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野！”
一声娇呼截断了田埂上的去路。白念薇快走几步，径直拦在周野身前，仰起那张精心修饰过的脸。
“让开。”周野眉头紧锁，声音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
他所有的耐心和温和都只留给树下那个人，对眼前这个三番两次制造麻烦的女知青，他连多余的眼神都不想给。
白念薇被他冷硬的语气刺得眼眶一红，委委屈屈地扁嘴：“周野，你干嘛对我这么凶……”
她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布包，递过去，“这是我家里刚寄来的，一点吃食。你救了我，我……我昨天是摔糊涂了才胡说八道。这个，就当是谢礼。”
“用不着。”周野看都没看那布包，侧身就要绕开她。
白念薇执拗地又挡在他面前，声音带上了哭腔，引得周围还没散尽的村民纷纷侧目：“你还是不肯原谅我昨天那些混账话，是不是？”
那眼泪要掉不掉，显得格外可怜。
周野的耐心彻底告罄，他目光越过白念薇，焦急地望向大树下。
苏沐禾正背对着这边，纤细的身影在浓密的树荫里显得有些疏离，仿佛在专注地看着远处的风景，对这边的纠缠毫不在意。
这画面让他心头莫名一紧。
“白知青，”他收回视线，盯着白念薇，一字一句，清晰而冰冷，“我希望你，以后离我远远的！”
“你不收下，我就不走！”白念薇豁出去了，她知道周野脾气硬，但绝不会对女人动手。
周野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烦躁，只想尽快结束这场闹剧。“我收了，你就走？”
“嗯！”白念薇连忙点头。
周野一把抓过那个小布包，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它。“东西我收了，我们两清。现在，请你立刻离开我的视线。”
说完，他不再看她一眼，大步流星地冲向大树下。
来到苏沐禾面前，他二话不说蹲下身，语气带着不容置疑：“把手给我。”
苏沐禾原本想倔强地说“没事”，可目光触及他紧绷的下颌线和眼底未散的怒意，那只受伤的手竟像有自己的意识般，轻轻抬起，放入他摊开的、布满厚茧的掌心。
当那几道刺眼的血痕映入眼帘，周野的心像是被麦芒狠狠扎了一下，密密麻麻地疼。
他暗骂自己混蛋，明明早上看她拿起镰刀时就该阻止，却偏要赌那口气，等着她先低头。
结果呢？苦头她吃了，心疼的却是自己。
“下午就老实在这儿待着，”他声音闷闷的，带着未消的火气，可查看伤口的动作却轻柔得不可思议，“别再碰镰刀了，听见没？”
这凶巴巴的命令里，裹着藏也藏不住的心疼。
这句带着责备的维护，瞬间击溃了苏沐禾强装的镇定。
鼻尖一酸，眼圈不受控制地红了，连声音都带上了连自己都嫌弃的哽咽：“我以为……你生我气，再也不管我了，那我不干活吃什么。”
这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显得自己多么矫情。
周野听到那细弱的哭腔，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住。
他几乎是本能地想喊“媳妇儿别哭”，可话到嘴边，昨夜她划清界限的冷淡言语猛地窜入脑海，他喉结滚动，生硬地改口：“苏沐禾，别哭。” 指尖却不受控制地、极其轻柔地拂过她泛红的眼角。
苏沐禾慌忙偏过头，用力擦掉那不争气的眼泪，心里懊恼极了。
明明是自己先推开他，此刻却又贪恋这点温暖，尤其想到刚才白念薇拦在他身前那幕，心里更是堵得发慌，一股无名火窜上来，恨不得立刻冲过去撕碎那女人虚伪的假面。
“下工了，”周野站起身，利落地收拾好散落的工具，目光在她微红的鼻尖上停留一瞬，语气放缓了些，“回家吃饭。”
他刻意放慢脚步，等她站起身，才保持着一步的距离，沉默地走在前面引路，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苏沐禾默默跟在周野身后，盯着他宽阔的背脊，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
方才没忍住掉眼泪实在太丢脸了！可转念一想，周野现在名义上就是她男人，白念薇那样明目张胆地纠缠，她生气、委屈，不是天经地义么？
这么一想，那点懊恼便散了些，反倒生出几分理直气壮来。
午饭时分，一家子围坐在旧木桌旁。除了苏沐禾面前摆着一碗雪白晶莹的大米饭，其他人碗里都是颜色深沉的糙米饭。
中间就两盘寡淡的素菜，映衬得她那碗白饭格外扎眼。
苏沐禾拿着筷子，有些食不下咽。
她这个今天几乎没干活的人，却享受着最好的伙食，这让她浑身不自在。
更重要的是，这优渥待遇花的每一分钱，都是周野辛苦挣来的。
自己一边拒绝着他的心意，一边却又坦然享受着他带来的好处……
苏沐禾自认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可面对周野这片毫无保留的赤诚，心底那份愧疚感像藤蔓一样悄然滋长，缠得她喘不过气。
“周野，”她还没动筷，便将自己的碗朝他那边推了推，声音轻轻的，“我吃不完，分你一半。”
说着，她便用干净的筷子，将自己碗里大半的白米饭，仔细地拨到了周野碗里，堆起一个小山尖。
这看似寻常的举动，落在桌上其他人眼里，却激起了不同的心思——
王秀莲眼角余光扫过，心里门儿清：哪儿是吃不完？这精米多金贵，老三媳妇儿这是心疼自家男人干活累，变着法儿让他多吃点好的呢！她垂下眼，嘴角几不可见地弯了一下，还算这姑娘有点良心。
周正清磕了磕旱烟杆，目光在苏沐禾纤细的手腕上停留片刻，心下思忖：老三家这媳妇身子骨确实单薄，不是下地的料。得留点心，看看队里或者公社有没有轻松点的活计，既能挣工分，也不至于累着她。
李翠菊低着头，用力戳着碗里的糙米饭，心里啐了一口：真是不知羞！大庭广众的就和男人碗里来碗里去的，显摆什么？生怕别人不知道老三疼她似的！
王小兰眼睛都快黏在那白米饭上了，心里直嘀咕：哎呦喂！吃不下给我啊！我还能再吃两大碗！这城里来的女娃就是不一样，胃口比雀儿还小，真是……浪费！
周野看着自己碗里多出来的、还带着她碗沿余温的白米饭，愣了一下，心头的那点别扭瞬间被这股暖流冲散了大半。
他没说话，只是拿起筷子，埋头大口吃了起来……