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当真”。
那四个字,像魔咒,更像冰锥,瞬间将苏瑶钉在了原地。
消防通道虚掩的门缝里透出的光线,切割在她骤然失血的脸上,映出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
耳朵里嗡嗡作响,林知珩后面又说了什么,她一个字也听不清了。
整个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只剩下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而徒劳地撞击着,带来一阵阵闷痛。
原来……是这样。
那些她小心翼翼珍藏的瞬间,那些她反复咀嚼的细节,那些她以为窥见的、冰山下的裂痕与微光……原来,在他与他母亲通话的语境里,轻飘飘的,只是“不会当真”的四个字。
“同学而已”。
“走得近些”。
“不会当真”。
每一个词,都像一把小锤,精准地敲碎了她这段时间以来好不容易建立起的、关于他们之间的所有幻想和勇气。
难堪,羞耻,还有一种被愚弄的愤怒,像藤蔓一样迅速缠绕住她的心脏,勒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是怎么回到教室的,她自己都不知道。脚步虚浮,像踩在棉花上。
教室里喧闹依旧,同学们在讨论着刚结束的模拟考试,声音在她听来却像是从遥远的水底传来,模糊而扭曲。
她径直走回自己的座位,动作僵硬地坐下。
目光下意识地,不受控制地,瞟向斜后方那个熟悉的位置。
林知珩已经回来了,正低头看着手机,侧脸线条冷硬,神情一如既往的淡漠,仿佛刚才在消防通道里说出那些冰冷话语的人,根本不是他。
苏瑶飞快地收回视线,心脏像是被那只无形的手又狠狠攥了一下,疼得她指尖发麻。
她低下头,假装整理书本,却连书页都在眼前模糊晃动。
原来,他所有的“好”,都可以用如此轻描淡写的理由来解释。
是他,他是林知珩,是林家的继承人,他的人生有既定的轨道和必须承担的责任。
而她苏瑶,或许真的只是他枯燥高中生活里,一个无足轻重、可以偶尔“走得近些”的调剂品,一个……“不会当真”的消遣。
那本《星空与深渊》的画册,此刻还安静地躺在她的书包里,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她坐立难安。
那盒补充体力的巧克力,那张写着“按这个来”的卷子,那只在修表铺里被他珍视、又转赠给她的旧怀表……所有这些她视若珍宝的“证据”,此刻都变成了讽刺的注脚,证明着她的天真和自作多情。
放学的铃声像是救赎。苏瑶几乎是立刻站起身,动作快得带倒了椅子,发出一声刺耳的声响。
她没有去扶,甚至没有回头去看林知珩是否像往常一样在等她,抓起书包就冲出了教室,汇入急于离开的人群。
她走得很快,几乎是跑,仿佛身后有洪水猛兽。
秋风带着凉意刮在脸上,却吹不散她心头那股火烧火燎的羞耻和钝痛。
“苏瑶!”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
是林知珩。他跟了上来。
苏瑶的脚步顿了一下,却没有停下,反而走得更快。
“苏瑶!”他的声音近了一些,似乎带着点疑惑。
她猛地停下脚步,转过身。
夕阳的余晖刺得她眼睛发疼,她努力睁大眼看着追上来的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过度压抑后的平静。
“有事吗?”她的声音干涩,带着自己都陌生的冷淡。
林知珩显然没料到她会是这样的反应,他愣了一下,深邃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极快的困惑。
他看着她,眉头微蹙:“你怎么了?”
怎么了?他还问她怎么了?
苏瑶几乎要冷笑出声,但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看着这张她曾经觉得无比好看、此刻却感到阵阵心寒的脸。
她的沉默和冰冷的眼神,让林知珩周身那股惯常的冷静出现了一丝裂痕。
他敏锐地察觉到,有什么东西不对了。
“是不是身体还不舒服?”他试图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语气里甚至带上了一点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笨拙的关切。
他想起了她体育课后的虚弱。
这丝关切,在此刻的苏瑶听来,更像是一种施舍和怜悯。
她不需要。
“我没事。”
她生硬地打断他,别开脸,不去看他的眼睛,“我先走了。”
说完,不等他回应,她再次转身,几乎是逃也似的快步离开。
这一次,林知珩没有再跟上来。
他站在原地,看着她几乎是仓惶逃离的背影,消失在放学的人潮里,眉头越蹙越紧。
夕阳将他挺拔的身影拉得很长,却透出一种罕见的、孤直的困惑。
他感觉到了。
那道他一直能感受到的、固执地围绕在他身边的温暖光芒,似乎在刚才那一刻,骤然熄灭了。
不是以往那种闹别扭或者小情绪,而是一种……彻底的、冰冷的退却。
为什么?
苏瑶一路跑回家,关上房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上,才允许眼泪汹涌而出。
没有声音,只是大颗大颗的泪珠滚落,砸在地板上,晕开小小的深色痕迹。
她哭的不是他的不喜欢,而是自己的愚蠢。是她自己,将那些或许对他而言微不足道的举动,赋予了太多不该有的意义。
是她自己,一头热地撞上去,还自以为窥见了真相。
她哭得肩膀颤抖,直到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泪,才慢慢平静下来。
眼睛又红又肿,心里却像是被掏空了一块,只剩下冰冷的空洞。
她拿出书包夹层里的那只旧怀表。冰凉的金属外壳,此刻握在手里,只剩下刺骨的寒意。
那规律的“滴答”声,也不再是安稳的心跳,而像是一声声无情的倒计时,提醒着她现实的残酷。
她将怀表重新塞回书包最底层,用几本书死死压住。
仿佛这样,就能将那个傍晚的记忆,连同那份可笑的悸动,一起埋葬。
从那天起,苏瑶变了。
她不再主动去图书馆的那个固定角落。
如果林知珩已经在那里,她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另一个远离他的位置。
她不再抱着习题册去问他问题。
即使遇到再难的题目,她也宁愿自己埋头苦算,或者去问老师,问其他同学。
放学时,她总是第一个冲出教室,不再给他任何并肩同行的机会。
他递过来的笔记,她客气而疏离地说“谢谢,不用了”。
他放在她桌上的零食,她原封不动地放回他的桌子。
他任何试图靠近的举动,都被她用一种无声的、坚硬的屏障,冷漠地挡了回去。
起初,林知珩似乎并未在意,或者说,他惯常的冷漠掩盖了他的反应。
他依旧我行我素,偶尔还是会将她需要的资料放在她桌上,还是会在她值日时顺手帮她搬动重物。
但苏瑶的回应,始终是冰封般的沉默和拒绝。
几次之后,林知珩似乎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他看向她的目光里,困惑越来越深,那冰山般的面容下,似乎有某种情绪在隐隐躁动。
他试图找机会和她说话,但苏瑶总能巧妙地避开,或者用最简短的、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字眼回应。
两人之间,仿佛一夜之间,筑起了一道看不见却坚不可摧的高墙。
苏瑶在墙的这边,舔舐伤口,努力将那个名叫林知珩的少年,从自己的心里一点点剥离,尽管这个过程,伴随着撕心裂肺的疼痛。
而林知珩在墙的那边,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那道他一直以为会永远围绕着他的微光,在骤然熄灭后,留给他的,是怎样一种冰冷的、不适的……黑暗。
他习惯了她的追逐,她的笑容,她固执地出现在他视野里的身影。
当这一切突然消失,他才迟钝地发现,那片他从未在意过的背景音,不知何时,已经成了他冰冷世界里,不可或缺的旋律。
冰山,第一次因为失去了微光的照耀,而感到了彻骨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