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晓娟带着脸上挂彩、神色萎顿的宋今安回到张家时，屋内的低气压几乎让人喘不过气。
张父沉着脸坐在桌边，烟袋锅子燃着，却半天没吸一口，张母则红着眼圈，狠狠剜了宋今安一眼，扭过头去。
“叔，婶。”宋今安忍着脸上的不适，挤出一丝勉强的笑意，率先开口，试图掌握主动权，“昨晚……是我不对，连累了晓娟，也让二老跟着操心受累了。”他先认错，姿态放得很低。
张父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没接话。
宋今安咽了口唾沫，继续用他那套惯常的、看似体贴周到的语气说道：“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总得有个解决的办法，不能一直让晓娟承受风言风语。我的意思是……”
他顿了顿，观察了一下张父张母的脸色，“咱们是不是可以先抓紧时间，把酒席给办了？热热闹闹地办一场，请乡亲们都来做个见证，让大家知道，我宋今安是真心认下晓娟这个媳妇的，以后一定好好待她。这样，那些闲话自然也就没了。”
他只字不提结婚证，将“办酒席”作为解决问题的唯一方案提了出来，企图用热闹的仪式掩盖法律程序的缺失。
若是换了别家或许会被糊弄过去，但张父是大队会计，心思缜密，张母也是眼里不揉沙子的主。
宋今安这话一出口，张父的眼神瞬间锐利如刀，张母也猛地转回头，死死盯住他。
“办酒席？”张父缓缓重复了一遍，声音冷得像冰，“宋知青，你这话说的，我怎么听着有点不对劲呢？光办酒席？那结婚证呢？不去公社领了？”
他直接点破了核心问题，丝毫不给宋今安模糊概念的机会。
张母立刻跟着发难，声音拔高，带着尖锐的质疑：“就是！你这话里话外，怎么光惦记着摆酒请客，绝口不提那张正经的结婚证？怎么？是想用一顿酒席就把我闺女糊弄过去？等哪天你拍拍屁股走人了，我闺女就守着个‘办过酒’的空名头过一辈子？宋今安，你打得好算盘啊！”
一直紧张旁听的张晓娟，此刻也终于反应过来，她不敢置信地看着宋今安，声音带着颤抖：“今安……你……你难道没打算跟我领证？” 她原本以为结婚是顺理成章的事情，酒席和领证都该有，没想到宋今安竟然只想用前者搪塞过去！
宋今安被张父张母连珠炮似的质问和张晓娟失望的眼神逼得哑口无言，额头渗出冷汗。
他没想到自己的小心思这么快就被彻底拆穿，连一点转圜的余地都没有。
“不……不是，叔，婶，你们误会了……”他慌忙摆手，试图补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想着先安顿下来……”
“安顿什么？！”
张父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碗乱响，“宋今安，少给我来这套虚的！我告诉你，要么，酒席和结婚证，一样都不能少！明天就去公社，把证给我领回来，白纸黑字，板上钉钉！要么，我现在就去找大队长，咱们好好算算你欺负我闺女这笔账！你看看到底哪个更‘安顿’！”
面对张父毫不留情的揭穿和最后的通牒，宋今安脸色惨白，他知道自己所有的算计在明眼人面前都无所遁形。
在可能彻底断送前途的现实威胁下，他只能绝望地低下头，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领证。”
张父见他服软，脸色稍霁，但依旧没打算轻易放过他。
他重新坐回椅子上，拿起烟袋锅子慢悠悠地吸了一口，烟雾中，目光审视着宋今安，抛出了下一个现实的问题：
“既然同意领证，那就算是正经结亲了。按照规矩，这彩礼，你打算出多少？”
“彩……彩礼？”
宋今安猛地抬头，脸上血色尽褪，支支吾吾起来，“叔……这个……我……您知道，我就是个下乡知青，靠着工分吃饭，家里……家里条件也一般，实在是……拿不出什么像样的……”
他口袋里确实空空如也，之前从秦桂芳那里抠搜来的钱，一部分买了点东西装点门面，剩下的他还想留着作为自己最后的“活动经费”，哪里肯拿出来当彩礼？
张父看着他这副窘迫又推诿的样子，眼神里的鄙夷更深了。
他早就料到会是这样，冷哼一声：
“拿不出？呵，要钱没钱，要担当没担当，出了事还得我们老张家给你擦屁股！”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施舍和不容置疑，“既然你什么都拿不出来，那也行。我老张家不是那等不通情理的人家。”
宋今安听到这话，心里刚升起一丝侥幸，以为能蒙混过关。
却听张父话锋一转，掷地有声：“彩礼我们可以不要！但是，你宋今安，得入赘！以后就住到我张家来，算是我张家的上门女婿！”
“上……上门女婿？！” 宋今安如遭雷击，猛地站了起来，声音都变了调。
入赘？这在这个年代，尤其是在农村，对于一个男人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这意味着他要住在女方家，生的孩子要跟女方姓，在村里永远抬不起头来！他一个成里来的的知青，怎么能在乡下当个上门女婿？
“不行！绝对不行！”
他想也不想就脱口拒绝，脸上因为激动和羞愤而涨红，连肿胀的伤口都跟着刺痛起来。
“不行？”
张母立刻尖声反驳，“彩礼拿不出，入赘又不肯！宋今安，你想空手套白狼，白捡个媳妇？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我告诉你，就这两条路！要么，拿出彩礼，风风光光把我闺女娶走！要么，就乖乖入赘，我们张家还能给你一口饭吃！你自己选！”
张父也冷着脸，下了最后通牒：“就这两个选择，没得商量！你要是连这都不答应，那咱们就没什么好谈的了，我这就去找周大队长！”
宋今安看着态度强硬的张父张母，又看看一旁虽然没说话但显然也默认父母决定的张晓娟，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他感觉自己像掉进了一个精心编织的陷阱，每一步都被算得死死的，毫无反抗之力。
“……我……我入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