人摆布的玩偶。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谁值得。”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重锤一样敲在苏瑶的心上。
“值得”……他在说她吗?
“可是你母亲……”
“她是我需要面对的问题,不是你。”
林知珩打断她,语气坚决,“你只需要告诉我,你现在,还想‘打扰’我吗?”
暮色四合,花园里寂静无声,只有风吹过枯叶的沙沙响。
苏瑶看着他那双在渐暗光线下依然亮得惊人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了平时的冰冷和疏离,只有一种近乎固执的认真和等待。
她筑起的所有防线,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她无法欺骗自己,这几个月来的疏远和痛苦,恰恰证明了他在她心中的分量。
她喜欢他,从未停止过。
就在她嘴唇微动,几乎要脱口而出那个答案时——
“知珩!”
一个略显尖锐的女声打破了寂静。
两人同时转头,看到花园入口处,站着一位穿着时尚、妆容精致的年轻女性,看样子不像学生。
她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眼神却锐利地扫过苏瑶,最终落在林知珩身上。
“陈秘书。”
林知珩站起身,脸色瞬间恢复了惯常的冰冷,甚至比平时更冷几分,“你怎么在这里?”
“夫人让我来接您,今晚和恒源集团的晚宴,时间快到了。”陈秘书微笑着,语气恭敬却不容置疑,她的目光再次似有若无地掠过苏瑶,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
苏瑶刚刚温热起来的心,瞬间跌回冰谷。
看,他的世界就是这样,无处不在,随时会将他从她身边拉走。
林知珩眉头紧蹙,他看了一眼苏瑶,眼神复杂难辨。
“我知道了。”
他对陈秘书说,然后转向苏瑶,声音压低,带着一种急促的意味,“刚才的问题,下次再告诉我答案。”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跟着陈秘书快步离开,挺拔的背影很快消失在暮色中。
苏瑶独自一人坐在冰冷石凳上,手里还紧紧攥着那本草稿本。
刚刚燃起的微小希望,被现实无情地泼了一盆冷水。
他说的“值得”,在家族和商业面前,又能占据多少份量?
那个未及给出的答案,像一颗投入深湖的石子,在她心中漾开一圈圈苦涩的涟漪。
暗流不仅在他们之间涌动,更来自那个她无法抗衡的外部世界。
这场无声的博弈,似乎远未到分出胜负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