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频通话结束后的寂静，比之前的对峙更加令人窒息。
宿舍内，苏瑶握着那部尚存一丝余温的加密手机，指尖冰凉，心脏却仍在胸腔里狂乱地撞击，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门外走廊，那方才还气势汹汹的几人，如同被无形的寒流瞬间冻结，僵立在原地，脸上血色尽失，只剩下惊骇与死灰般的绝望。
王老师最先反应过来，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喉结剧烈滚动，额头的冷汗顺着鬓角滑落。
他看了一眼面如死灰、几乎瘫软在墙角的沈怡，又看了看那两位脸色惨白、手足无措的记者，最后，目光复杂地投向宿舍内站着的苏瑶，嘴唇翕动了几下，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任何语言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那只隔着屏幕敲击桌面的手，那段冰冷的电子合成音，像一场精准无比的远程手术，不仅瞬间瓦解了这场围攻，更将背后所有龌龊的算计与勾结，赤裸裸地剖开，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王……王主任……”那位女记者声音发颤，试图解释什么。
“够了！”
王老师猛地低吼一声，打断了她，声音里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和难以言喻的恼怒，“事情到此为止！请你们立刻离开学校！关于今天的事情，如果在外界听到任何一点风声……”他没有把话说完，但眼神里的警告意味不言而喻。
两位记者如蒙大赦，又像是被无形的鞭子抽打，几乎是连滚爬爬地、仓惶地逃离了这条令人窒息的走廊，连掉在地上的笔都顾不上捡。
王老师又看了一眼失魂落魄的沈怡，重重叹了口气，语气带着一丝疲惫和不容置疑：“沈怡同学，你也先回去。这件事，学校会严肃处理。”
沈怡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惊恐和哀求，但在触及王老师那不容置喙的眼神后，那点光芒迅速黯淡下去，只剩下一片死寂的灰败。
她低下头，像个失去牵线的木偶，踉踉跄跄地、沉默地消失在走廊尽头。
王老师最后看了一眼苏瑶，眼神极其复杂，混杂着未散的震惊、一丝后怕，或许还有一点点不易察觉的……同情？他什么也没再说，只是摇了摇头，也转身离开了。
走廊里，终于彻底安静下来。
只剩下宿管阿姨还站在原地，脸上带着未褪的惊惶和茫然，看着苏瑶，张了张嘴，最终也只是讷讷地说了一句：“没……没事了就好……”
然后也快步离开了，仿佛多停留一刻都会沾染上麻烦。
厚重的宿舍门被轻轻带上，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苏瑶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缓缓滑坐在地，浑身的力气仿佛都在刚才那场无声的交锋中被抽空了。
她将脸埋进膝盖，肩膀无法抑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不是害怕，而是一种巨大的、劫后余生般的情绪释放，混杂着对林知珩那雷霆手段的震撼，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心疼。
他远在千里之外，正面对着他自己那片更加凶险的战场，却还要分神，如此精准而冷酷地，为她料理掉这些恼人的“苍蝇”。
这需要何等庞大的信息网，何等缜密的算计，又何等……耗费心神。
她想起他深夜发来的、带着疲惫照片的信息，想起他手边那碟突兀的核桃酥。
他从未向她诉说过压力，却总是在她需要的时候，用一种近乎霸道的方式，为她扫清障碍。
“嘀嗒。”
加密手机传来一声轻微的提示音。
苏瑶猛地抬起头，胡乱擦掉脸上的湿意，拿起手机。
是林知珩发来的信息，没有用那个合成音，是他本人的账号，内容依旧简短：“清理了。安心。”
只有四个字。
却像一块巨大的、温热的磐石，轰然落入她依旧波澜起伏的心湖，瞬间压下了所有的不安与悸动。
她看着那四个字，看了很久，然后慢慢地、一个字一个字地回复：
“谢谢。你……还好吗？”
她终究还是没忍住，问出了这句话。
哪怕知道可能得不到详细的回答。
这一次，他的回复比想象中快：
“嗯。”
一个字的回答，符合他一贯的风格。
但苏瑶却仿佛能透过这个字，看到他此刻或许正揉着眉心，脸上带着疲惫，却依旧强撑着的模样。
她没有再追问。有些关系，点到即止，彼此明白就好。
接下来的几天，校园里风平浪静。
