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师那通看似关怀、实则警告的电话,像一根无形的冰刺,扎在苏瑶的心头,虽未流血,却持续不断地散发着寒意。
她努力想将那番话当作普通的师长劝诫,但“注意分寸”、“不必要的交往”这些词语,却如同鬼魅般在她脑海里盘旋,与生日宴上林母那审视的目光、天台上林知珩压抑的痛苦交织在一起,勾勒出一张无形却坚韧的网,正从四面八方向她收拢。
寒假的生活表面平静。
她帮母亲准备年货,陪着父亲下棋,偶尔和许薇约着出去逛逛。
但那份被监视、被评估的感觉,却如影随形。
她开始变得有些疑神疑鬼,走在街上,总觉得似乎有目光落在自己背上,回头望去,却只有行色匆匆的路人。
第一次明确察觉到异样,是在家附近的大型超市。
她正和母亲在生鲜区挑选晚上要做的鱼,一抬头,隔着熙攘的人群和冰柜氤氲的冷气,瞥见了一个有些眼熟的身影——一个穿着深色西装、身形精干的中年男人,正推着购物车在不远处的进口食品区徘徊,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她们这边。
苏瑶的心猛地一跳。
那个男人……她记得。
是林家的司机。有一次放学,她曾远远看到过他恭敬地为林知珩打开那辆黑色轿车的车门。
是巧合吗?
林家司机也恰好来这里购物?
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移开视线,专注地看着母亲和售货员讨价还价。
但眼角的余光却不受控制地留意着那个方向。
那个男人并没有购买任何东西,只是推着空车,慢悠悠地沿着货架移动,姿态放松,仿佛真的在闲逛。
然而,他移动的路线,却始终与她和母亲保持着一种若即若离的距离。
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顺着苏瑶的脊椎爬升。
第二次,是在一周后,她和许薇去看一场新上映的电影。
从电影院出来,两人意犹未尽地讨论着剧情,走向公交车站。
天色已晚,华灯初上,街道上车流如织。
就在她们等车的间隙,苏瑶无意中转头,看向马路对面。
一辆黑色的、车型低调却质感十足的轿车,静静地停在街角的阴影里。
车窗贴着深色的膜,看不清里面。
但苏瑶几乎可以肯定,那就是林家的车。
心脏瞬间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
她猛地转过头,不敢再看,手心却沁出了冷汗。
“瑶瑶,你怎么了?脸色这么白?”许薇察觉到她的异样,关切地问。
“没……没什么,可能有点冷。”苏瑶勉强笑了笑,拉高了围巾,试图遮住自己失血的嘴唇。
公交车来了,她几乎是逃也似的上了车。
透过车窗,她看到那辆黑色轿车依旧停在原地,像一头蛰伏在暗处的兽,沉默地注视着它的猎物。
这不是巧合。
绝对不可能两次都是巧合。
一股巨大的屈辱和愤怒,混合着冰冷的恐惧,在她胸腔里翻涌。
他们竟然……派人跟踪她?监视她的一举一动?把她当做什么?需要严加防范的病毒?还是试图攀附他们家族的、别有用心的人?
她想起林知珩。
他知道吗?他知道他的母亲在用这种方式“关心”他的交友情况吗?
这个念头让她感到一阵尖锐的心痛。
如果他不知道,那说明他在那个家里,同样生活在一种无形的控制之下;如果他知道……苏瑶不敢再想下去。
第三次,也是最让她感到窒息的一次,发生在她独自去市图书馆还书的路上。
那天下着小雪,街道上行人稀少。
她撑着伞,踩着薄薄的积雪,心事重重地走着。
在一个红绿灯路口,她停下脚步等待。
一辆黑色的轿车,悄无声息地滑到她身侧,停了下来。
车窗缓缓降下。
驾驶座上,正是那个她见过两次的、穿着深色西装的司机。
他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眼神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职业化的礼貌,却像探照灯一样,精准地落在苏瑶身上,从上到下,缓慢而仔细地扫视了一遍。
那目光,没有任何侵略性,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评估物品般的审视。
仿佛在确认她的样貌、衣着、状态,是否符合某种既定的标准,或者……是否存在任何威胁。
苏瑶僵在原地,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雪花落在她的睫毛上,模糊了视线,但她却能清晰地感受到那道目光的冰冷和重量。
她握着伞柄的手指用力到骨节发白,一种混合着愤怒、羞耻和无力感的情绪,让她几乎要颤抖起来。
司机没有说话,只是那样看着她,看了大约五秒钟。
然后,车窗缓缓升起,隔绝了他那张毫无表情的脸。
黑色轿车悄无声息地启动,汇入车流,消失在前方的雪幕中。
自始至终,没有一句交流。
只有那短暂却漫长的、令人屈辱的注视。
苏瑶站在原地,雪花落在她的肩头,伞面上的积雪越来越厚。
周围的寒冷仿佛渗透到了她的骨子里,比任何一次物理上的低温都更加彻骨。
无形的目光。
无处不在的评估。
森严的界限。
她终于无比清晰地认识到,她和林知珩之间,隔着的不仅仅是他内心的冰山,也不仅仅是世俗观念的鸿沟。
更有一堵由财富、权势和冷酷控制欲构筑起的、坚不可摧的高墙。
而这堵墙,正在用一种她无法反抗的方式,向她展示着它的存在和力量。
雪花无声飘落,覆盖了街道,也仿佛要覆盖掉她心中那点刚刚萌芽、却已然风雨飘摇的希冀。
她站在雪中,许久未动,像一个被遗弃在荒原上的、孤独的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