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年开春,新房子的油漆味散得差不多了。搬家那天,杨父杨母也把家里的铺盖、缝纫机这些一并搬了过来。杨母一边指挥着摆放那台老式五斗橱,一边对着帮忙的李玉容念叨:“二妹啊,这回宽敞了,你爸早上走去医院打针,溜达着就去了,方便。”她顿了顿,手里摩挲着橱柜上一个褪色的糖盒,声音低了些,“老二那边……唉,我是真住不下去了。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闹,锅碗瓢盆都不知砸了几套。上个月,老二媳妇又报了警,左邻右舍看笑话……我这心,整天揪着。”
李玉容正擦拭窗台,闻言停下动作。她知道老二两口子闹得凶,但没想到到了这地步。“妈,那他们现在……”
“打的时候凶得很,过几天又好得很,跟幼儿班的娃儿一样!说了老二几回了,还是老样子,一不对头就动手……”杨母重重叹了口气,“总说他也不改,我是没法子了。管不了,也管不动。我就想着,娃娃可怜。”
我那天把他两口子领取了保险公司,给小东买了份保险,也算是给孩子以后有个保障!”
新家宽敞明亮,四室两厅,杨父杨母住朝南的一间,窗户外果然能望见医院门诊的灯光。杨父的病需要每天注射胰岛素,杨母负责消毒、准备,李玉容有时帮忙打针。针头扎进去时,杨父常常闭着眼,枯瘦的手攥着椅子边,一声不吭。只有一次,他低声对杨军说:“这针剂……不便宜吧?拖累你们了。”
杨军正看手机里的新闻,头也没抬:“爸,说这些干啥。病了就治。”语气硬邦邦的,却把削好的一个苹果放在了父亲手边。
生活似乎步入新的轨道,但阴影并未完全散去。一天吃晚饭时,杨军突然对李玉容说:“老二今天来找我,想借点钱,说手头紧,那保险下个月费可能交不上。”
杨母正给孙女夹菜,筷子停在半空:“他又搞什么名堂?工资呢?”
“说是投资什么朋友的项目,暂时没钱了。”杨军扒拉着饭,“我这个月工资都借给他了。其他事,我管不了。”
杨母把筷子重重拍在碗沿上,发出“铛”一声响:“三十好几的人了,立不起来!以后他的事,你们少掺和,管好自己就行!”话虽这么说,她眼里却是掩不住的烦忧和无力。
或许是为了排解这些烦心事,杨母雷打不动地恢复了她的固定节目——去莲花市场那边跳坝坝舞。每天晚饭后收拾妥当,她就换上那件枣红色的涤纶上衣和黑色练功裤,拎个小收音机出门。
“妈,又去跳舞啊?”李玉容在厨房洗碗,探头问。
“去!筋骨不动就锈了。”杨母对着玄关的镜子捋了捋头发,“你们在家看着点你爸,别让他又偷摸吃甜东西。我九点前回来。”
楼下传来节奏鲜明的凤凰传奇音乐声,那算是这片小区黄昏的背景音之一。杨母很快融入那群年龄相仿的老姐妹中,扭腰、摆手、旋转,动作一丝不苟。跳舞间隙,她们聚在一起喝水、闲聊。
“杨婶,搬新房子了哈?享福了哦!”一个烫着卷发的阿姨凑过来说。
杨母接过话头,脸上有了光彩:“哎,儿子媳妇孝顺,非让我们搬过去一起住,说方便照顾。房子就在医院对面,宽敞是宽敞,就是事情也多……”她话锋一转,忍不住又吐苦水,“不像你们清闲,我家那个老二,唉,不成器,愁得我白头发都多了几把。”
“儿孙自有儿孙福,你看开点嘛。还是你大儿子靠谱,新房都给你们买起。”
“那是,老大两口子没得说。”杨母点头,语气里有了点实实在在的安慰,“就是当妈的,一颗心掰几瓣,哪瓣都放不下。”
音乐再次响起,她随着节奏舞动,暂时把家里的烦嚣抛在脑后。舞步轻快,但眉宇间那缕习惯性的蹙纹,并未真正舒展开。
跳完舞回来,身上还带着微汗和夏夜的闷热气息。进门看见杨父靠在沙发上打盹,电视还开着。杨军在自己房间看电脑,李玉容在检查女儿的作业。一切如常,平静,甚至有些沉闷。
“回来啦?”李玉容抬头打招呼,“锅里温着绿豆汤,喝点解暑。”
“嗯。”杨母应了一声,换了鞋,走到沙发边,轻轻推了推老伴,“老头子,回屋睡去,这里凉。”
杨父迷迷糊糊睁开眼,“哦,舞跳完了?”
“跳完了。”杨母看着他迟缓的动作,伸手扶了一把。这一刻,褪去了舞场上的活力,她只是一个照顾久病丈夫的普通老妇,背影显得有些疲惫。
她喝完绿豆汤,走到阳台上,望着对面医院夜晚依然亮着的“急诊”红灯,看了好一会儿。楼下偶尔传来汽车驶过的声音,远处广场舞的音乐隐约未绝。这个新家,带来了就医的便利和空间的宽敞,似乎也承载了更多剪不断、理还乱的家庭琐事与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