仿佛那天清晨走廊里发生的一切，只是一场集体幻觉。
沈怡请了长假，没有再出现在学校。
关于“权色交易”和“学术不端”的流言，还未真正传播开来，就诡异地销声匿迹了。
甚至连王老师见到她，都只是略显尴尬地点点头，不再有多余的交流。
一切似乎都回到了正轨，甚至比之前更加“干净”。
但苏瑶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经过这一役，她清晰地认识到自己与林知珩那个世界之间，那道无形却坚不可摧的壁垒，也深刻地体会到，身处他那个位置，所面临的明枪暗箭是何等防不胜防。
她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仅仅满足于在自己的城池里努力。
她需要更快速地成长，成长到足以理解他的处境，甚至……在未来某一天，能够真正地与他并肩，而非仅仅是被保护。
寒假正式开始了。
苏瑶收拾好行李，准备踏上归家的列车。
这一次，她没有拒绝林知珩安排的司机送她去车站。
坐在温暖的车厢里，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被冰雪覆盖的北国风光，她的心异常平静。
列车启动前，她收到了林知珩的信息：
“几点到？”
她回复了车次和预计抵达时间。
他没有再回复。
列车呼啸着，载着她穿过广袤的原野，向着南方那座熟悉的城市驶去。
近乡情怯，但更多的，是一种沉淀后的坚定。
抵达车站时，已是华灯初上。
南方的冬夜带着湿冷，但比起北方的凛冽，已算温和。
苏瑶拖着行李箱，随着人流走出出站口，目光习惯性地在接站的人群中搜寻。
然后，她看到了他。
林知珩。
他没有坐在车里等，也没有站在显眼的位置。
他就站在出站口侧面一根立柱的阴影下，穿着黑色的长款大衣，身姿挺拔，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若非苏瑶对他过于熟悉，几乎要错过。
他来了。亲自来了。
没有提前告知，没有隆重的阵仗，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这里，像无数次他出现在她需要的时候一样。
苏瑶的脚步顿住了，心脏在那一刻仿佛停止了跳动。
隔着熙攘的人群，隔着南国湿冷的夜雾，他们遥遥相望。
他看着她，目光沉静，深邃的眼眸在站台灯光的映照下，像是藏了两簇幽深的火焰。
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苏瑶却能感觉到，那冰封般的面容下，正涌动着某种压抑已久的、深沉的情绪。
她拖着行李箱，一步一步，穿过人群，走向他。
每靠近一步，心跳就更快一分。
周围所有的喧嚣——亲人的呼唤，旅客的谈笑，广播的提示——都像是被按下了静音键。
她的世界里，只剩下那个立在阴影中的、越来越清晰的身影。
终于，她站定在他面前。
距离近得能闻到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清冽干净的气息，混合着南方冬夜淡淡的湿意。
“……你怎么来了？”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
同样的问题，和他在北方美院银杏树下出现时一样。
林知珩垂眸看着她，目光在她因为长途旅行而略显疲惫、却依旧清亮的眼睛上停留片刻。
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伸出手，极其自然地接过了她手中沉重的行李箱拉杆。
他的手指不可避免地碰到了她的手背，温热的触感一掠而过，却像带着细微的电流。
然后，他抬起眼，看着她，声音低沉，在嘈杂的背景音中，清晰地传入她的耳中：“接你回家。”
回家。
不是回宿舍，不是回学校，是回家。
简单的两个字，从他口中说出，却仿佛承载了千钧重量，和她从未敢奢望过的归属感。
他没有问她寒假有什么计划，没有说任何关于未来、关于风雨、关于承诺的话。
只是用这两个字，和这个沉默却坚定的等候，在她与他之间，划下了一道清晰的分界岭。
过去的一切试探、退缩、风雨、围城……仿佛都在这一刻，被这两个字轻轻抹去。
他们之间的关系，从这一刻起，进入了新的，只属于彼此的，独处的篇章。
苏瑶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片深邃而坚定的夜空，看着他身后这座熟悉又陌生的城市灯火，心中那片因风雪而一度紧绷的城池，仿佛被注入了一道温润而强大的暖流，悄然融化，又以一种更坚韧的姿态，重新凝固。
她轻轻点了点头，嘴角抑制不住地，扬起一个清浅却无比真实的弧度。
“好。”
她应道，将手轻轻搭在了他握着行李箱拉杆的手臂上。
“我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